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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闲依露井,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人静夜久凭阑,愁不归眠,立残更箭。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过秦楼》
赵泠说今日天热,河边草丛里有萤虫,赵泠还说临州的萤虫比盛都来得要早很多,昨日他去临江边上寻钓鱼位置时就看到了几只闪过,是山窗萤,比一般的萤虫要亮。
“哦。”
吴之筱回他的只有这一个字。
赵泠回头看了一眼吴之筱,她跟在自己身后,不是很情愿地撇着一张嘴,似在小声骂他,脚下踢踢踏踏踩着草丛,活脱脱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他停下,等她跟上来,与她道:“我昨日借你的袍服你还未曾还我。”
“还没来得及洗,待过几日我洗干净了再给你还回去。”
“过几日?吴通判最近很忙吗?”
“是很忙。”
吴之筱话音落了之后,两人久久不再言语,忽的,她又冷不丁地问他一句:“赵知州。”
“嗯?”
“若是你的袍服……嗯……那个……不幸……遭遇了不测……你会不会哭啊?”
“若真如此,该哭的是吴通判吧?”
“啊……那没事了。”
之后,吴之筱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很多,吧嗒吧嗒跟上他,再也没有适才那懒懒散散、不情不愿的样儿了。
甚至还主动问他:“你为什么要来看萤虫啊?难不成赵知州也有什么想要梦到的人吗?”
听说将萤虫灯挂在窗前,萤虫夜间就会给人带来甜甜的梦。这种一般都是家里娘亲哄小孩子快快睡觉的手段,她这么大个人了,这种手段早就没用了,要想安睡还是得靠良人枕。
赵泠不答话,只走在她前边。
她再道:“现在是春日,萤虫虽有但是不多,也就零星几只而已,还是夏日来看比较好,不过我倒是没见过临州的山窗萤,还是挺想来看一看的。”
天际,黑幕薄纱轻轻盖下,只露出点点灰光。
赵泠从腰间取出一柄白蜡点燃,手护着火苗,走在吴之筱前面,照着前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河边鲜嫩的草地上,一脚踩下去,噗嗤噗嗤,能听到肥嫩的草叶迸出青汁的声音,充盈又满足。
再往深处走,就能看见尾部发亮的几只零零星星的山窗萤在脚下窜过,像是稀稀疏疏的天山星点。
“你看,现在真的只有几只而已。”吴之筱说道:“还是大片大片的流萤好看。”
赵泠不答,继续往前走,手中烛光明亮且温暖,引来草丛里的为数不多的山窗萤,萤虫从四面而来,在他衣上停驻。
一只,两只,三只……在他身上幽幽发着光。
吴之筱抬眼看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的亮光,唇角一弯,瞬间来了兴致,忽的对他轻声道:“你别动。”
赵泠停下,秉烛不动,立于草丛间。
只听见身后的吴之筱蹑手蹑脚,渐渐靠近他后背,站定,随后,她温热轻柔的呼吸在他耳廓掠过,手指触到他的肩膀上的衣料。
“一只。”
吴之筱将自己的纱帕拢成一个小纱笼,从他肩上捉到的萤虫放入纱帕里,捏住口子,屏住呼吸,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别动啊,千万别动啊。”
赵泠没动,只静静站在原地,身上又落了几只山窗萤,煽动着鞘翅,尾部小小一点亮着莹光。
吴之筱将包裹着萤虫的纱布帕子硬塞到赵泠手里,还亲自动手将他的拇指与食指中指合起,让一动不动的他捏住纱帕的口子。
她双手拢起,又从他后背捕了一只。
“两只。”吴之筱把手里的萤虫放到纱帕里。
再绕到赵泠身前,她眉间蹙起,凝神敛气,悄悄踮起脚尖,双眸盯着他肩上,伸出手来,轻轻捏起一只萤虫的鞘翅,萤虫到了手,她的脸才舒展开,眉开眼笑,眼底水亮。
“三只。”
吴之筱刚捉了一只,目光就又看向他身前停着的一只,手拢起,向他身上一扑,道:“四只。”
她的头发轻轻扫过赵泠下巴,发梢柔软,划过他下颌,酥酥痒痒的。赵泠不得不仰起脖子,手上紧紧捏着拢起的纱帕,屏住呼吸,垂眸看她那张认真的脸。
赵泠觉得,甜酒就该和她一样,入口甜润醉人。
最后一只山窗萤落在他喉下,他原以为吴之筱会放弃的,不曾想,她的魔爪居然还是朝他喉结处扑来了——动作架势挺大,落下时却意外的柔软。
温润的小手,动作轻而缓,不知是生怕弄伤萤虫还是生怕弄坏了他。总之,她手上的小心翼翼,还是让赵泠那突起的喉结触碰到了熨帖的温柔,心间顿生燥热,唇面发干,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她却直接恼了,手覆住他喉结,言语警告他道:“你别动!”她皱着眉头盯着他颈下,道:“你一动它就飞走了,萤虫本来就少,飞走了就没了!”
