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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脱吗?”
“不能。”
“只是脱靴而已。”
“吴三娘子,大庭广众之下,请自重。”
“好,我自重,那就只能请你们孟浪一点,帮我脱行吗?”
“恕卑职不能从命。”
“请问我能骂你们十八代祖宗吗?”
“…………”
“艹!你们这些狗屁玩意儿怎么替官家当差的?官家手底下怎么有你们这种……”
她在春风里骂骂咧咧了一路,长街十里,人人都晓得,吴府吴三娘子回盛都了。
盛都三月的春风十分温和,极尽优雅与从容,缓缓拂过郎君衣袂,不使少年狼狈,轻轻拨起佳人青丝,更衬佳人妩媚。不料,这一场温和的春风突然撞见如此粗鄙之语,不禁大惊失色,哭唧唧地折回去。
呵。
盛都,宫门,白墙黑瓦。
这是吴之筱入盛都后踏进的第一道门,腹中翻涌,想吐。
“这么快?就不能缓缓?好歹给我个时间沐浴更衣。”
吴之筱走在宫门至议政殿的御道上,掸了掸身上灰扑扑的深青襕袍,抚了抚衣襟处,还时不时踢踢脚。
皂靴里进了一颗小石子,走起路来一硌一硌的,脚底难受,又不能当场脱靴,只能偶尔踢踢脚调整那颗小石子的位置,好让它雨露均沾,别总是祸害她脚心。
一下船就被宫中禁卫拉到宫门口,硌着脚走了一路,想想一会儿还要站在议政殿里说一通话,她就烦躁得想要当场掀桌不干了。
脚也不想干了。
“官家急召,缓不得。”
领着她到议政殿的是尚宫局的司言江蓉鹤,老成稳重,跟在皇上身侧服侍皇上已十多年了,不论是外臣还是内臣,都对她十分尊敬。
吴之筱往前望了望长长御道,不见议政殿的门,不耐烦道:“从宫门到议政殿,得走两刻钟,官家急召,却不让我骑驴骑马坐轿,说明也不急嘛。”
“吴三娘子,这是规矩!只有左相和诸位亲王国公入宫时能坐轿,你不行。”
江司言一路弓着身,领着她绕过天正殿,风华殿,再走上议政殿前的三道石阶上,站定后瞥了一眼吴之筱腰间的耦合色荷包,摆出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公事公办地说道:“还有,身上不能佩刀佩剑,吴三娘子,能否将你的荷包取下来交给下官?”
“可以。”吴之筱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递到江司言手中。
“吴三娘子,我需将你荷包内的东西当着你的面倒出来一一清点,以免归还时有错漏混杂。”江司言唤来身后一个端着漆红托盘的宫女,将吴之筱荷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置于托盘上,并问她道:“吴三娘子,你这荷包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吴之筱拨了拨托盘上那些物什,一一说道:“创伤膏、止吐药、催吐丸、化血祛瘀水、蝶粉褪、玉觹、火折子、袖珍春/宫小册、吃剩的半块糖、团成球的猫毛……”
“吴三娘子,你带这些……”江司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道:“这些下官替你收着,待你从殿里出来再原样还给你。”
“这些都不能带吗?”吴之筱拿起那蝶粉褪和袖珍小册,握在手里难舍难分,道:“这两个东西蛮贵的,也挺难买的。”
江司言双手拿过她手中的两个东西,并说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此举不仅是为了保护陛下不受歹人暗害,更是为了让吴三娘子不处嫌疑间。”
吴之筱朝议政殿那恢弘的殿门看了看,道:“我觉得我本人比这些东西更危险,顾虑到皇上安危……我就不进去了吧。”
江司言轻笑,似有些蔑夷道:“吴三娘子不必担心,议政殿内有侍卫有禁卫,吴三娘子就算再英勇神武也敌不过人多势众与刀枪剑戟。”
吴之筱捂着口鼻,面露难色道:“江司言,你是不知道……我身体要造反……我是拦不住的……”
“吴三娘子这是何意?”江司言淡淡瞥她一眼,说道:“吴三娘子无需多虑,官家每日听那些直臣谏官的话都没被气死,吴三娘子就算再怎么伶牙俐齿、谏诤如流,官家也不会如何。”
吴之筱无奈摇头,道:“江司言,承你吉言,我进去了。”她往前走三步,对着紧闭的殿门高声道:“吴之筱参见皇上!”
