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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着迷 锥花 12303 2021-04-06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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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35

  在桑渴近十年苍白哭喜的陈旧印象里, 裴行端从未哭过。

  只有堪堪一次,桑渴偶然撞破他通红的眼睛。

  艳阳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地面。

  八岁左右的男孩子伶仃孤弱, 缩在墙角落里, 后背疼到青筋抽搐,头颅上满是冷汗。

  他的手指机械地、自虐般的不停抠挖水泥地面,指甲盖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秃、磨烂, 磨出血。

  无人知晓他的后背上是凌乱交叉的鞭痕。

  他原不想哭的, 可是太疼。

  生理性溢出来一连串的泪水, 聚集在眼眶中,可硬生生是落不下来。

  他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孤单舔舐着伤口。

  忽然——

  “呀,你?”

  耳畔忽然传来讶然软软的呢喃惊呼,男孩子蓦然瞪大了双眼。

  年幼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吊带小背心,浅蓝色的小短裤, 梳着羊角辫, 背着一个自制简易的鱼竿, 小竹筐。

  她路过的时候,无意撞破了躲在墙角, 通红着眼睛的裴行端。

  *

  二年级的暑假,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 就连天上的云朵都是慢慢悠悠地在飘。

  哪怕这几年来工业急速的发展,生活日新月异,但是小城的日子仍旧不紧不慢。

  男孩子听见声音,凌虐手指的动作停下, 猛地抬起头。

  两张稚嫩的脸, 相隔不到一公分。

  桑渴被那双透着狠意、猩红的眼眸吓得朝后趔趄。

  裴行端看见女孩后, 愣了一秒,紧接着慌张站起来,不自觉去用力揉弄通红的眼睛,但似乎越掩饰反而越弥彰。

  刚才一瞬间的对视,桑渴认出来了,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照面。

  是他...

  那个在城桥上....

  她偶然遇见的那个少年。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虽然此刻红彤彤的,但仍旧漂亮精致极了。

  男孩比她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桑渴站稳后,察觉到他的凶劲儿,还想凑近他说些什么,结果男孩子却像是领地被侵犯到似的猛地推开她。

  桑渴被使了大力气的手掌推出一米多远,瘦削的肩膀泛出一道红印,她吃痛小声惊呼,脚踝也磕到了边上的石块。

  裴行端是脑子一热,一时冲动才推了她,推完她回过神女孩子已经被推开好远,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一阵无措哑然。

  紧接着他收回手,抿唇想走,脚步又突然停下。

  因为衣摆被桑渴抓住了。

  八岁的裴行端大口喘着气,慢慢扭过头,望见小豆丁似的女娃娃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揪住他的衣摆。

  桑渴丢下鱼竿,用另一只手手摸口袋,好半天她终于从裤子口袋的最里面掏出一颗已经被热化的果糖。

  “给...”她语气小心翼翼的,对他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爸爸从外地带回家给小渴吃的,给你。”

  她似乎不觉得疼,脚踝那儿都蹭红了,仍然笑着给他递糖。

  那双细长勾人的眉眼,一下子让裴行端回忆起他曾经养过的小猫,同样的无辜,清澈,诱他沦陷。

  裴行端愣住了,不知道当时一刹那间涌入脑海的是都是些什么滋味。

  他的脸色变了三变,饶是眼睛红成那样,也仍然倔拗的不肯落下半滴眼泪。

  可那时自由自在天真烂漫、不经常哭泣的桑渴并不知道,他那是要流泪的征兆。

  桑渴只当是他受了谁的欺负,不开心。

  红红的眼睛,总是比波澜不惊的黑眸要惹人爱惜得多。

  *

  那,最后。

  那颗糖,裴行端要了吗?

  没要。

  男孩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脑海中翻滚过无数念头。

  他最终还是沉下脸色,轻易就甩开桑渴抓住自己衣摆的手,皱眉盯着她,像是在俯瞰什么令他避之不及的灾祸。

  桑渴的手啪嗒一声离开了攀附,甩在了自己的大腿边缘,连带着那颗糖——

  珍珠粉外壳包裹着的糖,掉落在了草坪里。

  桑渴惊呼着急忙蹲下四处摸索,将糖果捡起来。用手擦了擦包装袋上的灰土,再抬头,小心偷看这个好看到像是神仙一样的小男孩。

  他....似乎不开心呢。

  桑渴揉揉眼睛,重新站起来。

  *

  后来。

  “我,我能和你做朋友么?”

