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救赎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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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玛蒂娜同意,失败已成事实,构建无毒社会这场战役失败了。另一方面,如果要避免毒品继续攻城略地,最好是让毒品交易在监视器的注视下进行,而不要在奥克西瓦河的桥下、罗督斯街的阴暗后院或阿克什胡斯堡垒的南侧地区偷偷进行。玛蒂娜知道,与奥斯陆反毒活动相关的工作者都持有相同看法,例如警察、社工、街头传教士和妓女,他们都认为普拉塔广场比其他选项更好。
只不过广场上的活动不堪入目。
“朗格曼!”玛蒂娜朝巴士外一名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叫道,“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喝点汤?”
朗格曼只是静静地走开,他可能已买到毒品,准备去注射。
玛蒂娜拿着长勺,专心为一个身穿蓝色外套、可能来自地中海地区的人舀汤。这时她听见旁边有人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看到一名身穿薄西装外套的男子正在排队。“给你。”她说,并给男子盛了汤。
“嘿,亲爱的。”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文克!”
“过来抱抱,让我这个苦命人暖和一下。”一名老妓女发出真诚的笑声,拥抱玛蒂娜,紧身豹纹洋装裹着她湿润的肌肤和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十分惊人。但玛蒂娜还闻到另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她认得,而且这种气味在文克身上强烈的香水味盖过一切之前就出现了。
她们在一张空桌前坐下。
虽然去年像潮水一样大量涌进此地区的一些外国妓女也使用毒品,但挪威本地妓女的吸毒情况更为普遍。文克是少数没有沉迷毒品的挪威妓女,而且她说她现在更多地在家里为一个固定的客人服务,所以遇见玛蒂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我来找一个女性朋友的儿子,”文克说,“他叫克里斯托弗,听说他在吸毒。”
“克里斯托弗?不认识。”
“哈!”文克不以为意,“算了,看得出来你在忙着想其他事。”
“有吗?”
“别说谎了,我看得出恋爱中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他?”
文克朝一个身穿救世军制服、手拿《圣经》的男子点了点头,他正好在身穿薄西装外套的男子身旁坐下。
玛蒂娜鼓起双颊:“里卡尔?才不是呢,谢谢。”
“你确定?从我来到这里,他的目光就一直在你身上打转。”
“不管怎样,里卡尔是个好人,”玛蒂娜叹了口气说,“他是自愿来临时值班的,原本应该值班的人死了。”
“你是说罗伯特·卡尔森?”
“你认识他?”
文克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开朗的神情:“先把死人放一旁,告诉妈妈你爱上谁了呀?也是时候说了。”
玛蒂娜微微一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恋爱了呢。”
“你少来。”
“才没有,这太扯了,我……”
“玛蒂娜。”另一个声音说。
玛蒂娜抬头望去,看见里卡尔露出恳求的眼神。
“坐在那边的男人说他没有衣服、没有钱、没有地方住,我们的旅社有空床位吗?”
“可以打电话去问,”玛蒂娜说,“他们还有一些冬衣。”
“好。”里卡尔没有移动,即使玛蒂娜转头看着文克,他还是站在原地。玛蒂娜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嘴唇上方沁出汗珠。
里卡尔咕哝着说了声“谢谢”,便回到西装男子坐的那桌。
“快跟我说呀。”文克低声催促。
巴士外,呼啸的北风已架起小口径的火炮阵线。
哈利将运动包背在肩头,向前走去,他眯着双眼抵御寒风,因为寒风中夹带着肉眼难见的细小雪花,会如针一般扎入眼睛。他经过布利茨屋,也就是彼斯德拉街上被占屋运动占据的地方时,手机响了,是哈福森打来的。
“前两天铁路广场的公共电话有两通打到萨格勒布的电话,拨的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我打了这个电话,结果是国际饭店的前台接的。他们说无法查出是谁从奥斯陆打的电话,或者电话要找谁,也没听说过克里斯托·史丹奇这个人。”
“嗯。”
“我要继续追踪吗?”
“不用,”哈利叹了口气,“先放着,直到有线索指出这个史丹奇有嫌疑再说。你离开前把灯关了,我们明天再讨论。”
“等一等!”
“我还在。”
“还有一件事,制服警察接到一通电话,是饼干餐厅的服务生打来的,他说今天早上他在洗手间碰到一位客人……”
“他去那里干吗?”