议政殿殿门大开,吴之筱理了理袖口,撩掀下裳,挺直腰身,跨步入殿。进去没一会儿,吴之筱便面色煞白地走了出来。
殿外垂首侍立的江司言愕然:“这……”
吴之筱淡淡瞥了她一眼,没什么气色的双唇轻启,道:“舟车劳顿,吐了……官家让我回去休息两日再来。”再看向那宫女手中端着的漆红托盘,问道:“我的东西能否还给我了?”
江司言:“…………”她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将她的东西一一捡入荷包,递给她,道:“吴三娘子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还请吴三娘子查验。”
“我都说了我比这些东西危险,你偏不信,你看,把官家恶心到了吧?”吴之筱接过江司言双手递过来的荷包,胡乱揣入怀中,望着议政殿外一边飞一边拉屎的雀鸟,长长叹一声道:“官家今晚恐怕是吃不下晚膳了。”
江司言看着从殿内出来的太监,再看看他们手里端着的水盆毛巾,还有收拾出来的一滩不堪秽物,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细看,皱着眉头掩鼻捂口。
“那个……”吴之筱也移过眼去,有些尴尬道:“劳烦江司言和御膳房的说一声,晚膳就别给官家端上什么粥糜浓汤……还有鱼虾……螃蟹……小白菜……”她想了想这两日自己吃的东西,尽量说得详细些,道:“还有牛肉、羊腿……”
“多谢吴三娘子提醒。”江司言打断她的话,更打断自己脑中对那一滩秽物的仔细想象,躬身请她下石阶,说道:“下官送吴三娘子出宫。”
吴之筱跟在她后边走下石阶,并问她:“能坐轿吗?”
“不能。”江司言看了她一眼,有些防备地离她两步远,说道:“吴三娘子若是想要吐的话,下官会吩咐宫女给你拿痰盂。”
吴之筱摇头:“不必了。”
刚才已经在殿内吐了个畅快,现在浑身舒服许多,腹中早已安分下来,暂时不会造反作乱。
天色将晚,临近宫门下钥,宫墙森严,四下寂寂,御道上吴之筱的脚步声时轻时缓,哒哒哒的闷响在空旷的宫墙内发出悠长的回响。
江司言走路不出声,每一步都分寸得当,压抑得像是一堵灰白的宫墙。
快要走至宫门时,江司言似有事要同她说,吴之筱脚下放缓。
江司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吴之筱,道:“吴三娘子,官家让下官将这一本《战国策》交给你,还请吴三娘子收下。”
“哦。”吴之筱随手接过,看都没看,敷衍道:“多谢。”随意塞入袖中,继续往宫门走去。
脚底那颗小石子硌得越来越疼了。
江司言一面往宫门处走一面同她说道:“吴三娘子,《战国策》赵策卷四赵太后新用事中,齐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肯,大臣强谏,触龙如何说赵太后的,你可还记得?”
吴之筱摇头,道:“头晕,不记得了。”
江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她静静地看向吴之筱,问道:“吴三娘子可知此段话重在哪句?”
“不知。”吴之筱淡淡笑了笑,昏黄天色下,眼眸明暗难辨,道:“还请江司言赐教。”
“赐教不敢。”江司言抬眼看向神色漠然的吴之筱,道:“吴三娘子乃国之肱骨,朝中栋梁,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如何会不知?只是在下官面前谦虚罢了,既如此,那下官便露拙了。”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此话重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哦。”吴之筱看向江司言,唇角扯了扯,喜怒不明,道:“《战国策》齐策卷三,楚王死,太子在齐质……”
苏秦谓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其下东国。”薛公曰:“不可。我留太子,郢中立王,然则是我抱空质而行不义于于下也。”苏秦曰:“不然。郢中立王,君因谓其新王曰:‘与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吾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下东国必可得也。”
苏秦之事,可以请行;可以令楚王亟入下东国;可以益割于楚;可以忠太子而使楚益入地;可以为楚王走太子;可以忠太子使之亟去;可以恶苏秦于薛公;可以为苏秦请封于楚;可以使说薛公以善苏子;可以使苏子自解于薛公。
吴之筱的脸色少见的冷淡,苍白若纸,她洋洋洒洒地将这段话背了一路,至宫门时才停下,转过身问江司言,道:“江司言,你可知这段话重在哪句?”
江司言不解,但躬身问道:“请吴三娘子赐教。”
吴之筱笑,笑得天真无辜又灿若朝霞,她薄唇轻启,幽幽开口。
“楚王死。” 本官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