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救赎者(10)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救赎者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美馔食府是……?”
她微微一笑:“是家餐厅,在福隆纳区,出租车司机应该知道在哪里。”
“如果是在福隆纳区,我可以骑车过去。”
“好,到时见。”
她把麦兹和公公找来开会,报告结果。
“听起来关键在于这个顾问,”阿尔贝特·吉尔斯特拉普说,“只要对付得了他,那些房产就是我们的了。”
“可是我跟你说,他对我们开的任何价码都没兴趣。”
“哦,他会有兴趣的。”阿尔贝特说。
“他不会的!”
“对救世军来说,他不会有兴趣,他可以尽情挥舞他的道德旗帜,但我们可以诉诸他个人的贪欲。”
朗希尔德摇了摇头:“他不是这种人。他……他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每个人都有价码,”阿尔贝特微笑着,在朗希尔德面前像节拍器般摇了摇食指,“救世军以虔敬主义[6]为基础,这是他们走向宗教的实际方式,所以虔敬主义在缺乏生产力的北方受到欢迎:面包第一,然后再祈祷。我建议出两百万。”
“两百万?”麦兹倒抽一口气,“就为了……建议卖出?”
“当然条件是让救世军愿意出售房产,不解决这件事就不付钱。”
“但这个金额还是太荒唐了。”麦兹抗议道。
阿尔贝特瞥了他一眼,说:“荒唐的是我们的家族财富竟然在经济开始复苏时还大幅缩水。”
麦兹张大了口,宛如水族箱里的鱼,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果他们这个顾问认为我们开出的价码太低,是不会有兴趣议价的,”阿尔贝特说,“所以我们必须一拳就把他打倒。两百万。你说呢,朗希尔德?”
朗希尔德缓缓点头,望着窗外,只因她不想看低头坐在台灯后方阴影中的丈夫。
她抵达美馔食府时,约恩已在位子上等候。他看起来比她记忆中小了一号,可能因为他穿的是廉价西装而不是制服——她想这套西装应该是在福雷特斯慈善商店买的;或者是因为他在这家时髦的餐厅里看起来很不自在。他站起来迎接她,却把桌上的花瓶撞倒了,两人同时伸手去救花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之后他们谈天说地,他问起她是否有小孩,她只是摇了摇头。
那他有小孩吗?没有,原来如此,那他或许有……不,也没有。
话题转到救世军名下的房产,朗希尔德发现约恩在辩论时没有平常的火花,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啜饮红酒。她把价码提高百分之十。他摇了摇头,依然微笑,称赞她的项链很衬她的肤色。
“这是我母亲送我的。”她说起谎来毫不费力,心想他欣赏的应该是她的双眼,那对浅蓝色虹膜和清澈的巩膜。
在主菜和甜点之间,朗希尔德抛出两百万佣金的条件。她没注视约恩的眼睛,因为约恩只是静静地看着酒杯,突然脸色发白。
最后,约恩终于轻声说:“这是你的主意吗?”
“是我跟我公公的。”朗希尔德发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阿尔贝特·吉尔斯特拉普?”
“对,除了我们两个人和我先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万一这件事被曝光,我们受到的伤害会……呃,跟你一样。”
“难道是因为我说过或做过什么吗?”
“什么?”
“你和你公公为什么认为我会接受这笔钱?”
约恩抬眼朝朗希尔德望去,她感觉自己满脸通红,她记得自己自从青春期以来就没有脸红过了。
“甜点不要上了,好吗?”约恩拿起大腿上的餐巾,放在桌上的餐盘旁边。
“请你花点时间考虑再答复,约恩,”朗希尔德结巴地说,“这是为了你好,这样你就有机会实现一些梦想。”
这些话就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十分刺耳。约恩对服务生打了个手势,表示买单。
“什么梦想?成为腐败的仆人,还是悲惨的叛逃者?开着豪车,同时看着我,一个普通人的所有梦想都在我四周变成废墟?”他愤怒得声音发颤,“这就是你拥有的梦想吗,朗希尔德·吉尔斯特拉普?”
她无法回答。
“我一定是瞎了眼。”约恩说,“你知道吗?当我见到你时,我以为我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你看见的是我。”朗希尔德低声说,感觉自己就要开始颤抖,就像那时在电梯里一样。
“什么?”