“等一下再说。是这样的,那个客人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我是说那个服务生,餐厅通常都有员工洗手间。”
“这我没问。”哈福森不耐烦地说,“听好了,这个客人手上拿着一个绿色的东西,还不断地滴下液体。”
“听起来他应该去看医生。”
“真幽默。这个服务生发誓,说那样东西是沾了洗手液的枪,而且给皂器的盖子还被打开了。”
“饼干餐厅,”随着信息的沉淀,哈利重复了一遍,“这家餐厅在卡尔约翰街上。”
“距离犯罪现场两百米。我敢赌一箱啤酒,那把枪就是凶器。呃……抱歉,我赌……”
“对了,你还欠我两百克朗。先把事情说完。”
“最棒的部分来了,我请他描述那个男子的容貌,但他说不出来。”
“听起来正是这起命案的特色。”
“不过他是通过大衣认出他来的,一件非常丑的驼毛大衣。”
“出现了!”哈利吼道,“卡尔森被射杀前一晚出现在伊格广场照片上那个戴领巾的家伙。”
“顺带一提,他说那件大衣是仿驼毛的,而且听起来他像是对这种事很熟的样子。”
“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他们说话都有一种调调。”
“‘他们’是谁?”
“哎哟,就是同性恋者啊。反正那个带枪的男人后来就离开了,目前掌握的线索就是这样。我正要去饼干餐厅把照片拿给那个服务生看。”
“很好。”哈利说。
“你在纳闷什么?”
“纳闷?”
“哈利,我已经越来越了解你了。”
“嗯,我在纳闷为什么那个服务生今天早上没有打电话报警,你问问他这件事,好吗?”
“其实我也打算问他这个问题,哈利。”
“当然当然,抱歉。”
哈利挂上电话,五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忘了什么?”哈利问道。
“什么?”
“哦,是你啊,贝雅特,有什么事?”
“好消息,我在斯坎迪亚饭店搜查完了。”
“有没有发现DNA?”
“还不知道。我采集了几根头发,可能是服务人员的,也可能是房客的。不过半小时前我拿到了弹道对比结果。”
“约恩·卡尔森家的鲜奶盒里的子弹,跟伊格广场发现的子弹是同一把手枪发射的。”
“嗯,这表示有多个杀手的假设站不住脚了。”
“没错。还有,你离开之后,斯坎迪亚饭店的女前台想起一件事,她说这个克里斯托·史丹奇穿了一件很丑的衣服,她觉得应该是仿的……”
“让我猜猜看,仿的驼毛大衣?”
“她是这样说的。”
“我们上轨道了!”哈利高声说,声音在布利茨屋画满涂鸦的墙壁和荒凉的市区街道间回荡。
他结束通话,并打给哈福森。
“哈利吗?”
“克里斯托·史丹奇就是凶手,把那件驼毛大衣的描述报给制服警察和勤务中心,请他们通知所有的巡逻车。”哈利对一名老妇人微笑着,老妇人穿着一双时尚的短靴,鞋底加了防滑钉,使得她的鞋底摩擦着地面,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还有,我要二十四小时监视通话记录,看看有谁从奥斯陆给萨格勒布的国际饭店打过电话,以及打来的电话号码。去找奥斯陆地区挪威电信的克劳斯·托西森办这件事。”
“这算是窃听,我们得有搜查令才行,这要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拿到。”
“这不算窃听,我们只需要知道电话拨出的地点。”
“挪威电信恐怕分不出其中的差别。”
“告诉托西森是我找他帮忙的,好吗?”
“我能知道为什么他要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帮你这个忙吗?”
“陈年往事了,几年前我救过他,不然他就被汤姆·瓦勒和他的同伴打成肉酱了。你也知道暴露狂被带去署里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他是暴露狂?”
“已经退休了,反正他会愿意提供协助,只要我们不再提起这件事。”
“原来如此。”
哈利挂上电话。调查工作动起来了,他不再感觉到刺骨的北风和风里夹带的雪针。有时,这份工作可以给他片刻纯粹的喜悦。他掉头走回警署。伍立弗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约恩在床单上感觉到手机振动,立刻抓起手机。“喂?”
“是我。”
“哦,嘿。”他难以掩饰语气中的失望。
“听起来你似乎希望电话是别人打的。”朗希尔德过于开心的语调背叛了一个受伤的女人。
“我不能讲太久的电话。”约恩瞥了门口一眼。
“我只是想跟你说,罗伯特的事我很遗憾,”朗希尔德说,“我为你感到难过。”
“谢谢。”
“你一定很不好受吧。你在哪里?我给你家打过电话。”
约恩沉默不语。
“麦兹会工作到很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你家。”
“不用了,谢谢,朗希尔德,我应付得来。”
“我很想你。晚上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你从不害怕的,朗希尔德。”
“有时候我也会害怕啊,”她用生气的口吻说,“这里有好多房间,却一个人都没有。”
“那就搬到小一点的房子啊。我得挂电话了,这里不能用手机。”
“等一下!你在哪里?”
“我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在医院里。”
“哪家医院?哪一科?”
