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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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之间,合该坦诚相见,不该欺瞒。既然已经现身了,缦缦就没想着再遮掩。
她轻叹了一声,走至床边矮凳上坐下,轻轻将手中握着的巾帕递出。
“这仙丹能续命,长生不老、立地飞升不敢说,但多活个几百年,总归是没问题的。”
“不必了......”魏弘缊轻笑,脸颊上的褶皱挤到一起,显得苍老而憔悴。“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无甚遗憾了。”
他生在帝王家,母家又是一国中流砥柱的世家大族,出生即被封太子。一生富贵荣华,受万人朝拜,如今唯一的儿子也出类拔萃、堪当大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若有遗憾,也是妄想而已!他年轻时配不上,如今,更是不必提了。
魏弘缊迎着缦缦真诚的目光,眸中几动,最终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床内侧的雕花,轻声道:“在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余愿已足。”
缦缦知他是羞于此时容貌,只好把雪魄丸放到他枕边,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好友,何必在意皮相呢!”
魏弘缊不语,两人就各自沉默着。
许久后,院内细微的脚步声传进耳里,缦缦轻轻一叹,消散了身形,只留下轻飘飘一句。
“小魏皇帝,你这一生为国为民操持劳累,也算得上功德圆满了!不若抛下一切,去看一看这繁华的世间,去逛一逛名山大川。若他日有机会仙界再见,我再请你喝上好的梨花酿。”
明黄的龙床上,魏弘缊拉高被子覆住眼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哀恸,泪水慢慢湿了眼睫。
若不是为了江山稳固、为了百姓富庶,他怎甘为人束缚、娶一个不爱之人?若能依着自己的心,即使等不到想要的答案,他也会守在这一方天地,随时等她来访友小住......
康胜在门外听了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声音,才失落地摇摇头,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绕过屏风时已调整好心神,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步履极轻,速度却其快,不过几息间就到了床边,跪坐在脚踏上,垂眸道:“陛下,已按您的吩咐安置好三位娘娘,太子也已经先送回去歇息了。”
魏弘缊阖着眸,久久才应了一声。
许多大臣们建议在他殡天后,让仅有的三位妃子陪葬,好全了一个帝王最后的荣光,死后也有人侍奉在侧。
魏弘缊没有答应,死后会如何,生的人如何能知晓。他已经辜负了她们的韶华,又怎忍连最后的安乐都不给她们。
何况,他也的确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无论是她们三人,还是故去几十年的皇后,都不需要!
魏弘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顿觉胸腹间连日的灼烧感消散些许,身体也说不出的爽利。
他心头一松,缓缓勾起嘴角。
神思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一年的登基大典,漫天烟花里,她站在一辆破旧的板车上,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美得不可方物。
她说:“哟,小太子!你也来看烟花呀!
康胜如往日般,端了药碗搅拌着吹凉,视线里却倏然落下一只手来。
他手一松,药碗翻出掌心,滚烫的药溅了一身也不觉疼。
“陛下!”康胜颤声喊了句,未得到回应,片刻后才哆嗦着手,伸出食指在魏弘缊鼻息间探了下,顿时面如死灰、委顿在地。
“陛下!”这一声里带着哭腔,满是哀伤不舍。
他自幼入宫,什么苦都吃过,庆幸生了一张讨喜的笑脸和欢脱的性格,被太子一眼看中选到近侧,从此才过上了好日子。
魏弘缊仁厚,从不曾苛待、责罚过他,反倒纵着他天性,随着他在宫里闹腾。他一个残缺之人,住在这深宫大院里,享受着寻常人不能企及的荣光和尊崇,这一生值了。
康胜抬手抹了把眼泪,从袖袋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匕首,想也不想地抵在脖颈上。
宫内大小事宜皆安排妥帖,康胜了无牵挂,只想快点了结自己,好能赶得上魏弘缊的脚步,跟到阴间去继续侍奉。
他握紧匕首一拉,锋利的刃已刺破皮肤,渗出血珠来。
阖眸的瞬间,明黄枕旁一团杏色巾帕却陡地进入他视野。
康胜心底一惊,迅速止住手上动作,扔下匕首扑过去。他颤抖着打开帕子,一颗雪白的药丸安静躺在上面,隐隐泛着仙光。
康胜欢喜地哭出声来。“缦缦!缦缦!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脖子上的伤口不浅,留出的血已染红了青色衣领,他却浑然不觉般,单腿跪上床,一手托着魏弘缊的下巴捏开嘴,另一手往里塞丹药。
因着人已去了,无吞咽之力,康胜费了好大功夫,又塞喉咙又捏下巴,大逆不道的事儿都做尽了,好歹算是喂了下去。
仙丹入腹,魏弘缊眉目间的青灰气泽肉眼可见地消散,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就连皮肤也肉眼可见地圆润、紧绷。不过几息间,形容枯槁、已然驾崩的皇帝,迅速变回肤若冠玉、唇红齿白的清润少年。
康胜下了龙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连连叩首:“多谢神仙显灵!多谢!”
