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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潜在赵泠的官邸里住下,趁着下人们收拾屋子,归置箱笼行李的时间,他背着手,悠哉哉迈着步子,走到赵泠内院里去。
他问了内院的小厮,小厮说赵泠正在屋里温羊奶。
“温羊奶?真是稀罕!”
依赵潜对自家弟弟粗浅的了解,他这位弟弟从来就没喝过羊奶,不管是甜的咸的,干的酸的,羊奶制的,他碰都不会碰,怎么到了临州这地界,突然就兴起喝羊奶来了?
难不成临州风水宜喝羊奶?
赵泠的屋门是打开着的,他脚才踏入门槛,里面就传来幽幽的声音。
“敲门。”
赵潜颇为无奈,收脚到门槛外,手指不情不愿的在门上随意地敲了敲。
“笃笃笃”声响后,里面那人才道:“进来。”
一进屋,就看到赵泠披着半旧外衫,盘腿坐在茵席上,正用瓷勺搅着温奶银锡注子里的羊奶,很是专注,头都没抬,问赵潜道:“你进我屋子干什么?”
“你这官邸也就这么大,不是你的屋子,就是我的屋子,我来我弟弟屋子里走走怎么了?难不成你屋子里还藏着人啊?”
赵潜嘴上调侃他,脚下踱着步,探着脑袋,在他屋内四处看看。
真是可惜,没见着人。
赵泠屋内陈设摆件与他盛都的屋子差不多。
盥洗水盆置于窗下,另有几只无脚半圈椅,再有几方桌而已,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家具摆设了。
桌上一盏琉璃灯,用的是烟少的白烛,几本旧书置于桌角,一把茶壶和几只茶盏,冷冷清清的,若夜半月光,入户。
干净的茵席铺地,素净的竹帘卷起,屋内前后通透,一眼就能从堂屋看到东稍间,空空荡荡的,若大梦一场,初醒。
再一拐,便是里间。
里间是不能进去的,他这个弟弟,从来不让自己踏足他的里屋——料想着那里藏着他的心事和他的梦,外人勿扰,生人勿进。
最后,赵潜闲极无聊,不知要看什么的他目光落在赵泠身侧的四足矮桌上,矮桌是很普通的矮桌,但矮桌上有一盘晶莹饱满的葡萄,还有一碟樱桃绵糖。
他饶有兴趣地蹲下来,踮起脚晃了晃上半身,伸出手,悠悠然地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清润甘甜,在嘴里迸出浓郁的葡萄汁来,甜得很放肆。
应该是西宛的葡萄,那处的日光洋洋洒洒,种出来的葡萄才会有如此肆无忌惮的甜。
斜眼再看看那一碟樱桃绵糖,糖下垫着一片油纸,赵潜用手捏了捏那油纸,翻起一个角瞥了一眼,油纸角落印的是盛都享有美名的一家糕点糖铺的标识,应该是从盛都寄过来的。
还有栗子酥、蟹酿糕……
这些看着就甜腻腻的糕点,他是不想入口品尝的。
一旁的赵泠停下搅羊奶的手,仍旧没有正眼看他,将瓷勺拿出来放到一边,他冷声道:“看完了,就赶紧出去。”
虽然他不欢迎自己,但赵潜就是不走,这些年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靠的全都是一张厚脸皮,见人七分笑,人给三分面。
他直接坐下来,问道:“这个樱桃绵糖,是从盛都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吧,可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的啊,何必如此折腾?”
赵泠眼睫动了动,道:“摆着好看。”很敷衍地解释,手中拿起炭钳,给炭火盆添了一块灰檀炭。
“就为了好看??你以为我会信?”
赵潜鄙夷地看向他,坐下来后,又思忖一番,道:“我记得阿筱很喜欢吃甜的来着,特别是这个樱桃绵糖,有一次我去国子监给你带了些,你嫌弃得要死,还是阿筱捧场,全都吃完了,糊了一嘴糖粉,她还特地谢谢我呢。”
又捻起几颗葡萄往嘴里放,觉得口中太甜了,抄起桌上一盏清茶喝了解解甜。
“她嘴馋,什么不爱吃?又不是只喜欢吃这个。”赵泠淡淡道,拨弄两下炭火,转过身,拿起矮桌上一壶清茶,倒了一盏,喝了半口便放下。
赵潜看了一眼炭火上的羊奶,明知故问道:“温羊奶啊?”
赵泠不应。
“我记得你从来不喝这个的。”赵潜想了想,戏笑的口吻,道:“难不成是阿筱喜欢喝?”
羊奶和粥米一样,日常的饮食而已,哪有人会特意喜欢喝的?
赵泠不答,只道:“不要叫她阿筱。”
“怎么了?”