约恩感到迷惑:“大部分人都会先问我怎么会有脑震荡。”
“你知道我讨厌不知道你在哪里。”
约恩想象明天探病时间朗希尔德抱着一大束玫瑰走进来,西娅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朗希尔德,再看看他。
“我听见修女来了,”他低声说,“我得挂电话了。”他按下挂断键,看着天花板。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光熄灭。朗希尔德说得对,晚上的确很黑,但害怕的人是他。
朗希尔德·吉尔斯特拉普闭着眼睛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表。麦兹说他要忙委员会会议的事,晚点回来。这几星期他常说这种话。以前他都会说几点回家,而且非常准时,有时还会稍微提早到家。她也不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有点奇怪,但也仅止于此,就像上一期话费账单把每一通电话都列出来一样奇怪。她并未提出这种列出明细的要求,但寄来的账单足足有五页之多,还注明了详细信息。她不能再打给约恩了,却又无法停止,因为约恩有那种眼神,和约翰尼斯一样的眼神。那不是善良、聪明、温柔或类似的眼神,而是在她自己都还没形成思绪之时,就能读出她心思的眼神。那眼神看见真实的她,却仍然喜欢她。
她再次睁开眼睛,望着六千平方米未受污染的自然景观,这片景观让她想起瑞士的寄宿学校。冰雪反射的光线照进这个大卧室,让天花板和墙壁泛着青白色的光芒。
当初是她坚持要把房子盖在此地,这片位于城市上方的山林里,她说这样不会使她觉得封闭和受限。她丈夫麦兹·吉尔斯特拉普以为她所说的受限是来自城市,因此高兴地拿出一部分钱来盖这栋房子,而这个豪奢之举花了他两千万克朗。他们搬进来时,朗希尔德只觉得自己是从囚室搬到了监狱广场。这里有太阳、空气、空间,但她依然觉得受限,感觉像是住在寄宿学校。
有时,就像今晚,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她的外在情况可做出如下归纳。麦兹·吉尔斯特拉普在奥斯陆继承了大笔财产。她是在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的一所二流大学认识麦兹的,两人都读工商管理专业,而这所大学由于地处美国,要比挪威的同等级大学有着更亮的光环。无论如何,美国的大学生活好玩多了。两人都来自富裕家庭,但麦兹家的资产更为丰厚。麦兹的家族是传承五代的轮船主,拥有前代祖先积累下来的金钱。朗希尔德的家族则是农人出身,他们的钱仍带着印钞机墨水和养殖鱼类的气味。一家人原本在农业津贴和受伤的自尊间艰难求生,后来她父亲和叔叔索性卖掉了拖拉机,拿出所有财产,押在一个小养鱼场上。养鱼场位于西阿格德尔郡最南端的多风海岸,就在他们自家客厅外的峡湾里。他们挑选的时机非常理想,竞争对手极少,因而每千克可以开出天价,并在狂捞四年后就成了大富豪。于是峭壁上的老家被夷平,取而代之的新家简直有如城堡,面积比谷仓还大,有八扇凸窗、两个车库。
朗希尔德十六岁那年,母亲把她从一座峭壁送到另一座峭壁,也就是阿伦舒斯特私立女校。这所女校位于一个海拔九百米高的瑞士小镇,镇上有一座火车站、六座教堂、一家酒吧。她对外宣称要出国学习法语、德语和艺术史,这些科目被认为对于养殖以千克计价、价格屡创新高的鱼类非常重要。
然而她之所以离乡背井,当然是因为她的男友约翰尼斯。约翰尼斯有着温暖的双手和温柔的声音,他那双眼睛能在她自己都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便读出她的心思。但约翰尼斯是个土包子,毫无前途可言。她和约翰尼斯交往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也变了。
她前往阿伦舒斯特私立女校就读之后,摆脱了噩梦、罪恶感和鱼腥味,并学到每个女人都应该拥有一个丈夫和更高的地位。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生存本能,不仅让她在挪威峭壁上生存下来,也慢慢让她埋葬了那个会让约翰尼斯读出心思的朗希尔德,摇身一变成为云游四方的朗希尔德,以及独立自主、不理会别人眼光的朗希尔德,尤其是不理会那些来自上流社会、被宠坏的法国和丹麦女同学的眼光。这些人总是躲在角落里嘲笑朗希尔德这类女孩不自量力,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一身俗不可耐的乡土气息。
朗希尔德进行的小复仇是勾引布雷梅老师,他是大家都爱慕的德籍年轻教师,住在学生宿舍对面的校舍。朗希尔德直接穿越卵石广场,去敲他小房间的门,一共去了四次,四次都晚上才出来,踏上卵石路走回宿舍,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回荡在两栋建筑之间。 救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