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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天不遂人愿,佛不遂筱愿。
一大清早,吴之筱走到赵泠官邸东侧府门前时,发现府门是开着的,却无人前来迎门。她料想着许是赵泠生病,府中上下得问医拿药,还得款待来往探望的客人,人手不够用,这才无人迎门的。
她站在东侧府门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几包补药和一封信,药是给赵泠的,信也是给赵泠的。药是一般的补身药,只要不往死里吃,一般吃不死人,信是一般的慰问信,只要不故意曲解,一般气不死人。
吴之筱本想将药和信交给赵泠府门前的门房,劳烦门房代自己转交到赵泠手里,如此既能不失礼数地表达了心意,也能不用与赵泠见面,徒增尴尬。她自觉得如此处理这一桩事十分的妥帖,今早来的时候还特地备了五百钱,用来打赏门房的。
她捏了捏荷包里的五百钱,叹了一口气,哎……门房都没有,她交给谁去?
她想过许多法子,譬如说直接把药和信放在门口,等赵泠府里的人出来见着了,自然会拿进去。她真的这么做了,还选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将药和信往门槛前一搁,拔腿就要跑,才走开两步,临州这天杀的雨就这么从头浇下来了。
折回去把药和信拿起来,护在怀里——药可是好药,花了她不少钱,信可是她斟字酌句,琢磨了大半宿写的,怎么能被这可恶的雨给淋湿了?
她还想过抱着药和信冲到府里边,看到个活人就直接把药和信往那个人手里塞,草草交代几句,在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立马转身跑出来。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然后撞到了赵泠的兄长赵潜,她一度怀疑赵潜就是守在门后廊下等着她的,要不然她怎么一进门就撞见了他?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比她对天发誓必遭雷劈还要凑巧!
“原来是吴通判啊?”
赵潜一见着她,就满眼带笑,躬身请她入府内,嘴上还道:“我还以为吴通判不来了呢,担心了大半日。”
吴之筱手里提着药,袖里塞着信,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想要插上一句话,说自己只是来送个药和信就走的,不会久留,但赵潜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在前面说着话。
“赵子寒这个人呐,倔得很,说了请大夫给他看看,他偏不要,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吴通判,你素来擅长呛人……啊不,善劝人,你能否帮我去劝劝他?我这个兄长的话他是不听的,兴许吴通判的话他能听进去一些。”
一路说着话,赵潜就把她领到赵泠的内院门前,他躬着身,恭恭敬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冲吴之筱笑道:“吴通判,子寒在里边,你请。”
赵侍郎都躬身请她进去了,她要是不进去,那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吴之筱往内院里看了看,只一眼,正月初五那晚上的记忆就排山倒海般往她脑子里袭来。她浑身打了一个颤,慌慌忙忙将手中的东西塞到赵潜手里,还说道:“赵侍郎,吴某今日前来,是想将这些药和信交给赵知州的,吴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了,失礼失礼,再会再会!”
“诶诶,来都来了。”赵潜将她的东西全都推了回去,仍旧笑着说道:“都到门口了,吴通判自己亲自送进去,应该不耽误多少工夫吧?”
来都来了,进去吧,做都做了,认了吧,死都死了,何必呢?
赵泠屋内,烧着炭火,有淡淡的药香味。
他简单穿着一件纯白底衣,外边披着家常的旧衣衫,身上盖着羊绒夹被,眼眸微阖。身子歪靠在无脚半圈梨花椅上,屈起腿,左手手腕搭于膝,右手撑着四足矮桌,支着额正在小憩。面容略显苍白,唇上无血色。
矮桌上,一本未看完的《太平广记神卷》,一盏放凉了的天青茶,一柄盖住的雕花铜镜。
吴之筱蹑手蹑脚入屋内,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挪步到矮桌边,将一直拿在手上送不出去的药和信悄悄地放到矮桌上,转过身,装作没来过……
“吴通判。”
赵泠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堪比无常索命。
“赵知州,你醒了?”
吴之筱在没转过身之前,脸上就已经挤出恰如其分的笑。既不能笑得太夸张,显得自己幸灾乐祸,又不能笑得太浅淡,显得自己漠不关心。
她转过身,连连躬身致歉道:“是吴某唐突,竟把赵知州吵醒了。”
赵泠偏过脸看向她,道:“你唐突的事可不只这一件。”
吴之筱全身绷紧,十个脚趾齐齐抓地——他这是打算新账旧账一起算?
赵泠眼睫轻颤,看着她的笑,目光下移,盯住她的脚,道:“吴通判不打算坐一坐,喝杯茶再走吗?”
“不了不了。”吴之筱就站在原地,眼神闪烁不敢往他身上看,手上直摆,道:“吴某还有要事,不好久待。”
她还没转身呢,赵泠就扶着桌子咳嗽起来。
吴之筱一直觉得圣贤书上教导的君子之德有些强人所难,可以用来律己不该用来律人。可这种时候她极其的希望甚至是恳求赵泠能有自强不息的君子品格,自己的病自己受着,发挥他素来隐忍的良好品质,别在她面前……这么大声的咳嗽了!!!!