她清了清喉咙:“你看见的是我。很抱歉我冒犯你了。”
接下来的沉默中,她感觉自己穿过温热和冰冷的水不断下沉。
“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她说,服务生走来,从她手中接过信用卡,“这不重要,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重要。可以陪我去维格兰雕塑公园散散步吗?”
“我……”
“请你陪我,好吗?”
他是不是在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怎么可能流露出惊讶?
朗希尔德低头从霍尔门科伦区自家公寓的窗户向外望,她看着下方的黑暗广场。维格兰雕塑公园,一切的疯狂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午夜过后,救济巴士停进车库,玛蒂娜感到一种愉悦的疲惫,而且觉得受到了祝福。她站在救世军旅社前的人行道上,旅社位于阴暗狭小的汉道斯街上。她正等着里卡尔把车子开过来,突然听见后方地上传来冰雪的嘎吱声。
“嘿。”
她转过头去,感觉心跳停止了,她看见孤单的路灯下有个高大的身影。
“你不认得我了?”
她的心脏跳了一下、两下,接着是三下、四下。她认出了那个声音。
“你在这里干吗?”她问道,希望自己的声音并未透露出刚刚她有多害怕。
“我得知今天晚上救济巴士是你值班,午夜之后巴士会停到这里。案情有了进展,我也做了一些思考。”男子向前踏了几步,灯光洒在他脸上,他的面容比她记得的还要坚毅苍老,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在二十四小时里忘记这么多,“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么急吗?”玛蒂娜微笑着说。她的微笑让那警察的面部线条变得柔软。
“你在等人吗?”哈利问。
“对,里卡尔要载我回家。”
她看了看哈利肩上的包,一侧写着比利时地名“热特”,但这个包太过破旧,看起来像时尚的复古款式。
“你的运动鞋该换鞋垫了。”她指了指。
哈利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就算我不是格雷诺耶[7],也闻得出那个味道。”
“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哈利说,“《香水》。”
“原来你是会看书的警察。”玛蒂娜说。
“原来你是会看杀人小说的救世军军人,”哈利说,“恐怕这也是我到这里来找你的原因。”
一辆绅宝900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一声不响地降了下来。
“准备走了吗,玛蒂娜?”
“等一下,里卡尔,”她转头望向哈利,“你要去哪里?”
“毕斯雷区,但我更想……”
“里卡尔,我们顺道送哈利去毕斯雷区好吗?你不是也住那附近?”
里卡尔凝望窗外的黑夜,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好啊。”
“上车吧。”玛蒂娜朝哈利伸出手。哈利惊讶地看着她。
“我的鞋底很滑。”她低声说,并抓住哈利的手。她感觉哈利的手温暖干燥,而且立刻紧紧握住她,仿佛她就要滑倒似的。
里卡尔开车甚是小心,目光经常在左右后视镜之间跳跃,仿佛担心后方有人偷袭。
“怎么样?”玛蒂娜在后座说。
哈利清了清喉咙:“今天有人要杀约恩·卡尔森。”
“什么?”玛蒂娜高声说。
哈利和里卡尔在后视镜中目光相触。
“你已经听说了?”哈利问道。
“没有。”里卡尔说。
“是谁……”玛蒂娜问。
“还不知道。”哈利说。
“可是……罗伯特和约恩都碰到这种事,会不会是跟卡尔森家族有关?”
“我想凶手的目标只有一个人。”哈利说。
“什么意思?”
“凶手推迟了回家的行程,他一定是发现自己杀错人了,目标不是罗伯特。”
“罗伯特不是……”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请你告诉我,我的假设是否正确。”
“什么假设?”
“罗伯特之所以丧命,是因为他很不幸,正好去伊格广场帮约恩代班。”
玛蒂娜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着哈利。
“你们有值班表,”哈利说,“上次我去找你父亲的时候,看见接待区的布告栏上挂着值班表。每个人都能看见那天晚上去伊格广场值班的人是约恩·卡尔森。”
“你怎么……”
“我离开医院后去查过值班表,约恩的名字就在上面,不过罗伯特和约恩是在值班表打出来后才换班的,对不对?”
