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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的关外,天气刚刚开始燥热起来,人们穿着的单衣已经开始挽起了袖子,而发源于大山深处的玉带河水还泛着些许刺骨的冰冷。
在刺骨的河水里,王熙凤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伴着渐渐下沉的身体,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又要死了吗?
往事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掠过,包括作为荣国府二奶奶的一生,也包括作为靠山村王大丫的一生。
十七岁嫁到荣国府成为荣国府的二奶奶,帮着王夫人管理整个府内的中馈事宜,每日里殚精竭虑的为府内的大小事务操劳,帮着府里那些个爷们东挪西凑,却最终落得个草席裹身抬出去埋了的下场,都道她心狠手辣,可但凡她男人贾琏体谅她些、但凡荣国府那些爷们有一点担当,她这个妇道人家又怎会愿意去做那些糟污的事,任由自己的名声坏了,任由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
若说前一世作恶太多,遭了报应,那么这一世呢?
虽说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新转世投胎已是惊世骇俗,但她这一世的转世投胎却又带着不同。明明是转世投胎,她却没有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只能如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从呱呱坠地到逐渐长大,从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婴儿长成一个闷不吭声的木头,没有自己的思想,仿若一个假人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如木头般的假人,现在也要成为奢望,她马上就要死了。
十七年来,王熙凤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呛了水的肺是那样的难受,窒息的感觉是那样的让人绝望。
王熙凤不禁苦笑:十七年都旁观过去了,为什么要在生命的尽头让她掌握身体的主动权,感受这死亡的痛苦呢?
痛苦中,王熙凤的意识渐渐滑向黑暗的深渊。
“落水啦,落水啦,王大丫掉进玉带河里啦——快来人呐!”孩童稚嫩的喊叫声后,一声扑通声随之响起,快速的朝王熙凤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陆续赶过来的村民见已经有人下去救了,便站在岸边观望,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下去救人的那人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生呢?”
“应该是顾家的老二顾北疆,好像是前两天刚回来的。”
“顾北疆?那个二流子?他不是没事就往外跑么?”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其中的惊讶却并不少。
“谁知道呢,哎,人救上来了!真是可怜见的,快看看怎么样了。”
*
黑暗退去,王熙凤的意识在耳边呜呜咽咽的声音中渐渐回笼。
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呜呜咽咽哭声的源头——她娘钱香兰。
她娘钱香兰是个没什么主意的,更兼身体不太好,是靠山村里出了名的病秧子,她爹王富贵还在的时候便事事都听她爹的,她爹不幸走后的这三个月,便跟个没头的苍蝇一样,现下又碰到自家大闺女溺了水,一时间除了哭,竟是连半点成算都没有。
旁观了王家十七年,王熙凤自然知道钱香兰是个什么样的,见她一味的埋着头哭,连自己醒了都没发现,王熙凤就直想皱眉:这要是在荣国府,这么没眼色的婆子,怕是连粗使婆子都做不得。
暗暗叹了口气,王熙凤不得不忍着针扎一样的疼痛艰难出声:“妈,你别哭了,我还活着呢。”
啊?
钱香兰抹眼泪的手一顿,继而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去瞧王熙凤的脸,正对上王熙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双眼睛,钱香兰却忽的感觉有些许的陌生。
钱香兰的心一颤,不禁试探的喊了一句:“大丫,你醒啦?”
“嗯。”王熙凤轻嗯一声,复又闭上眼睛修养。虽然醒了,但她感觉胸口难受的厉害,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
身边没有恼人的呜咽声,王熙凤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些事情不知道,遂开口问道:“是谁把我救上来的?我躺了多久了?”