“水。”
赵泠看着她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微微张口吩咐她做事。
吴之筱百般不情愿地给他倒了一盏温水,走到他身侧,人就这么站着,直直地将手里的温水递到他手边,他却不接,抬起头盯着她看。她坐下来,双手将那一盏温水递到他唇边,看着他苍白的唇抿了抿,喝了两口水。
放下小盏,她不自觉的往赵泠脖子上瞟了瞟,立马别过眼去望向别处。
天啊,为什么这么多天了牙印还没消下去?
她暗暗咬着牙,恨自己那晚为什么要咬这么深,这么用力?真他娘的不该用力的时候瞎几把用力,该用力的时候却又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说的是翻/墙。
昨日三更半夜时,她本想趁着赵泠睡着了翻/墙进来,把东西往他屋前廊下一放就走的,奈何有些事真不是人干的——吴通判夜欲私闯赵知州官邸,未遂。
昨晚要是能翻/墙过来,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被子要盖好,小心着凉。”
吴之筱虚情假意地给他盖好夹被,顺道把他露出来的脖子给严严实实掩住,像个做错的人事后极力掩饰证据一般。
“信。”赵泠冲矮桌上的信抬抬下巴,道:“拆开。”
信封上写着“临州知州赵子寒亲启”,是给他的。
吴之筱拿过信,收回到自己袖子里,干干地笑道:“只是一些客套话,不看也罢。”
“这信送都送出去了,还能当着本官的面收回去啊?”赵泠拢着夹被,一双带着病中倦意的眼眸深深望着她的手。
吴之筱的手在他那不可置疑的目光下,将信当着他的面拆开,把信展开,递到他手边。
他摇头,但说道:“念。”
亲自来看望赵泠对吴之筱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尴尬的事了,而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总发生在下一件事里,比如说念自己写给他的信。
这信里全是客客气气的话,简而言之一句实话都没有,吴之筱实在不知明白这有什么好念的,她不念!
“与赵知州。
某前日忽闻赵知州身体抱恙,十分惊愕,深感悲痛,遥想与君共事以来种种,念及君待我之深厚,竟潸然泪下……”
吴之筱念着念着,眉间就忍不住纠结起来,口中如吞了金一般难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赵泠看着她如坐针毡的模样,轻轻一哂,无血色的唇轻启,道:“潸然泪下?泪下一个给本官看看。”
“我……”
吴之筱放下信,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赵泠虽可恶,然罪不至死,饶他一命,积德行善,积德行善。”
“呜呜呜,赵兄,你怎的就病了呢?州衙里还有那么多事要你去处理,你怎么可以病了呢?你病了,这些事不都是我的事了吗?呜呜呜,本官实在太惨了!!怎么能这么惨呢!我这是什么劳碌命啊!”
点到为止,收!
吴之筱在他面前冲着他哭哭啼啼半晌后,滴了几滴敷衍的眼泪,说道:“赵知州,你看这‘泪下’你满不满意?”
赵泠轻笑着点头,道:“念。”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矮桌,目光抬起,望向窗外临州的雨,耳边听着她念的信。
信中的话假而空,都是极客气的一些话,放在以往,他是看都不愿看的,放在当下,他觉得多听几遍也无妨。
“某愿以身代之,担君之苦痛……”吴之筱念到此处,眼睛怯生生瞟了他一眼。
“以身代之就不必了。”赵泠缓缓开口,眼眸依旧望着窗外,看着深埋于湿土的心事悄悄发了芽。
吴之筱如得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念着:“某感念君恩,理应亲自前往贵府探望,然事与愿违,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得……”
“要事在身?”赵泠偏过头来问她:“什么要事?”
吴之筱轻咳几声,放下信,故作深沉,说道:“这世间诸多人对情爱之事甚是鄙薄,每每谈起,必不屑一顾,稍有动情便极力掩饰若清修之人,不若这世间生灵,一旦动情必坦坦荡荡,宣之于口……”
赵泠静静地看着她瞎扯,一言不发,心中暗笑。
“简而言之……”吴之筱委实编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说道:“我家小猫发情了,我得出去给他寻个小母猫回来。”怕他不信,她还添上一句:“此事在我看来,是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可吴通判的猫,不是已经被阉了吗?”赵泠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盏茶,道:“被阉了的小猫找小母猫做什么?空对金盘承瑞露,竟无玉杵碎玄霜……”
被当面揭穿的吴之筱气急败坏,吹鼻子瞪眼的,道:“赵子寒!!!”
“吴通判继续。”赵泠将茶盏挪到她手边,请她消消气。
吴之筱拿起茶盏喝了喝了大半,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恨不能于君榻前日夜服侍,亲尝汤药……”
赵泠低头轻笑:“吴通判要是想,本官倒是不介意。”
“赵知州别当真,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吴之筱低着头,速速念完剩下的内容:“还请赵知州莫怪莫怪,另寻得补药几两,聊表慰问之意,愿君安康,顺颂时祺……”合上信后旋即将信塞回信封里,口中赶马车似的急急道:“吴某还得到集市上替阿姊买豆腐,就不搅扰赵知州休息了,先行告退。”
她说罢便起身,身上的袍衫都没来得及理,就快步往外走,跟逃命似的。 本官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