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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滑过11点,万籁俱寂,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归扫在旁的积雪早被践踏污染,结成硬邦邦藏污纳垢的一团。
还是关机。林鹿裹着大衣围巾下楼,在转角看到了熟悉的白色奥迪。叶时见靠在副驾驶上,右手伸出窗外,手上还拎着个空啤酒瓶。
一身酒气。
“回家。”林鹿拍拍他那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叶时见往左躲了躲,继而又陷入沉睡。白色路灯将化雪的夜晚衬托得愈发寒冷刺骨,车里车外,仿若两个世界。
五分钟过去了,叶时见终于睁开眼睛,脖子很酸,但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醉醺醺地问林鹿:“我不起来你不走吗?”
“嗯。”林鹿插着衣兜,“看你想把我冻到什么时候。”
想让冷风把自己浇醒,却舍不得那人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叶时见转过身悻悻走下来,有时候越想醉越清醒,剪不断理还乱。
“为什么关机?”林鹿瞧他脚步稳健,想来并没有真的醉过去,叶时见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才后知后觉地扯谎:“没电了。”
“车里不能充吗?”林鹿拦在他面前,“不想回家?不想见到我?”
“不是的。”叶时见有些语塞,“我……我没有。”
林鹿轻嗤了一声:“叶时见,你还要我音讯全无地等你多少次?我说过,你要还这样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这是关心吗?叶时见想着。
酒精作祟下反应迟钝而生硬,叶时见还没品出林鹿是关心还是生气,他已经扔下自己扬长而去。
大概是生气吧。叶时见苦笑了一声。
一路无言回到家,电视机里播放着他没看过的片子,酒意被迎面而来的暖风吹向四肢百骸,连带着头脑都变得混沌起来。林鹿扒下羽绒服将他摔进了沙发里,居高临下逼视他:“现在解释还是等明天酒醒了解释?”
“解释什么?”叶时见趁着酒醉装傻,然而林鹿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冷着脸色看他,叶时见被盯得发毛,缩了缩脚跟他讨价还价,“现在和明天,有什么区别吗?”
“你什么时候解释清楚了,我什么时候去睡觉。”
这他妈自虐的毛病从哪学来的?!叶时见都无语了:“我不醒你就吹冷风,我不解释你就不睡觉,你这是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
“我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心疼我。”林鹿说得很直白,“是不是还喜欢我。”
怎么主语和宾语不知不觉就调了位置?
叶时见脑子里乱得要命,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他跟林鹿之间有太多的巧合,八年前老杨捡到他是巧合,八年后重逢还是巧合。蓝水Club、LZ摄影工作室,一次次不期而遇都是巧合,巧合巧合巧合,可那么多巧合碰撞在一起,还真的只是巧合吗?
而他曾庆幸过的天意里又掺了几分算计。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他红着眼看林鹿,声音近乎嘶哑,“你呢?”
“你喝了多少?”林鹿过来解他的围巾,“我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
叶时见鼻子一酸,强忍着牵出一抹笑意:“同事聚餐喝大了,怕你骂我。”
谎言足够蹩脚,但林鹿未作计较,他太聪明,聪明到叶时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瞒不住,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说法,至少当下,彼此都可以戴着面具继续伪装。
“林鹿,”叶时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没有。”林鹿回答得很快,就像千百次演练一样自然,叶时见宁可他说有,即便不说是什么,他都愿意继续相信他。
“我要出差几天。”叶时见失神地盯着地板。
“好。”林鹿说,“我等你回来。”
没有问去哪,去做什么。叶时见连谎言都预备好了,可对那人来说,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他想起自己下午在市局会议室里声嘶力竭为他辩护时的模样,一瞬间竟觉得讽刺无比。他们都说林鹿接近他带着目的,他不肯相信也不愿放手。
他坚持着用巧合去一笔带过,他们反问怎样的巧合会让一个不满十七周岁的少年在家破人亡后的一个月里,出现在了两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又偏偏遇见了你。叶时见无言以对,天上掉馅儿饼都不是这种掉法。
可是带着目的又如何,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死于Sep毒品,他恨透了贩毒组织,为什么会找到老杨,因为老杨带着人捣毁了组织,对他来说老杨是一束光。
漏洞百出的借口,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也开不了口去对质。
林鹿拖着行李箱从卧室里走出来,叶时见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紧接着才看清那是自己的行李箱。瞧见没有,那一瞬间的慌张出卖了自己有多爱他,多舍不得他。
林鹿理完行李又开始翻找他的羽绒服口袋,掏出钱包清点着:“现金,身份证,银行卡……平安符。”
平安符很旧了,勾了线磨了边,昨天在寺庙的时候林鹿问他要不要求个新的,他拒绝了。守着陈旧的执念晃过那么多年,以乐天知命去面对世间的磨难,洗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叶时见抱着一丁点儿的幸福不肯撒手,可他更需要真相,但真相要自己去验证,哪怕最后亲手把刀插进心脏。
他们心照不宣地接吻上床,闭口不提爱与过往,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背对背睁眼到天明,叶时见踏上了前往Y省的征程。
他回头望向酣睡的爱人,等我回来的时候,林鹿,你还在吗?
