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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时见刚被老杨接过来的时候,是个犟脾气的闷葫芦。小城市里没有秘密,没多久就传遍了他是个孤儿,小学生最是爱成群结队瞎起哄,叶时见一听到别人叫他孤儿就跟人干仗,常常带着一身淤青回家,老杨问什么从来都不肯说。
直到有一次,老杨带着一帮实习小民警来接他放学,那阵仗再配个BGM简直就是法制教育片,老杨特装逼还戴了副墨镜,冲着那群小学鸡威胁道:“叶时见是我儿子,以后你们谁敢欺负他,就让警察叔叔把你们抓走。”从此以后,叶时见再没受过欺负。
老杨年轻的时候很忙,外加缉毒工作危险就一直没找对象,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小城市的长舌妇爱嚼舌根,背地里笑话老杨是个绝户,还帮别人养儿子。叶时见听到后直接朝楼下那帮嗑瓜子的中年妇女泼了盆洗脚水,骂骂咧咧道:“老杨就是我爸,以后我给他养老送终!”
医院急诊楼外停了三辆警车,李飞红着眼在等他,叶时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车上跨下来再一步步踉踉跄跄奔过去的,这种滋味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颤抖恐惧。
手术室外红灯亮起,李飞说老杨是在晚上九点被送到医院的,身上被捅了好几刀,他原本打算今晚回所里一趟,结果左右等不到人才发现出了事。出事的地点在离派出所不远的暗巷里,现场只有一袋散落的糕点和一柄沾血的匕首。
凌晨两点,手术灯熄灭。
手术室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医生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
老杨被盖着白布推出来,叶时见感觉心脏在撕裂一样疼,又好像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感观,他看到有人冲过来扶住他,也听到有人跟他说节哀,可他却仿佛在做梦一样,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他觉得周围的人很可笑,大老爷们在那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他上前晃了晃老杨,老杨应该是睡着了,怎么都晃不醒。
怎么还不醒呢,叶时见有点着急,再不起床上班可就迟到了。叶时见想着要不还是先去买早饭吧,这样老杨醒了就能吃了。可是他刚一转身就看到老杨站在门外跟人谈天说地,醒了还装睡呢!叶时见生气地走过去,看到了被门挡住的另一副场景。
“宝宝,我们要走了。”叶溪挡住他的去路,俯下身笑眯眯揉他头发,叶溪的脸看不分明但叶时见很确定,那是他的哥哥。
也只有叶溪会喊他宝宝。
叶时见茫然地看着他,接着看到了叶溪身后的父母和老杨,他们正侃侃而谈,但却像是被打了一层柔和的滤镜,画面并不清晰。叶时见极力睁大眼睛,目眦欲裂,太久了,久到快要忘记他们的模样了。
老杨转过身来跟他招招手,笑了笑:“小见,照顾好自己,我们以后再见了。”
“你们要去哪里?”叶时见不安地追上去,“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
叶时见一直在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似乎有一条深渊裂缝横亘在他们中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他急得大哭跟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好像连同灵魂都被抽了出去。
天忽然就亮了。
左手刺痛传来,针口处渗着因刚刚剧烈挣扎而刺破的血,冰凉的液体正一点一滴灌进血液里。槐序按着他的手腕,皱着眉看他。
晕倒前的场景让他一瞬间周身气血都凉了下来,叶时见浑身都在发抖,甚至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在问:“老杨呢?”。槐序微微拧了拧眉,然后把输液针拔了下来,说:“在隔壁,你去看看他吧。”
门口有人在哭,是老杨的妹妹杨英一家,老杨没太多亲戚,父母过世后就剩下妹妹最亲了。
槐序没有跟进去,默默站在外面等他,李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往楼下走去。紫藤架下的石凳上坐着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伤患在闲聊,槐序往边上让了让,冲李飞问了一句:“有烟吗?”
李飞一愣,换成叶时见他这会儿已经往后脑勺一个巴掌拍过去了,但现在李飞自己也有点萎靡,他掏出两根烟点上,通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熬了一宿嗓子都是干的:“你来这几天,有看到什么人跟老杨结仇吗?”
“杨叔叔这样的人,会跟谁结仇呢?”槐序夹着烟吸了一口,定定地看着李飞,近乎逼视,“你们会抓到凶手的吧?”
“会,当然会。”李飞咬咬嘴唇,眸光微动,“听上头说,今天下午H市公安局张修远张局长会过来,是老杨曾经的同事,他应该会找小见谈谈,也许,会把他带走。”
槐序睫毛颤了颤,低着头道:“叶时见不会走的。”
“也许吧。”李飞吐了口长长的烟圈,靠在柱子上问他,“你呢?你什么打算?”
槐序抽着烟没说话,我这样的人,该有什么打算,又能有什么打算。
阴天,窗帘严丝合缝地把微弱的光明笼在窗外,房间里昏暗死寂。叶时见在床边一动不动地静坐了半个小时,连姿势都没换过。老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整张脸惨白得毫无生气。
叶时见握着他的手,一下下摩挲着,触手冰凉又僵硬。
“爸。”叶时见很小声地叫着,“你疼不疼?”
五个刀伤,三刀致命,可是老杨回答不了他了。
一定很疼吧,平时做个饭不小心把手切了都要装腔作势嚎上一顿,这回怎么不说话了?
“爸,你理理我。”叶时见重复着这句话,“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七年前,他从天堂坠入地狱,失去至亲的痛苦从未淡忘,午夜梦回时也曾想过这样孤独地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当初独独留下了他,如果那天他也在车上,如果他也滚落了悬崖。
死亡于活着的人而言究竟算什么?
