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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你见过我吧?我敢说你肯定见过我,我已经是个完全透明的人了,包括我身上有几颗痣他们都知道。
那样的事谁没干过?
现在,我的肠子都悔出血了。心情不好?心情再不好我踢自己也不能去踢那个破垃圾桶啊。
一阵风,这不是最根本的起因,但它扬起了很多的灰尘,毫无商量地朝我涌来,扑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呸”一下嘴里的灰尘,又骂了一声,这破天,这破地,这破城市。然后,我的右前方就出现了那只让我倒霉的垃圾桶——这是为配合创建卫生城市更换的垃圾桶,据说是环保材料制作的,红红绿绿代替了以前的白色不锈钢,一对一对,跟点冒号似的,点在街道两旁。
一个红色的冒号正好在我脚边出现,我其实什么都没想,就是顺势抬起一只脚,朝冒号中的一个踢了一下。要在平时,让我踢它,我都嫌脏,可那一刹那,我真是让鬼拍了脑袋了,居然主动踢了垃圾桶一下。也没怎么用力,我跟垃圾桶又没仇。
但就是那一脚,让我从此不得安生。
我不知道那个无所事事的家伙藏在哪儿,还居心叵测地端着照相机(我恨死这东西了),而且他的照相机还正好打开着,还对着那只肮脏的垃圾桶。我实在佩服他的摄影技巧,他怎么就没成摄影家呢,我很纳闷。我随意地一抬脚,就短暂的一两秒的工夫,他居然就抓拍到了,就立此存照了。我有点扭曲的面部,我好像很恶毒的一脚,都清晰地被拍了下来,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最可恶的是,那个没有成为大师的家伙居然把这张照片发到了互联网上。只在一夜之间,估计大半个中国要有几亿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反正,等我知道的时候,只要输入“踢”或者我的名字,就有几十万条搜索结果,随便点开哪一条,都可以看到我“丑恶”的嘴脸,还有我那“罪恶”的一脚(这是他们说的)。
跟帖发表评论的就更多了,多得我看都看不过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谴责我,说我破坏城市建设,说我道德败坏,说我行为不端,说我缺乏教养,好像我打小就是个不良少年,一贯仇视社会,脑后长了反骨,搁封建社会早就揭竿而起了。
你说无聊不无聊。他们居然……居然还查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联系电话以及我的身高、体重、爱好、血型,还有我大学的老师、中学的同学,甚至幼儿园给我喂过饭的保育员。他们把我从小到大做过的坏事全揭露出来了,我四岁时候抢过一个叫圆圆的小朋友一块大白兔奶糖他们都知道。
他们说,我上小学迟到过十三次,有八次被老师罚站,有五次是罚我抄课文。上中学,我喜欢揪前面女同学的辫子,拿粉笔砸过一个叫李佳亮的同学,还把吴明的鼻子打出血了。上大学,我干的坏事就更多了,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我没办法再看那些言论,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起变得那么坏了。我翻出家里的奖状、三好学生奖章、荣誉证书,那是发给我的吗?我的心突然快速跳动起来,自己能感觉到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这些荣誉,也许都是我用卑劣的手段骗来的,肯定是。
首先在单位,我待不下去了。领导和同事轮番来给我做思想工作,因为要采访他们的人快把他们的手机打爆了,他们快要崩溃了。而且,他们也似乎在一夜之间发现了我狰狞的真实面目,开始疏远我,好像我就是艾滋病毒。最后领导几乎是哀求我:你走吧,工资照发,你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工资会按月打到你的卡上。
无处可逃。
我只能回家。可我家楼下满是那些想挖掘我丑行的人,甚至楼对面的房屋也被他们租用,他们在一扇扇窗户里伸出黑洞洞的照相机镜头,时刻瞄准我。太恐怖了,我害怕看到那一个个黑色的洞。小时候,我奶奶说照相机“咔嚓”一下,人的魂魄就被吸走一点。她老人家真是伟大的预言家,我的魂魄就是被“咔嚓”一下吸走的。
最后,老妈动用了她最严厉的武器——眼泪,在一个深夜把我推出了家门,老妈说:不是我们不爱你,我们实在不敢爱你、不能爱你啊。
我已经无处藏身。无论我走到哪儿,大家都认识我,比过街老鼠更能引起大家的不安情绪。我只好远离人群,逃到深山,找到这个废弃的小窑洞,在这里安心生活。
你说,没事我踢那个垃圾桶干吗?
哎,你说,我真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么坏?坏得那么彻底?
哎,你说,你看我像个坏人吗?
哦,你不会说,你只是只蜗牛。
爬半天,累了吧,你也歇歇。
(原载《小小说选刊》2007年第6期) 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