“是顾大有家的老二顾北疆把你救上来的,听说有人落了水,顾家老二一猛子就扎进了水里,等到大家伙到的时候,他都已经把你从水里托起来了,”钱香兰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忍不住感慨,“这人虽说是个二流子,做事倒是不含糊,就是可惜了,好好的大小伙子怎么就不干正事呢。哦,对了,你是快中午的时候落的水,现在已经快天黑了。”
王熙凤面无表情的听着钱香兰说话,脑中却在搜索关于顾北疆的内容。不过可惜,王熙凤搜遍整个记忆,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
只根据脑子里的人像能跟真人对上号,不至于认错人,再其他的,就差不多都是关于顾北疆二流子的闲言碎语。
什么不事生产,整天老往外跑了;
什么跟十里八乡的那些二流子一起混了;
什么花钱大手大脚败家,镇上的国营饭店总能看见他了;
……
在这个红色的年代旁观了十七年,王熙凤自然知道顾北疆这样的行为举止有多离经叛道,不过,王熙凤内心深处却并没有轻视他,因为,以她上一辈子的阅历和识人的手段,她从心底觉得这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
一旁,钱香兰还在说:“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你大姑拿了5个鸡蛋过来,我刚叫二丫给你煮了一个,你现在饿不饿,我叫二丫给你端过来?”
鸡蛋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顶顶的好东西了,即便经惯了花团锦簇的王熙凤,也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没办法,这新一辈子的她,却是个连鸡蛋都没吃过几个的可怜人。
王熙凤矜持的嗯了一声,钱香兰便朝外屋喊了一声二丫,须臾一个面黄肌瘦,头发毛毛躁躁的半大女孩儿便开门进了来,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颗鸡蛋,那样子要多珍重就有多珍重。
“姐?!”看到睁开眼睛的王熙凤,王二丫眼睛一亮,怯懦中带着欣喜的道。
“嗯。”王熙凤嗓子难受的紧,便不欲多言,从二丫的手里接过鸡蛋,慢慢的给鸡蛋扒皮,没办法,这一场溺水虽然没要了她的命,但对她身体的损害还是很大的,最显著的影响便是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隐隐还有一种忽冷忽热之感。
见王熙凤接了鸡蛋,缓慢的剥着鸡蛋壳,王二丫别开眼睛,暗暗的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抬的开门出去了,她自欺欺人的想:看不见闻不着就不馋了。
钱香兰看着王熙凤慢条斯理的剥着鸡蛋壳,神色间也不似往日那般闷傻,眼神里不禁渐渐染上一抹亮色。
难道,十几年前来村子里算命的老瞎子真说对了:自家大丫之所以看着憨傻,是因为投胎的时候魂撞掉了?
钱香兰还记得当时那老瞎子说,自己大丫头十几年后有一大劫,挺过去人也就正常了,挺不过去,怕是人就没了。
现在来看,这是不是正应了这次的溺水?
钱香兰想的出神,不知不觉便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大丫,你是不是不傻了?”
王熙凤剥鸡蛋的手一僵,只是片刻,又恢复了剥壳的动作,老瞎子那段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对于自己这么大的变化转眼之间便有了主意,“嗯,好像一下子就开窍了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神仙保佑。”
她这话到也不算说谎,毕竟她这情况到真跟老瞎子所说的挺相似,也不知道那老瞎子是随便蒙的,还是真看出来了。
听得王熙凤如此说,钱香兰的双目瞬间湿润,过去十几年,他们家一直都盼着大丫能正常起来,现在,大丫竟然真的好了,她怎能不激动。尤其是在他们家现在光景不好的情况下,大丫能好,对他们家绝对是件大好事,她终于又有主心骨了!
不提钱香兰如何激动,吃了鸡蛋的王熙凤感觉自己鼻子里冒火,眼皮也渐渐抬不起来,须臾便睡了过去。
不过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不出意外的,王熙凤还真的发烧了,这一烧便是三天,等她终于退了烧,身体也慢慢好转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生活条件不好,又赶上落水摊上一场大病,虽然已经好了,但无可避免的,王熙凤更消瘦了。瞧着自己芦柴棒一样的胳膊,和粗糙满是细碎划痕的双手,王熙凤不禁有些怀念自己的上辈子,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走到哪里都有一堆的丫鬟婆子伺候……当然,除了那些糟心的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
王熙凤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脑中那些花团锦簇的记忆都删去,认命的开始了自己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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