自小,父母兄长教育他正直善良,勇敢乐观,他一如既往地相信正义永不屈服,更一心追寻着他们的足迹,去坚强去成长,成长到能像他们一样穿上一身戎装。
后来,老杨把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世界仍有美好,人间依旧值得。
然而为他开辟生路的英雄,最终困顿于荆棘,未得善终。
拎着礼物满怀团聚喜悦的老杨背后被捅了五刀的时候,想的是什么?这真的是好人该有的下场吗?
“小见,哭出来吧。”
从老杨出事到现在,哪怕刚刚被推进太平间的时候,叶时见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整个人看上去绝望又麻木,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差别。
太平间门口很阴冷,没什么人来往,叶时见在那坐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只想守着老杨寸步不离,他知道老杨在里面,也知道老杨再也醒不过来了,可于他而言,这是最后的时光。
下午三点,风尘仆仆的张修远赶到,叶时见记得他,当初一家三口的后事还是他跟老杨料理的,七年光景,头发白了一半。
张修远在里头独自呆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双眼泛红,他看着叶时见半是感伤半是欣慰,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少年郎,眉宇间透着隐隐的熟悉感,像他父亲,也像他哥哥。
“孩子。”张修远拍了拍少年坚实的臂膀,带了丝壮士暮年的落寞,唏嘘不已,“我们几个老家伙,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
张修远转头看向槐序,眼神如鹰隼锐利,他问道:“这个小朋友是?”
“朋友,”叶时见回答,“很重要的朋友。”
公安局狭小的会议室里,年轻的女警把一段视频放给他看:“你认识这个人吗?”视频是从监控里截下来的,那个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的冲锋衣,低着头看不到脸,走路有点跛,但能看出来是一个年轻人。
叶时见顿时紧绷起来,他死死盯着照片里的人,极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齿关都在战栗:“是他杀了老杨?”
女警看了眼身旁的张局,说:“案发现场是监控盲点,我们调了附近的几个监控对比筛查,目前这个人嫌疑很大,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叶时见仔细辨认着,似乎是要把这个人刻进脑子里,他低着头哑声问,“他在哪?抓到他了吗?”
“还没有,我们正在全力追查。”女警安抚他,然后把另一只证物袋推到他面前,“那这把蝴/蝶/刀你见过吗?是老杨的吗?”
蝴/蝶/刀上沾的血已经凝固,那是老杨的血。
叶时见突然失控,青筋暴跳地捶打着桌面,近乎嘶吼:“他在哪!我要杀了他!我他妈要杀了他!!!”
女警被年轻人突如其来的暴走吓了一跳,但只反应了一瞬便冲上前抱住叶时见将他按在了椅子上。“小见,你冷静一点。”张局站起来把他摁进怀里,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才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老杨?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那把凶器的瞬间叶时见彻底崩溃,满脑子都是老杨倒在血泊里的景象,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我要杀了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动静不小,会议室门口围了三四个刑警,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但一想省级领导还在里头没发号施令呢,也便只能按兵不动。
里面哭闹了好一阵,憋了一天的情绪如火山喷发,心软的警察听不了这动静,最后摇摇头走开了。叶时见哭累了倒在椅子上,女警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张修远掏出手机接通,神色凝重,最后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把电话匆匆挂断,他看了眼女警,说:“我跟小见单独谈谈。”完了又叮嘱了一句,“叫他们都散了吧。”
纸杯里的水一滴没少,叶时见把脸埋在掌心,时不时抽泣,张修远坐到他对面叹了口气,说:“想听老杨的故事吗?”
叶时见微怔了怔,而后整个人向后脱离般靠在椅背上,哭红的双眼空洞无神。
张修远思忖着如何去诉说这个故事,再提起无非是把伤口的疤再揭开一层,但身处漩涡的少年需要知道真相,哪怕真相鲜血淋漓。
“七年前,你爸爸和老杨联手破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捣毁了数个制度贩毒窝点,但贩毒头目并没有落网,所以后来的事……”张修远揉了揉太阳穴不太愿意去回想,“贩毒组织对卧底的报复和追杀你无法想象,好在当时你逃过了一劫。”
叶时见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所以这次老杨出事,跟七年前的贩毒案有关?”
张修远未置可否,继续说道:“于贩毒组织而言,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老杨与我从未放弃过跟他们的战争,但再出手,我们希望是釜底抽薪。老杨从原来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说是心灰意冷其实并非如此,一方面他要保护你,另一方面,他需要一个不那么显眼的身份去继续调查这件事情。”
不那么显眼的身份?叶时见瞳孔震颤:“卧底行动吗?还是失败了吗?”
怪不得他总时不时出差,怪不得前段日子那么频繁地前往H市,怪不得这次出去连所里地人都瞒着。
“算是吧,跟七年前差不多,上个月下旬,我们找准了时机收网,贩毒头目被击毙,但也并没有被一网打尽。”张修远把证物袋拿在手上,隔着透明塑料握着那把蝴/蝶/刀,“刚刚H市刑侦队来电话,他们将这件证物和监控视频进行了指认,有毒贩认出来是他们组织里某个人的常用武器,在追捕行动中那个人逃走了。”
如出一辙的蓄意报复。
叶时见仰头看着天花板,哽咽着问:“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姓名,很低调,心狠手辣,算是头目的左膀右臂,别人都称他——”张修远咬了咬后槽牙,“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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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蔽的词改了一下 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