  她瘸着腿,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试探着轻声问。

  可身前的人没有丝毫应答。

  男孩子下颚紧绷,冷着脸,大步朝前跨,满脑子都是能不能滚,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

  我会控制不住的。

  可女孩仍是固执地跟着他,从南绕到北。她背着的小竹筐里是一只死掉的小虾。

  她花了一整个上午垂钓得来的。

  没有诱饵,愿者上钩。

  她喜欢那只死掉的,发臭的小虾。

  男孩子全程一声不吭,大步走在最前方。

  桑渴仍不死心。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是新搬来的么?我能跟你做好朋友么?”

  “你不喜欢吃糖...唔,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爸爸经常出去的,我可以让他给你买。”

  “你...”

  她像是一只复读机一样,屁颠屁颠跟在裴行端的身后。

  像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只怪那时的桑渴过于年幼,竟然看不出他的后背,手臂。

  那印出血痕的鞭迹。

  他疼啊。

  以及,他那病态扭曲的观念。

  他不敢喜欢上任何美好纤弱的人,事物。

  因为都会被无理由的掠夺。

  从小就是如此。

  只要不喜欢就行了,不喜欢就不会难过了。

  他一遍一遍地确认。

  那年,裴行端八岁,他刚刚遭受完一场虐待。

  这其实跟先前从记事起受到的冷眼没有丝毫的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环境,换了一个施暴者而已。

  同父异母的兄弟把他当奴仆、鸠占鹊巢的野狗。母亲在那个家庭如履薄冰,没有所谓的地位,佣人也能对他颐气指使。

  母亲所谓的怜爱他,帮他脱离苦海,不过是送他到家乡隆城,原本以为会是好的去处。

  结果是另一个地狱,

  人心毕竟是肉做的,但是裴行端的外公,那个经历战争年代的老兵,似乎有一颗比坚铁还硬、还冰冷的心。

  女儿下贱堕落,为了所谓的真爱,跟下城历练的有妇之夫,阔少爷有染,还生下了一个孽种,最后跑去北城逍遥快活,做了少奶奶。

  小孽种身份敏感,送到他这儿寄养,征战时染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令他变得易怒易躁,甚至还动辄甩鞭打人。

  他不喜这个小野种外孙,发病时就用他来做畜生对待。

  裴行端无端就成了他鞭下泄愤的物品。

  外婆呢?

  外婆知道么。

  知道。

  但是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于是,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慢慢慢慢毒死了自己的老伴。

  最后以自杀了结一生。

  而悬梁挂柱这样凄凉的死法,竟然是她留给桑渴见她的最后一面。

  …

  *

  十年后,书店里的钨丝灯盏寿命将尽,有些支撑不住地跃动了两下。

  手指下边沾到的湿濡感,那是泪水,桑渴来不及思考,裴行端抓住她的手,红着眼问:

  “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是谁?是那个叫许什么的?”

  “那条狗?因我而死么。”

  “桑渴,你有听过我半分的解释,半分的苦衷?”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吗?啊?”他颤栗着嚎啕。

  “你有人爱,有人教,那谁来教会我?谁来救赎我?你告诉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所说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做过。”

  “我没有骗你,桑渴。”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裴行端想去抱她,他疯了。

  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句‘我喜欢你’在桑渴听来却像是一句荒唐而又可笑的揶揄挖苦。

  “你喜欢我?”

  桑渴摇头,似乎听见了什么荒诞的妄言,“喜欢我你用篮球砸我,喜欢我你无理由地骂我,喜欢我就骗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就因为我下贱?我下贱,着魔似的想对你好?”

  “我的喜欢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就是一块抹布,你心情好将我洗干净挂到外面晾干,心情不好了就将我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我哪里对不起你?”

  “裴行端你说啊!我哪里对不起你!?”

  桑渴激动到眼睛通红,Dawn将她揽进怀里。

  “冷静,小渴。深呼吸。”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桑渴对于裴行端所作所为一场极端的控诉。

  -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可是,这句话为什么那样熟悉?似曾相识。

  裴行端看着在别人怀里的桑渴。

  他抹了一把脸,苦笑。哦,他记起来了。

  在某张泛黄纸张的页脚。

  她也曾经这样茫然地问过自己。

  *

  七年前的雪天。

  隆城地处东南沿海,经年不常下雪,难得下一场雪,哪怕是成人也能惊呼驻足。

  孩子们就更欢天喜地的贺雪推搡。

  热情洋溢的少年们成群结队,放学路上的小道上是凌乱的脚印,脏污的雪。

  “听说,你昨天咬了人秦齐,还把人家咬出血来了?”

