首页 男生 其他 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 :汪曾祺散文随笔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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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语言的诗化意境说也是中国文艺理论的重要范畴,它的影响,它的生命力不下于文气说。意境说最初只应用于诗歌,后来涉及了小说。废名说过:“我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何立伟的一些小说也近似唐人绝句。所谓“唐人绝句”,就是不着重写人物,写故事,而着重写意境,写印象,写感觉,物我同一,作者的主体意识很强。这就使传统的小说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使小说和诗变得难解难分。这种小说被称为诗化小说。这种小说的语言也就不能不发生变化。这种语言,可以称之为诗化的小说语言——因为它毕竟和诗还不一样。所谓诗化小说的语言即不同于传统小说的纯散文的语言。这种语言,句与句之间的跨度较大,往往超越了逻辑,超越了合乎一般语法的句式(比如动宾结构)。比如:

  老白粗茶淡饭,怡然自得。化纸之后,关门独坐。门外长流水,日长如小年。

  ——《故人往事·收字纸的老人》

  如果用逻辑谨严,合乎语法的散文写,也是可以的,但不易产生如此恬淡的意境。

  强调作者的主体意识,同时又充分信赖读者的感受能力,愿意和读者共同完成对某种生活的准确印象,有时作者只是罗列一些事物的表象,单摆浮搁,稍加组织,不置可否,由读者自己去完成画面,注入情感。“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这种超越理智,诉诸直觉的语言,已经被现代小说广泛应用。如:

  抗日战争时期,昆明小西门外。

  米市,菜市,肉市。柴驮子,炭驮子。马粪。粗细瓷碗。砂锅铁锅。焖鸡米线,烧饵块。金钱片腿,牛干巴。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呛人的气味。红黄蓝白黑,酸甜苦辣咸。

  ——《钓人的孩子》

  这不是作者在语言上耍花招,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如果写得文从理顺,全都“成句”,就不忠实了。语言的一个标准是:诉诸直觉,忠于生活。

  文言和白话的界限是不好划的。“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不觉到了济南地界”,是文言,还是白话?只要我们说的是中国话,恐怕就摆脱不了一定的文言的句子。

  中国语言还有一个世界各国语言没有的格式,是对仗。对仗,就是思想上、形象上、色彩上的联属和对比。我们总得承认联属和对比是一项美学法则。这在中国语言里发挥到了极致。我们今天写小说,两句之间不必,也不可能在平仄、虚实上都搞得铢两悉称,但是对比关系不该排斥。

  ……罗汉堂外面,有两棵很大的白果树,有几百年了。夏天,一地浓荫。冬天,满阶黄叶。

  ——《幽冥钟》

  如果不用对仗,怎样能表达时序的变易,产生需要的意境呢?

  中国现代小说的语言和中国画,特别是唐宋以后的文人画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中国文人画是写意的。现代中国小说也是写意的多。文人画讲究“笔墨情趣”,就是说“笔墨”本身是目的,物象是次要的。这就回到我们最初谈到的一个命题:“他的文字不仅是表现思想的工具,似乎也是一种目的。”

  现代小说的语言往往超出现象,进入哲理,对生活做较高度的概括。

  小说语言的哲理性,往往接受了外来的影响。

  每个人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

  ——《钓人的孩子》

  这样的语言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巴黎之烦恼》。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四日

  载一九八六年第四期《文艺研究》 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 :汪曾祺散文随笔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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