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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打雷了
开着窗户,夜晚的各种味道飘进来。新鲜的,腐烂的,焦躁的,慵懒的,灼热的,魅惑的,土腥的。深深吸一口这样的气体,沉重地压在心上,呼出去,却迟滞地停留在嗓子眼里,黏稠得让人无奈。
继木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看着墙上树的黑影变幻摇晃,等待着睡眠的光临。
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在窗外倏忽而过,紧接着,如同在铁桶里点燃的爆竹,一道雷声炸开,脆而响亮。雨在雷声之后,和风一起,噼里啪啦地抽打着树叶。原本混合黏稠的味道,瞬间变成湿重的土腥。
继木无比喜欢这种土腥的味道,她深深地吸一口,从床上翻身而下,光着脚站在阳台上。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隔着阳台的窗户,就好像在耳边滚过。继木没有一点恐惧,反而像孩子一样,兴奋地盼望着下一道闪电,下一声炸雷。
马路上很快就积了很深的水,小河一样向另一条街道奔涌。开着远光灯的汽车呼啸而过,卷起两道水浪,摩托车在路边试探地行走,一不小心,熄火了,浑身湿透的骑车人只好下车,推着车一点一点往前挪。道牙上落满了被风和雨拍打掉的国槐和梧桐树叶,一个披着衣服跑过的男人,踩在树叶上滑了一下,狠狠地摔在地上,爬起来接着跑,一个女人凄厉地喊着:李川,李川。
继木在阳台上哈哈大笑,她跺着脚,拍着手,不时地给那些推摩托车的人喊加油,反正他们也听不见。
继木喜欢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阳台上看打雷下雨,看雨中的风景,呼喊大笑,无所顾忌,自由得像风像闪电。
当初和她在这所屋子里生活的男人被她发现手机里暧昧的短信时,她也是这样畅快淋漓。她说,我讨厌拖泥带水,讨厌优柔寡断。
继木连一句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从物质到精神,从时间到空间,极为利索地和男人做了了结,那风度,潇洒极了。
男人说,房子归你,但儿子得归我。
继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好。
男人领着孩子走了,继木给她母亲打电话,母亲一听就骂她,让她别那么一根筋。继木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妈啊,我没事,没有男人的日子更精彩,您老人家放心吧。
妈妈忧伤地说,放心,我怎么放心。好好的日子你非要作,从小就作,几十岁人了都当妈了还作。
继木说,那你来看着我啊。
妈妈说,我才不去。
父亲去世后,继木想方设法让母亲和她一起生活,但母亲比她还固执,说要守着那个家,说什么也不来,宁可自己一个人待在小镇里。
继木对母亲无可奈何,母亲对她也无可奈何,两个女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每周打电话更像是例行公事,问问彼此的身体,母亲问问她有没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或者她是否考虑和前夫复婚。
每次一提到复婚,继木就烦,她说,世上的男人死光了?我干吗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母亲说:儿子能有个亲妈,再说,你们俩……
继木似乎从没有后悔她做过的选择,现在自由的生活状态也是她想要的。但一提到儿子,她的心不免还是痛,左右撕扯地痛。她总是避免去想,母亲却一次次提起。
风小了,雨丝在路灯的照射下根根毕现,从无边的黑暗中斜射入地。雷声似乎更大更响了,轰隆隆隆像沉重的巨型汽车从头顶碾过。
终于看累了的继木从阳台回到床上,在风声雨声雷声的伴奏下,沉沉入睡。
第二天,看着楼下满目的树枝、泥浆、雨水冲刷后留下的瓜果垃圾,继木发现她过小地估计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她给母亲打电话,问她怎么样,院子里有没有灌水,老房子有没有漏雨?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她说,院子里的向日葵、栀子花都倒了。下冰雹了,豆大的冰雹,落了满地,跟晒麦场的豆子一样。还打雷,就像在脑门顶上敲钟啊,那么响,还闪电,吓死人了。打雷打到四点多才停,我在床上坐了一夜。
继木说,你怎么不睡啊?把窗户关上,坐一夜你累不累啊?
母亲说,没你爸了,我害怕。
继木嗯一声,再也说不出话,眼泪突然流出来,昨夜的雨一样止不住。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羡慕她柔弱的母亲,可以在打雷闪电的暴风雨夜晚期待父亲的陪伴和安慰。
她以为的潇洒和自由,又岂知那不过是个借口?或者是让自己外强中干的一层腐朽的铁衣?
(原载《小小说选刊》2013年第23期) 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