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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18号世界的老家，索仲武从未见过这种景色。他觉得，交通艇仿佛置身于万米深海，远离以往熟知的所有常识。

　　黑暗的真空，就是那些深藏危机的水流。城市的街灯，则是掠食者吸引猎物的诱饵。与张载驰不同，望向环形山城市的时候，索仲武完全没有震撼、敬畏之类的感觉，只有从内心深处产生的抵触。他觉得，如果自己离开封闭舱室，肯定会被潜藏的危险瞬间吞噬，快两百斤的躯体，不会留下哪怕一个细胞。【那是深渊。孕育死亡的深渊】

　　2136年12月5日，地月系公义同盟军发动月球登陆战役，代号“凛冬寒风”。12月17日至12月24日，“阿尔玛之殿”爆发了长达一周的激烈巷战，上万名指战员倒在胜利前夜，同时带走了数倍于己的第四帝国疯子。太多的生命，消逝在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索仲武虽然一点也不迷信，但每次想到这个事实，心里仍旧充满芥蒂。

　　大战已经结束了两年。无论地球驻军还是本地居民，都在淡化这些惨痛回忆。表面上来看，“阿尔玛之殿”已经恢复了昔年繁华，宇宙港口大口吞吐万吨巨轮，由月尘烧结而成的环外高速公路——环内高架桥系统，也被一排排重载跳跃机占据。

　　行驶于真空管道的磁悬浮列车，如字面意义上那样川流不息。大部分乘客都是通勤工人，他们结束了氦—3提炼工厂的夜班，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环形山城市的居住区。当然了，他们肯定不会直接进家，蒙上脑袋闭眼便睡；市区充斥着酒吧与俱乐部，无论蓝领白领，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娱乐。

　　索仲武两种领子都不算，对噪杂的街道更是毫无兴趣。他不喜欢这座城市，商业区再怎么灯红酒绿，也别想从他兜里掏走一个钢镚。他同样不喜欢圆心附近的主宇宙港，永远忙碌、永远热闹，既不关注过去那段惨烈历史，也不理会远方来客的心情。【我们可是被无良上司逼着过来的。在前敌国首都执行秘密任务，而且还得捎带着照顾新手，这算什么事！】

　　令他稍微安心的是，交通艇并不会在主要港口降落，如果运气好，到任务结束他也见不到多少本地人。没办法，谁让“小三轮”太过卑微、太过无趣，在主要港口会降低航道利用效率呢？万一挡了大型船运公司的道，管制员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毫无意外地，他们被安排到了五环外的9-14-2A3号军民两用码头，一个夹在熔融月岩与合金墙壁之间，活像耗子洞一样的狭窄开口。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哪怕大战时候也没被战火波及，因此顺理成章地错过了2138年大整修，到现在依旧是一副凹痕遍布、漆皮剥落的衰样。

　　交通艇进港的时候，张载驰明确表示出了不悦。他觉得小组受到了冷遇，还把自己防冬（防冬，指内地藩镇受唐朝廷征召，派兵戍卫西南）时的经历拿出来对比，说什么“州县若敢这般怠慢，健儿早砸了它衙门。”

　　索仲武的理性思维，认为前虞侯的言论确有可取之处。但感性思维很快便占据上风，怂恿他再去找张载驰抬杠。但是，就在索仲武准备开口的时候，弗朗辛已然解开安全带，当着小组成员的面站了起来。

　　“我们都看过任务简报，”她漂浮在过道中央，虽然一没开磁力靴，二没用挂钩绳索，仍就稳当得像是用了定身法：

　　“但我认为，有两个关键问题务必再次强调：第一，目标所在的街区极为偏僻，远离闹市。那里的居民，至少部分常住居民彼此熟识，对陌生面孔非常敏感。第二，我们在那里不会受到欢迎，实际上，我们在整座城市都不受欢迎，所以一定不能主动挑起冲突。找到地方，把人带走，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问题没有？”

　　索仲武下意识地回答了“坚决完成任务”。别说他了，连张载驰都被唬得一愣一愣，伴着叉手礼来了句“喏”。王牌飞行员、上尉中队长，弗朗辛果然不是盖的，一旦进入指挥官角色，立刻就能不怒自威，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信赖感。【也许这趟任务真能轻松解决。哈，真是等不及欣赏王启念的臭脸了。】

　　说话间，交通艇已经飞临泊位上空。码头把他们安排到了不起眼的墙角，电磁锁夹年久失修，左摇右晃就是对不准插口，重复三次方才成功。体验明明如此糟糕，驾驶员却没有冲出去找领班算账，因为那个混蛋并没有故意刁难。这个码头就是这么渣，软件、硬件统统一泡污，在这里停泊的航天器，无论翅膀上涂什么LOGO，享受的待遇都没差别。

　　不过，驾驶员的苦日子，到这里已经没剩多少了。在泊位上停稳之后，这条小飞船不会再去任何地方；它会乖乖待在原地，蚌壳式尾舱门无声打开，等着身穿航天服的人类，用机械往里面搬运货物。

　　按照第102扫雷大队与格拉齐亚诺父子水培农场签订的合同，事先存在外挂仓库的36吨有机农产品，会在一小时之内运抵港口，被农场工人与驾驶员合力运进货舱。在此期间，还有一名来自地球驻军的机关干部到场监督，那位少尉或者中尉，不过是到场见证而已，全程连根指头都不会动。

　　他一天要给30条船做公证，一面打哈欠流眼泪，一面旁观洋葱、白菜、土豆、莲藕、胡萝卜上船。这份工作的枯燥程度，能把看守灯塔比得活像天堂度假，只有那些犯错误或者得罪领导的倒霉蛋，才会被发配到这个黄金宝座上。

　　交通艇驾驶员，要照顾的只有自己那条船，工作时间少得多。等他帮忙搬完货、确认好金针菇质量、顺便填满一式三份的电子表格后，就可以打开主发动机，一溜烟飞出环形山了。 时空调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