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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以恒在月暮街买了苏卿妤爱吃的红豆糕，他没让叶柏跟着，独自一人走回王府。
约莫还有十几步路途，他就见苏卿妤已经梳妆齐整，站在门口等他。
褚以恒的步子顿了顿，突然有些迈不动，就连方才已经想了好久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阿牛！”
苏卿妤朝褚以恒招了招手，又探着脖子看他。
这几日她不仅怕冷，连眼睛也开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是你吗？阿牛？”
褚以恒赶忙上前将苏卿妤拥在怀里。
日暮街上还有不少的人，苏卿妤脸色微红，在他怀里道：“阿牛，你先将我放开。”
褚以恒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是我的，为什么要放开。”
苏卿妤甜甜一笑，又故意佯怒道：“这头发是布灵和柳叶给我梳了好久的，你不要给我弄乱了。”
褚以恒捧起苏卿妤的脸仔细端详。
今天他的妤儿不仅梳了好看的头发，还着了妆，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病态也没有。
苏卿妤道：“殿下，你喜欢我这样吗？我这样好不好看？”
苏卿妤过去在画船山时，从来都是素面朝天，可就算是那般朴素，褚以恒都觉着她美的不可方物。
今日苏卿妤着了妆，与从前的温婉清丽相比，更多了几分明艳娇媚。
他道：“我的妤儿是最好看的。”
苏卿妤低头娇羞一笑，道：“那殿下要记得我最美的模样，永远都不能忘记。”
她拉着褚以恒欢喜雀跃的进了王府，又指着院子里的小兔子窝道：“方才柳叶和布灵将行李收拾了，本说陪着我等你回来，后来我想起小兔子还没装进笼子里，飞虎爱吃的大骨头也得提前备好拿回画船山去，之前不觉着什么，今日要走了才发现，拿回去的东西一大堆。”
褚以恒见苏卿妤一脸净是憧憬之色，心内愧疚更甚。
“妤儿，”褚以恒道：“我有事情要与你商量。”
“阿牛，”苏卿妤指了指王府正院旁一间小屋子，道：“你先与我来这处，旁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苏卿妤这几日能下地了，闲来无事带着飞虎玩耍时，偶然发现了这间十分雅致幽静的小屋子。
她见这屋子外种着翠竹，月亮从中天升起来的时候，便有竹影映在窗棂纸上，于是就给它取了个十分应景的名字：
竹摇清影
褚以恒道：“由来可是‘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一诗？”
苏卿妤期待的看着褚以恒，道：“过去你教过我的，我如今用的还好？”
褚以恒刮了一下苏卿妤白皙高挺的鼻梁，道：“甚好。”
苏卿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神神秘秘将门上的锁打开：“还有更好的。”
这间屋子自王府建好以后便一直空着，有好几次管家都提议用来堆些杂物，可褚以恒见这处景致甚佳，便一直不舍得。
他倒有些好奇苏卿妤将这间屋子改成了何种样子。
苏卿妤将门推开一个细缝，又踮着脚将褚以恒的眼睛蒙上，这才将他带了进去。
她缓缓将手松开，又咬着唇紧张的看褚以恒的反应。
褚以恒一见内里的布置瞬时愣住了。
屋内是一盏连着一盏的长明灯。
每盏灯下都压着经文和逝者的生辰八字以及名讳。
这些经文内容每一份都不同，却均是祈祷逝者早升极乐仙界，莫坠入悲悯之境的祈文。
看得出花了十足十的功夫。
褚以恒颤抖着声音道：“这是为我母妃准备的？”
苏卿妤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褚以恒从来不与她说萧太贵妃的事情，而她做这件事之前也没有问过褚以恒的意思，就直接找了王府内的萧嬷嬷。
萧嬷嬷是褚以恒的乳娘，也是忠心侍候萧太贵妃的人。
萧嬷嬷将萧太贵妃生前一些事情告诉了她，她便自己做了这个主。
“这几日我在房里也有些闷，就找了点儿事情来做，”苏卿妤小心翼翼的道：“阿牛，这样布置你可满意？”
褚以恒将苏卿妤紧紧抱在怀里，道：“谢谢你，谢谢。”
这五日他忙着做进山前的准备，没怎么陪苏卿妤，没成想苏卿妤竟然这般有心。