拜过之后,康胜迅速起身,趁着魏弘缊尚在沉睡,用被子将人从头到脚裹好,扛在肩上直奔后殿。魏弘缊自登基就居住在这处寝宫,这其中重重机关,除却魏弘缊,便只有不离他身侧的康胜知晓了。
后殿书房内,有一处密道,直通宫外。这是历代帝王不外传的密辛,为着便是若有朝一日遭难,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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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之君薨逝,举国同哀。
然而皇宫里,除了挥之不去的哀伤外,还隐隐透着些不寻常的意味。
金殿上,太子站于正中阶下,身旁跟着手持遗诏的康胜。
他年近古稀,却是一丝白发也无,面皮紧绷、精神抖擞的模样,瞧着如同中年男子一般。岁月似乎格外厚待这个残缺之人,很少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此事虽不大寻常,却也因着他并非不老去,只是老得慢了些,众人也只当他是位高权重、保养得宜,说闲话的虽不少,日日巴望着想求他赐教方法的却更多。
“太子仁厚勤勉、堪为大任......”
满朝文武跪伏于地,遗诏内容几乎没听到耳里去。魏弘缊一生勤勉,兢兢业业地为国操劳,几乎无心儿女情事,身后只留下这一嫡子,自幼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太子德才兼备、众臣们无不信服,自然也没有异议。
毕竟有异议也没用,除了太子也没其他皇子备选了。何况如今国泰民安,占山为王的宵小之徒都几乎找不出,意欲篡夺皇位的藩王更是没有。
“三位宫妃尊太妃,迁居寿和宫......”
圣上仁德,大臣们对这个决定也毫不意外。
而且,他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也不在于此,毕竟比起先皇遗体失踪一事,这些小事都不值得一提了。
一国之君殡天,那棺椁至少要停灵数日,待举国同哀后,钦天监选下吉日,才能封入地宫,入土为安。
可如今,人已故去,尸首却不见踪迹。依康胜和太子之言,圣上一生功绩无数,死后已荣登仙境,飞升成仙。
这事儿太玄妙,众臣虽不尽信,却也只能压下心间犹疑,暗自猜度。毕竟依着康公公和太子对圣上的感情,是断不会暗害圣上,合谋谋朝篡位的。
但不论如何说,此事也太不寻常了吧?哪怕是钦天监正亲口证实,陛下已飞升成仙,也难以压下众臣们心中的遐想。
可是,猜疑也罢、惊惧也罢,都不能阻止丧仪有序进行。除了位高权重、按例该跪灵的大臣们,无人知晓封入地宫的紫金棺椁中空空如也。
先帝棺椁入地宫的当晚,京郊一间别苑里,走出一个温润如玉的俊朗青年。他穿着素白绸衫,头上挽了根桃木簪子,背着简单拾掇的包袱,跨出门来。
他身后一步远的门里,眼含热泪的青年跪伏下去,额头贴在青砖地上。
“父亲!”
魏弘缊脚步一顿,眼睫轻轻覆下后,又缓缓张开,嘴角挂上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儿,你我父子缘分已尽。做好你该做的事,不必来寻我。待来日……我自会来与你相见。”
吾儿,你呱呱坠地时,我曾满心欢喜地迎接,你离开时,无论我身在何方,总会来相送!
魏弘缊重又迈开步子,直到身后跪伏于地的身影隐匿于夜色里,他眼底的哀恸与不舍才真正蔓延开来。
修仙一道须扯断凡尘牵绊,可家国可抛、荣华富贵可舍,这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这世间唯一与他血脉相承的人,却怎舍得下?
他得了神迹,往后还有不知凡几的岁月,可这些岁月里,却再不会有亲情相伴。往后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都只有孤影相随。
从此,世间再无国君魏弘缊,只余游走修仙、教化世人公子缊。
他一生清贫,身上唯一值钱的便是裹着绢帕、藏在胸口,年年岁岁不离身的那块凤泣血红翡。
只盼着有朝一日,再遇那个姑娘,再赠她这枚红翡,再看一次她的笑。 尊上,缦缦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