  “哈哈哈,不愧是桑姐啊。”

  桑渴背着书包,裹着厚厚的围巾,一声不吭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身边围着同伴,他们正在一声声高亢地调侃。

  刚放学,这场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半,人们对于晶莹白雪的新鲜感已然慢慢变淡。

  这帮顽劣的同伴漫步雪地,可雪景似乎远没有桑渴的‘丰功伟绩’来的有趣味。

  桑渴没有带耳捂,耳垂冻得通红。

  她身量小,气息寡淡,就连呼出的白气都看不鲜明,乍一眼一张脸冷白的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只有看向队伍最前方的某个人的后脑勺时,她才会显露些许生机。

  许是调侃声太大了,队伍最前方的人忽然扭头。

  桑渴没有注意,走着走着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黑色的运动鞋。

  她未及抬头,裴行端已经轻易用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桑渴来不及惊呼,脸就已经被强行抬起。

  那双漂亮的手在雪天里显得更加精致,飘着暖玉色的质地,手朝上顺延,顺势撑开她的嘴巴。

  五指使了些力道,牙齿被挤压在口腔内壁,很疼,双颊迅速就出现两条红印子。

  嫣红的唇瓣在手掌心盛放成一朵冶色的花。

  裴行端挑眉,细细审查她的牙,前后上下看了看,神情似笑非笑:“咬人...?”

  俩字在唇齿摩挲,思忖。

  说出口的调调不咸不淡的,末了又咧嘴问道:“桑渴,你是小狼崽子么。”

  桑渴的头被迫抬起,嘴巴强行打开,说不出话。

  她支吾了一会,皱巴着脸。

  裴行端松了点力道,桑渴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说:“他抢我东西。”

  声音软嗡嗡的,乍一听在撒着娇。

  “抢你东西你就咬人么,除了手臂,还咬他哪了?”裴行端好以整暇,微微带着笑意。

  桑渴下巴已经被捏红了,她抓住裴行端的手,迎上他似乎在愠怒恼火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瑟缩,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被瓦解。

  她连忙颔首摇头,解释:

  “没,没有。”

  “裴行端,疼,你松开我。”

  裴行端歪头打量了桑渴一小会,淡淡开口:“以后不许跟姓秦的说话,不许。”

  他神色沉了几分,瞳孔漆黑锐意,整个人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阴恻恻的,说完这句话后捏住她下巴的力道蓦然松了。

  接着又笑着凑近她的耳朵,强调:“听见了么?桑渴。”

  桑渴连忙点头,以为就此为止,他会罢休,结果裴少爷又来了别的兴致。

  “对了。他抢你什么了?”

  桑渴闻言脸一白。

  裴行端见她神色躲闪,朝她又逼近了半步,膝盖抵着她的小腹:“哑巴了?”

  “他抢你什么了?”

  桑渴不敢看他的脸,他的眼,只别过头,手指无意识的剐蹭书包带,不停别扭地重复:“东西...我的东西。那是我的。”

  过了一会。

  裴行端忽然确认道:“是情书么?”

  桑渴心脏停顿了一拍,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

  “整个年级都知道,他抢了你的情书。”

  “可是...”话说的好好的,没成想裴行端忽然沉下脸,眼神阴郁,开始咄咄逼人:“年级里写情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他就抢你的呢。”

  裴行端像是个好奇宝宝,目光写满不信。

  “桑渴。”

  “那是写给谁的情书?”

  周围看戏的小伙伴纷纷识趣地咳嗽捂嘴。

  杨培东还乐呼呼地找了一个树墩,抹掉上头的雪,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啧,真他娘的凉的刺骨。

  桑渴垂下了头。

  裴行端不依不饶:“说话。”

  女孩子最后妥协了,声音细如蚊讷:“端...端端的。”

  裴行端听完,像是意料内又像是意料外,他忍俊不禁:“那条死狗?”

  “行啊你桑渴。”

  桑渴身体微僵,在哄笑声中,下唇被咬到全然没了血色。

  *

  当天晚上,桑渴又去蹭了饭。

  被兰婆叫去的,她喝了兰婆给煲的鱼汤。

  女孩子的耳垂被冻得很红,坐在圆桌上只顾着闷头喝汤。

  裴行端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来蹭饭的野丫头啊。

  而他口中那份所谓的‘情书’,就压在他卧室的床垫下边。

  那夜,裴行端那夜反反复复,欣赏了无数遍。

  内容倒背如流。

  窗外又开始下雪,细雪。

  而“情书”背面的页脚边缘,藏着一句话。

  裴行端透过灯光,看到了模模糊糊的背面笔迹。

  由于撕开纸页时的无心,将之前手写的两句话隔开了。

  女孩子那时应该是窝在小木椅子里,开着台灯,茫然地落笔。

  撕掉的纸业,那几句话写的是: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么...”

  “你为什么总是讨厌我。”

  “可是,我喜欢你呀。”

  ※※※※※※※※※※※※※※※※※※※※

  祝您余生幸福 偏执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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