叶时见来过Y省几次,最近一次来是半年前为了蹲冷辉,当时一无所获,这次呢。
别想了,别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漫无边际的猜测和悲伤中!叶时见强打精神,笑着走出机场,他先去了当地公安局。
“帅哥,又来了啊。”负责接待他的女警已经从最初的小鹿乱撞过渡到了现在的心如止水,“这是你要的卷宗,话说你为什么没有跟方警官一起来,非得一前一后的。”
“啊。”叶时见没多说什么,接过卷宗瞟了一眼,“白音案的资料都在了?”
女警点点头:“方警官当时看完这些就叫我收起来,说你肯定会来一趟,没想到这么快。”
“当年是谁办的这个案子?”叶时见问。
“是老胡,我带你过去。”女警在前面带路,“所以八年前白音吸食的毒品确定就是现在H市流行的Sep吗?”
“也许吧。”叶时见说。
老胡对当年这起案子印象尤为深刻:“太惨了,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就看到两具血淋淋的尸体,男人中了几十刀,全身上下连块好肉都没有,女的呢,唉……”老胡摇了摇头,“她儿子把她抱在怀里,那孩子也就十几岁,当时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我们想着他应该是吓坏了,可是后来发现,这孩子不一般。”
叶时见心口抽着疼,林鹿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吸毒杀人,最后抹脖子死在他的怀里,那时候的林鹿有多绝望无助。
“他……”叶时见深吸了口气,“他怎么不一般?”
“从头到尾都很冷静。”老胡激动地喝了口茶,“我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小孩儿,我们当时想着要不要先找个心理师开导开导他,结果他逻辑清晰地把案发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我们,就像……就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点伤心的情绪都没有。”
“白音杀人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叶时见问得很艰难。
“就在现场。”老胡说,“因为害怕被误伤,他一直没有上去阻拦。”
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被砍死吗。
“毕竟不是亲生的。”老胡感叹了一句,“死者宋谨城是他的继父,两人平日里关系不远不近,不过白音很疼她儿子,可惜啊,她儿子是个冷血动物,一滴眼泪都没为她掉。”
“你怎么知道他没掉眼泪。”叶时见生气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哭!”
冷血动物,是啊,冷血动物。
“别激动,我顺口一说。”老胡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吧,经历的也多。”
叶时见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不论任何时候,他都条件反射地想要维护林鹿。“当时白音吸食的毒品,问过林鹿吗?他知道从哪来的吗?”叶时见问。
老胡想了想:“问了,他说不知道。我们这儿吧,谁家出现点毒品都不稀奇,海/洛/因、冰/毒、大/麻混着吸的都大有人在,外加当时没有疑点,很快就结案,我们也没深究这个事。”
“那林鹿呢?”叶时见递了根烟给他,“后来,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没有了。”老胡接过烟点上,“我记得那孩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妈妈解脱了。”
卷宗的资料已经刨根问底不能更深入,那就重新走访一遍。
“我去案发的别墅走一趟。”叶时见起身道,“问问邻居,看能不能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去了也白跑一趟。”老胡吞云吐雾着,“住那别墅区的都是有钱人,谁家没个几套房子。凶案一发生,谁还住那里,早都卖的卖搬的搬,物是人非了。”
总会有收获的。叶时见想着。 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