怪不得他夜里回来时，总见苏卿妤的手脏脏的，问她怎么了，她总说是自己和飞虎玩耍时不注意弄脏的。
万里峰私下与他说过，苏卿妤的身子及其虚弱，这几天看着大好，全都是拿药吊着的原由。
苏卿妤的指甲还没有长好，手指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有时候想试着拿一下筷子，两只手都疼的不行。
这些经文上的字，褚以恒不敢想苏卿妤是怎样将它们写的这般清秀隽永，工整干净。
他道：“你怎还有力气做这些。”
苏卿妤见褚以恒喜欢，这几日偷偷准备就没白费，她道：“有力气，阿牛你喜欢，我就有的是力气。”
她说着，又着急忙慌将一旁的一个包袱打开。
褚以恒按住苏卿妤的手，又将她的手轻轻握住，道：“我先与你说一件事。”
苏卿妤打开包袱的手一顿，道：“好，你说吧。”
褚以恒深吸一口气，郑重的后退几步，一掀衣袍跪在了苏卿妤跟前。
苏卿妤手中包袱猛然落地，她怔怔的愣了一瞬时，而后也赶紧跪了下来。
她道：“我不过是商贾之女，而你是毅王殿下，怎能跪我！”
褚以恒拉住苏卿妤的手，如今他并不是什么殿下，只是一个平凡的丈夫，一个不合格的丈夫罢了。
他话语颤抖的道：“金笛关有难，我...不得不立刻赶去！”
褚以恒继续道：“但你也是我的妻子，一个丈夫在自己妻子最困难之时抛弃了她，不仅将她一人留在病榻之上，更无法兑现答应过她的诺言，我如此混蛋，却还卑鄙的想求得你的谅解，愿你别将我忘了。”
苏卿妤的眼泪不受控般落了下来，她拿过一旁的包袱，将它打开。
褚以恒一看，只见内里整齐地叠着七八件他素日穿的里衣，和一包油纸。
苏卿妤打开油纸，迎面扑来阵阵香味。
褚以恒拿起一个杂粮饼嚼着吃起来，这饼子还是温热的，应是苏卿妤才做不久。
苏卿妤见褚以恒大口大口吃的颇香，用袖角轻轻给他擦了擦嘴边的碎屑。
过去在画船山，褚以恒便最爱吃她做的饼子，直到这几日她去王府后厨看了才知道，原来自己过去做的饼子并不好吃。
苏卿妤道：“我方才赶着你回来之前做了些，做的不多，你带在路上省着点儿吃。”
她说着，又将几件里衣重新叠了叠，一件件的铺好，这几件衣服是她在画船山时为褚以恒做的，她叮嘱道：“这些衣服虽说你最爱穿，但毕竟棉的东西爱招虫子又爱潮，你在外打仗身体最要紧，若这些衣服坏了就不要穿了，记住了吗？”
褚以恒依旧低着头不歇气的吃着饼子，他不看苏卿妤，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不停地吃，不停地吃。
苏卿妤见褚以恒一张接着一张吃，心里难受的很，她捧起褚以恒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褚以恒嚼煎饼的动作突然顿住，他将满口的饼子囫囵吞下，他看了这包袱才明白，方才苏卿妤在王府门口等他时，就知道他要走了。
苏卿妤贴着褚以恒的额头，对他道：“你还记不记得熠华珠宝铺的程似锦程公子？”
褚以恒不知苏卿妤为何突然说起程似锦来，他道：“记得，程似锦得了肺痨病，苏顺老混蛋还想将你嫁给他。”
苏卿妤窝进褚以恒的怀里。
她告诉褚以恒，苏顺来看她的时候对她讲，程似锦前几日去了，是在熠华珠宝铺晒太阳时突然急症发作，不到一炷香就走了。
大夫赶来的时候还惋惜了一阵子，说如果当时有会医术的人在场，程似锦不至于一点希望都没有。
苏卿妤感慨的道：“我当时在老虎洞，就像程似锦一般无助，不过我的运气比他好，有神仙哥哥赶来救我，才不至于被老虎咬死，是你让我捡了这些时日来活，我很知足，真的没有什么遗憾。”
褚以恒心瞬时被利刀划过，这本就是自己欠苏卿妤，欠盛央大人的。
苏卿妤从袖子内拿出木雕像，这是她和褚以恒缘分的开始。
她抬头望着屋顶的一角天窗，窗子外有一颗好大好大的树，那棵树和她九岁那年在状元庙见到的树一模一样，她就是在那一棵树下，捡到了褚以恒遗失的木雕像。
她握着木雕像，道：“阿牛，后面的路就让它陪着我走，说起来它可比你先认识我好多年。”
苏卿妤说完，褚以恒沉默瞬时，哑着嗓子道：“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谁对不起谁，”苏卿妤道：“这是我自己选的。”
她选择了褚以恒，也就是选择了一个军人。
她的丈夫是毅王殿下，更是众将士崇拜的领袖，一个王该做什么，一个军人又该做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当她看见第一朵朱红色烟火在白日绽开的时候，当她听到不远处传来雄壮的集结军号时，她就晓得，褚以恒不会再和自己回画船山去。
