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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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孤烟城点将台上,一方六角擂台搭成。
猎猎寒风刮得台上旌旗飒飒作响,质地坚硬的木板仿佛也即将被翻个个儿,日光云隐,积雪未化,隆冬至寒,萧条了整个天地。
乌压压的人群站在台下望着那擂台两方,有义愤填膺,痛骂这次和谈不公的,也有窃窃私语,谈论着皇室秘辛的,还有为这场胜负捏了把汗的,只知道握拳又不敢声张的。
晏怀恩坐在高处,裹在厚厚的绒毯里,注视着他的子民,或许不该这么说,应该说,他注视着和他一同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天南海北,也没有隔绝那种相似的感觉。
他实在太习惯被这样仰视,被这样议论,好的坏的,难堪的让人无法释怀的,赞美他的让他心有安慰的,所有的言语他都听了进去。
只是看不清那些人的神情。
顾雪言本想给他弄个屏风来,挡挡这呼啸的北风,但是被他拒绝了。
“我要看清楚些。”
要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他想看看得知胜利后的喜悦的脸,想听听那些欢呼,那些发自内心又或是走个形式的歌功颂德。
“若我能再健康一点,再生龙活虎些,这一切也许就不同了。”
晏怀恩过往的十几年,时不时就会这样想,再由此发散出不甘,愤怒和怨恨,但最后,所有的情绪也只能像今天这般,化作若有似无的叹息了。
他看了眼身边站着的弟弟,眼神暗了又暗,问道:“怀明,紧张吗?”
“嗯。”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动,他只穿着单衣,想是怕过会儿比试,厚重的衣物会拖后腿。他腰背挺得笔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但那紧握着刀柄的骨节泛白的右手,还是出卖了他。
晏怀恩笑笑:“大哥相信你,你一定会赢的。”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齐悯阳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或者,要把丢失的部分面子讨回来。
晏怀明又点点头:“嗯。”
晏怀恩歪了歪身子,打趣道;“你那位贵人没来啊?”
晏怀明怔了怔,接着就嘟囔着:“她去接人了,说是晚点会过来。”
“哦,原来如此。”
晏怀恩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晚点可能就没有好位子,看不到你的英姿了。”
“她本事大着呢,不可能看不见。”
晏怀明扬了扬下巴,只看到下边乌泱泱的黑脑袋,竟真得莫名有点担心那人看不见自己,但转念又想,这样也好,省得回去又被她揪出错处,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杨青苑是要去接杨显他们。
山路不好走,一行人拖着两辆马车,又慢了不少,今日才到。但是刚到,杨青苑就不咸不淡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晴天霹雳。
辛辛苦苦带过来的武器不能用了。
“念念,收拾收拾,随我来。”
不仅如此,杨青苑甚至没怎么安慰韩祎那受伤的小心灵,随口关照了几句,就准备带着郑念哀离开。
“你们去哪儿?”
韩祎问道,虽然他刚进城的时候,已经听了好些议论,心里早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杨青苑远远地飘来一句:“去看晏怀明。”
“他比试一定赢。”
韩祎跟在了后头,杨青苑转过头来:“我是想看看他这个人,不是看那场可有可无的比试。”
他一定赢。
因为齐悯阳一定会退兵,既是达成了契约,原本的合作也就作废了,那位北齐国君只是借着这场比试,给她下绊子罢了。
杨青苑找到了人群之外的小王,对方见她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老板,地方我都给您挑好了,跟我来。”
“好。”
杨青苑不知怎地,兴致不高的样子,郑念哀看着她,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又小小地记了晏怀明一笔。
小王带着他们走上了一个高台,视野开阔,又刚好正对着擂台。
“小兄弟,你挑的地方不错呀!”韩祎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小王不认得他,却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人聊上了:“害,认识些人,花了点银子,打点打点就抢到了呗,这不算什么的。”
“那你很有人脉嘛,年轻有为,不错不错。”
“人在孤烟城也几年了,要是连个好位子都抢不到,也就白干这么些日子了。”小王笑着,问道,“这位大哥你新来的?我以前没见着你呀?今年贵庚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这么个岁数就能贴身跟着我们老板,很有前途哦!”
韩祎被他这狗腿般的一通恭维,弄得有些想笑,可见他又那样真诚,怪不好意思解开这误会的,就说道:“我今年二十五,免贵姓韩。”
“原来是韩大哥!”小王竖起了大拇指,“年轻有为,娶亲了吗?我们亭长和您一样大,孩子都能上树捅马蜂窝了!”