赵潜看向他,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哦,我倒是觉得奇怪,她今日看到我时,好像不记得我似的,连我是你兄长这事都不知道,在那一个劲的跟我客气,我叫她阿筱时,她还一脸茫然。”
赵泠低眼盯着温羊奶的注子,道:“她确实不记得你了。”拿出夏布方巾擦了擦手。
赵潜疑惑道:“为什么?”
“她生了一场大病。”赵泠眼眸转暗,眼睑垂下。
“全都不记得了?”赵潜皱眉道。
“不是。”赵泠道:“我问过给她看诊的太医,太医说,越是久远的事,她记得越是清楚,再近些,她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父亲是在贞和十年十二月三日去世的,越是靠近那一天,她的记忆越是模糊,她的脑子在保护着她,不让她去接近那残酷的事实,不让她去承受那样不可承受的苦楚。
说到此处,赵泠眼底浮起失落和悲凉,将擦了手的夏布方巾随手扔到炭火盆里,火苗窜起,舔舐着温奶银锡注壶底,将他眼底的失落与悲凉燃烧殆尽。
“原来是这样。”
赵潜垂下头深深叹息,半蹲盖盘腿而坐,默然许久。
虽然他与吴之筱的兄长针锋相对,但因赵泠的原因,他对吴之筱这个女孩总怀着一颗长辈的心,当做自家妹妹一般看待,所以才叫她“阿筱”来着。
赵潜又喝了几口茶,才道:“怪道她不记得我,想想我是贞和八年回盛都的,那时候我第一次去国子监看你。”偏过头看看窗外雨打枝头,若有所思,道:“她那时候就站在你旁边,冲着我笑,我当时心里还叹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眼睛真是灵啊!”
在官场久了,少见那样天真烂漫又真诚的笑,赵潜觉得这小娘子笑得很好,很适合那样明媚的天气。
赵泠看着炭盆里的火势,淡淡道:“她是盯着你手中的西宛葡萄笑的,看在西宛葡萄的面子上,你就算是一坨屎,她都笑得很好看。”
赵潜轻笑一声,道:“那时她的笑,比现在更加诚恳真挚。”又无限感慨,道:“她忘了我也就罢了,她若忘了你,那我都替你觉得可惜。”身子前倾,问他:“子寒,你有没有觉得不值得?”
赵泠不置可否,岔开话,抬起头看向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潜后仰,手撑在茵榻地衣上,道:“黜陟使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考课官员优劣,评定九等。”
“官家派你来?”
“对啊!不然呢?派她兄长来?”
“就不能派别人的兄长吗?朝中就我和她有兄长吗?”
“急什么呀?”赵潜坐直身子,道:“官家派我来的意图很明显,我是你兄长,所以我给你做出的考课评定不作数,不管多高,都得往低了算,但给她做出的考课评定,不管多低,都往高的算,这是官家要抬举她吴之筱啊!”
赵泠蹙眉,“抬举她?”
赵潜点点头,道:“安阳公主毁了她和周楚天的婚约,官家就算是可怜她,也会抬举她的,不论她考课评定的结果如何,三年后,她借着官家垂青和怜悯,照样可以回盛都去为官。”
吴家与周家断了联姻,也就断了吴之筱父亲生前苦心孤诣给自家儿女铺设的一条路,吴家骤然变得势弱,向来擅长权衡的皇帝自然要抬举吴家。
吴之筱本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根本不会在乎公主有没有占走她的未婚夫,也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些,她必须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那些流言对她来说,都不值得去在意。
这下看来,她好像走对了路。
她走对了路,赵泠却高兴不起来,满心的担忧坠在心口,重重地悬着。
赵潜缓缓道:“还有……”
“我就知道你不是单纯来做黜陟使的。”赵泠早料到一般,冷冷道,拿过桌上一个青灰色小碗,随意放到茵席上。
“走这一趟可累死我了,当然不能就为了一件事啊!”赵潜伸手绕到后边,自己给自己捶腰,抻了抻手臂,打个哈欠,道:“我是来这儿过年的,”
赵泠摆正茵席上的青灰色小碗,瞟他一眼,道:“在盛都没有年可以过吗?”
赵潜音调忽的抬高,对他道:“你兄长我在盛都一个人过年啊我?我还没必要凄惨到那个地步吧?”
“年有什么好过的。”
赵泠提起银锡注子,将温热的羊奶注入到那青灰色小碗里。
他不喜欢过年,刻意的热闹与处处都要讨好这个世间的氛围,让他觉得厌恶和莫名的不安。
“惯的你臭毛病!”赵潜拍桌道:“那你明年别过了,就站在这里,干看着我过。”
赵泠三指捏起青灰小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羊奶,满不在乎道:“你要过年,自己置办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我可什么都没买。”
“你还真是不合时宜。”
赵潜无奈叹一声,缓缓起身,负手在后,走出他的屋子。
不合时宜的人站在人群中,会显得很突兀,也很扎眼,赵泠就是这样的人,但他不觉得自己扎眼,倒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入眼。 本官怕是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