苏卿妤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你过去教的这句话，我如今才懂是何意思。”
她虽为一介女子，但也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何事是轻，何事为重，何事将急，何事可缓，她懂。
苏卿妤道：“若你今日为了我而辜负大玮百姓和众将士，那我才是真的死也不能瞑目。”
褚以恒闻言，将苏卿妤埋进自己的胸膛，他恨不得将苏卿妤这心尖肉同自己融合在一处，永远都不会分开。
他终究辜负了她。
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
苏卿妤双手狠抓住褚以恒的胳膊，一口咬在他胸膛之上。
这口又狠又重，瞬时沁出了血。
“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了我，永远将我放在心上。”苏卿妤道。
褚以恒闷哼一声，又低头去吻苏卿妤。
他疯狂放肆的吻着，唇角渗出了丝丝血迹，两个人都分不清楚，这血迹是方才胸膛上留下的血，还是咬破了嘴唇的血。
“我不会忘了你的，”褚以恒道：“我会时时刻刻想着你，会早日得胜归来，到时候我们就成亲，你再给我生个孩子，一家三口永远不分开。”
苏卿妤憧憬的笑起来，她真的好想和褚以恒成亲，好想为他生儿育女，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集结号子又高响了起来。
这号子声一阵比一阵急促，苏卿妤欲言又止。
她扶着褚以恒起身，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尘。
半柱香后。
苏卿妤为褚以恒将战袍穿好，同他出了王府。
叶柏和萧林已经装备整齐在门口等着褚以恒。
萧林见苏卿妤身后的柳叶和布灵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连飞虎也在。
他道：“小...表弟妹，你要去哪里？”
苏卿妤道：“我要回画船山去，殿下他这一路上，就劳烦表哥和叶柏将军照顾。”
叶柏瞬时沉默的背过身去打理褚以恒的战马，
萧林喉咙梗了一下，又嘻嘻哈哈的道：“我表弟可是杀遍天下无敌手，我们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又对褚以恒道：“你驾车将表弟妹送去画船山吧。”
苏卿妤忙道：“不要送我，阿牛答应过我，我们两个谁也不要送谁。”
褚以恒捏了捏苏卿妤的脸，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送。”
苏卿妤回头喊了一声，那辆架着三匹马的大马车上瞬时下来了一群人。
萧林一看，有褚化雨，万里峰，以及褚以恒豢养的暗卫：
脆桃和桂平。
脆桃好久不见苏卿妤，他挣脱开他娘亲的手，上前来和苏卿妤打招呼。
萧林用鞭子锤了一下脆桃，道：“你今年也是八岁的人了，要记得照顾好你小七姐姐，才不会辜负殿下对你们母子的救命之恩。”
脆桃坚定地点了点头，又用男人的眼神去看萧林。
苏卿妤笑着看了一眼小大人一样的脆桃，对褚以恒和萧林道：“有这么多人照顾我，你们放心吧。”
褚以恒揉了揉苏卿妤的头，也笑着对她道：“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首诗吗？”
苏卿妤道：“《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不要忘记我，要等我归来。”
“好，我一定等你回来。”
苏卿妤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便让褚以恒将她扶上了马车。
褚以恒在车下同褚化雨和万里峰交代了几句，又望了一眼车上的苏卿妤，这才咬着牙转身上了战马。
苏卿妤紧抓着车垫子，听见马蹄声“哒哒哒”在她耳边响起。
一南一北，就此别过，
天各一方，不问归期，
阴间凡尘，不知明日，
生生世世，至死追随。 心间盛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