多苛刻的要求,她如此这般,整个人快要扑上来了,对他动手动脚的,还想让赵泠坐怀不乱,连喉结都不能动?当他不是男人吗?
“你知道它们在做什么吗?”赵泠低眼问她。
专心致志捕萤虫的吴之筱抬眼,眼眸直直地看向他,心里默念着:“本官知道,但是你丫的现在别破坏气氛!”
赵泠迎上她略带威胁的眼神,幽幽道:“求偶。”
看着手心被困住的那只萤虫,吴之筱顿生出一丝惭愧来,连着对雄蝴蝶的那一份惭愧一起。但只是一阵而已,过了一阵之后,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又张开她的小魔爪往他身上扑去,一只一只地捕萤虫。
她说道:“也该让它们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有情人不一定终成眷属。”
“它们只是萤虫。”赵泠淡淡道:“没有感情,只有交/配。”
“它们有。”
吴之筱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话,手上也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事。
捉了几十只,吴之筱才对赵泠身上的萤虫停下黑手,道:“够了。”掸了掸赵泠手上装萤虫的纱帕,道:“回去后,我分给你一半。”
“不必。”赵泠捏住纱帕的口子,直直递给她,嫌弃道:“味道很难闻。”
某样事物不是十全十美的,譬如山窗虫虽亮但味道也比较重。但瑕不掩瑜,吴之筱不是求全之人,忽略过去就好了。
吴之筱接过,替手中的萤虫嫌弃他道:“嗅觉太灵敏其实不大好,会很像狗。”
回去的路潮湿,两人走得小心翼翼的。
吴之筱一开始捏着纱帕,后来竟也觉得味道难闻,只好捡起一支树枝,挑起纱帕做纱笼,纱帕里的点点莹光闪烁,隐约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赵泠用夏布帕子擦着手,问:“你也嫌它味道难闻?”
吴之筱:“没有。”
赵泠:“那你用树枝挑着做什么?手拿不行吗?”
吴之筱:“这样比较好看。”
赵泠:“嘴太硬,会很像鸭子。”
“……”
吴之筱是个不喜欢被人说得噎住说不出话的人,她忽的伸出手,扯了扯赵泠袖子,道:“你袖子脏了。”
赵泠旋即低头看了看,一低头,头上就被某人趁机用树枝一敲,再抬头时,只见罪魁祸首吴之筱急急地跑在他前面,一面跑一面回头冲他大声嚷嚷道:“跑太慢,会很像王八!”
她的身影被纱帕里的萤虫照亮,远远看去,像夜幕下一抹绯红色的流光,自天上滑落而下。
赵泠望着她笑了笑,手上理了理袖口,跟上她,回城。
吴通判官邸。
吴之筱一回到府中,就急匆匆命人搬来凳子,她踩上凳子去,亲手将手上的萤虫挂在里屋外的廊檐下。透过薄纱窗,能看见这一笼淡淡的,如梦般的萤光,若月若星,落入她里屋的床帷。
“这是第一盏萤虫灯。”
她趴在窗前,双手垫着下巴,仰着脸看着悬于窗外的萤光,满脸笑道。
今晚应该能有一个好梦。
赵知州官邸。
屋檐上有个伫立许久的颀长身影,皎皎月光想要入他的眼,而他的眼眸里,只容得下她廊下那一盏萤灯。微光淡淡,一闪一闪的,在他深海般的眼眸里跳动。
她熄了灯,他还没睡。
手中一壶苏合香酒,春风陪饮,入口苦涩,入喉辛辣,入心滚烫。
吴之筱,望你有个很好很好的梦。
他不知道那一年她到底想梦到什么,他只希望她现在能梦到她想梦到的。
贞和十年十月末。
吴之筱想要赵泠陪着他去看萤虫,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闹了好几天,好言好语嚷着求着他。
而赵泠当时正在生气,气她为何要与旁人一起去练弩/箭,还对别人笑得这么开心,气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读书,还睡在别人的桌上。
他气得好几日都不与她说话。
吴之筱:“我们去国子监后山上看萤虫,好不好呀?”
赵泠:“看萤虫群体求偶、交/配?”
吴之筱:“……”
赵泠:“你不觉得你有点龌龊吗?”
吴之筱:“可快到秋末了,再不看就没有了,别人窗前都挂着萤虫灯,就我窗前没有!”
赵泠:“萤虫灯比烛灯亮吗?”
吴之筱:“但听说挂着萤虫灯就可以好梦。”
赵泠:“你想梦到什么?”
吴之筱:“不告诉你。”
赵泠:“那我不去。”
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自以为她梦里不会有他,所以便不愿成全她的梦,幼稚得很。
那年她在国子监后山,终究是没有等到最后一盏萤灯。 本官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