韩祎竟一时语塞,这怎么就跳到什么亭长身上去了?还有我娶不娶亲关你啥事儿?
“尚未有妻。”
小王这可就来了劲儿,他守在这里巴巴地等了很久,都没人说说话,这会儿总算开了闸门,高兴地完全闲不住:“那您眼光高啊!人长这么俊,又有本事,那提亲的媒婆得踏破家门吧?不过不着急,我也没娶亲呢!嘿嘿。”
韩祎感觉自己聪明绝顶的脑袋仿佛不在脖子上,不然怎么会一点都没听懂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是夸自己好看呢,年轻有为呢?还是变着法来损他呢?
“王毓,来这边。”
杨青苑可能听了一耳朵,总算开了金口,救韩祎脱离苦海了。
“好。”
小王颠儿颠儿跑了过去,站到了郑念哀的身边,对方给了他一包零嘴:“吃吧,彩衣做的。”
“彩衣妹妹做的啊,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小王塞了一颗进嘴里,又瞥了眼韩祎,跑了过去,分了他一些,对方捧着满满一把零嘴,有些愣怔。
算了,大概还是个孩子吧。
韩先生努力说服着自己。
比试在巳时开始。
第一场,是顾雪言对阵北齐将领胡凯芝。
“领教了。”
胡凯芝抱拳,他生得高大,浓眉大眼,蓄着络腮胡子,是位很有分量的人物。
顾雪言听说过他,但是一直不曾交过手。
“领教了。”
顾将军亦是抱拳。
双方似乎都知道彼此的目的是为何,所以没有拼个你死我活,这场比试虽也精彩,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炷香过后,胡凯芝落败。
仲裁敲响大鼓,高声三遍:“孤烟城大将军,顾雪言,胜。”
胡凯芝面色毫无波动,又只是抱拳行礼,施施然下了擂台。
北齐那边的将士也没多少反应,应该是齐悯阳放话下去了。
杨青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色淡淡的,既不高兴,也不阴沉,让人摸不透。
韩祎嚼着零嘴,靠在高台栏杆上,朝那边看去,轻声问道:“你见着太子殿下了吗?”
“见到了。”
“他是不是提议说,要给你和晏怀明请婚书?”
“是。”
韩祎若有所思,他吐出一个果核,淡然说着:“太子殿下若没有重病缠身,将来定是个名传千古的明君,史书上一定会大书特书,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都是命。”杨青苑面对韩祎,不会特地隐瞒一些情绪,因为她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明人,所以她会选择坦然地说出来,“就是怀明要伤心好一段时间了吧。”
她顿了顿,“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太子殿下早早亡故,这样我就不会知道怀明有多看重他大哥,也不会因为他难过而难过了。”
“你难过只有一半时因为晏怀明,另外一半,应是想起来自己是家中独女,若是哪天离了楼州,侯爷也会伤心至极吧。”韩祎继续嚼着他的零嘴,“但人进了这风云场,哪有说抽身就抽身的道理?大火不灭,终有一天会烧到自己头上。”
杨青苑轻笑:“是这样了。这条路,总归要有人走。”
“第二场,北齐陈怡舟对阵孤烟城钱伟然。”
仲裁高声宣告,鼓声三下,双方再次站到了擂台上。
“那个人,是齐悯阳的内侍。”晏怀恩指着台上那个看上去仙气飘飘的男人,“如果被钱副将知道了,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晏怀明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陈怡舟一身白衣,青丝高高束起,眉眼锋芒尽露,怎么看都不像个宫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宦官。
“我怎么看他不像个内侍?”
晏怀明有些糊涂,晏怀恩沉吟片刻:“我看他也不像,可这种事,人家说是我们也只能认为他是了。”
“嗯,有道理。”
晏怀明摸摸下巴,这种事确实不好确认。
“陈怡舟?”韩祎也在寻思着,“这他娘的真是个太监?”
杨青苑手搭在栏杆上,身子微微往前倾,好像是要放松一下:“他是的。八岁进宫,那个时候就跟在齐悯阳后面了,这么些年,齐悯阳会的他应该也会。”
“那是不是很难缠?”
“不管难不难缠,这场输定了。”杨青苑长长叹息,“重头戏在第三场。”
“说的也是。”
韩祎便不再追问,美滋滋地吃起了东西。 王妃每天都在套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