里卡尔驾车在史登柏街转弯,朝毕斯雷区开去。
玛蒂娜咬着下唇:“值班表经常变动,有人换班我也不一定知道。”
里卡尔开上苏菲街。玛蒂娜突然睁大眼睛。
“啊,我想起来了!罗伯特曾打电话跟我说他们两个换班,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做,这就是我没想到的原因。可是……这代表……”
“约恩和罗伯特长得很像,”哈利说,“又都穿制服……”
“而且那天很黑又下着雪……”玛蒂娜低声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人打电话来问你值班表的事,或是那天晚上的事。”
“我记得没有。”玛蒂娜说。
“你能想一想吗?我明天打给你。”
“好。”玛蒂娜说。
哈利直视着玛蒂娜的双眼,在路灯的照耀下,他再次看见她瞳孔的不规则形状。
里卡尔把车停在人行道旁。
“你怎么知道?”哈利问道。
“知道什么?”玛蒂娜敏捷地说。
“我是问开车的人,”哈利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说过啊,”里卡尔答道,“这附近我很熟,就像玛蒂娜说的,我也住在毕斯雷区。”
哈利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车子开走。
那年轻的小伙子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他之所以先送哈利回家,是因为这样可以跟玛蒂娜多相处几分钟,跟她说说话,有个安静的地方清楚地表达自己,卸下灵魂的重担,探索自己,去做所有年轻人会做的事。哈利很庆幸自己已过了这个时期。这些行为都只为换得一句话、一个拥抱、下车前的一个吻。只有昏头的傻瓜才会用这种方式乞求爱,而傻瓜不分年龄。
哈利缓步朝大门走去,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裤子口袋里找钥匙,脑中搜寻着那个每次他一靠近就溜走的东西,眼睛则寻找着耳中依稀听见的声音。那是个非常细小的声音,由于这时是深夜,苏菲街非常安静,他才听得见。他低头朝白天铲起的雪堆望去。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破裂的声音。会不会是融雪?但不可能,今天的气温是零下三摄氏度。
哈利把钥匙插进门锁。
这时他听出那不是融雪的声音,而是嘀嗒声。他缓缓转身,仔细查看雪堆,看见玻璃闪烁的亮光。他折回去,弯腰捡起一块手表。那是莫勒送给他的礼物,表盘的玻璃上沾了水,闪闪发光,一丝刮痕也没有,连秒针都还十分精准,整整比他的手表快了两分钟。当时莫勒说什么来着?好让你赶上你以为已经错过的事。
14黑暗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三晚上
救世军旅社娱乐室里的暖气片隆隆作响,好像有人朝它丢石头似的。热空气在粗麻壁纸的褐色烧焦痕迹上方颤动,壁纸散发出尼古丁、黏合剂和已离开的房客身上的油腻气味。沙发布料透过裤子摩擦他的肌肤。
虽然吵闹的暖气片散发出干燥的热气,但他依然一边看着墙壁托架上的电视一边发抖。电视正在播新闻,他认得出广场的照片,但电视里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房间一角有个老人坐在扶手椅上抽细卷烟。当烟快烧到他黑乎乎的指尖时,他快速地从火柴盒里拿出两根火柴,夹住香烟,一直抽到烟快烧到嘴唇为止。房间另一角的桌子上放着被砍下的云杉树尖,上面的装饰品闪闪发光。
他想起达里镇的圣诞晚餐。
那是战争结束两年后,塞尔维亚军已从残破的武科瓦尔撤退,克罗地亚政府将他们安置在萨格勒布的国际饭店。他四处询问有没有人知道乔吉一家人的下落,有一天碰到一个难民,说乔吉的母亲在围城战事中丧生,乔吉已和父亲搬去达里镇,一个距离武科瓦尔不远的边境小镇。十二月二十六日,他坐上开往奥西耶克的火车,然后从那里去这里。他询问列车乘务员,确认火车将前往终点站博罗沃镇,然后在六点三十分往回行驶,经过达里镇。下午两点,他在达里镇下车,问路之后,来到了他要找的地址。那是一栋矮公寓,跟这个小镇一样是灰色的。他踏进走廊,找到了门。按下门铃之前,他在心里静静祈祷,希望他们在家。他一听见门内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心脏就怦怦跳动。
开门的是乔吉。他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但依然有着金色鬈发、蓝色眼睛、心形嘴唇,这些总是令他联想到年轻的上帝。但乔吉眼中的笑意已然不见,犹如坏了的灯泡。
“你还认得我吗,乔吉?”片刻之后,他问道,“以前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还念同一所学校。”
乔吉蹙起眉头:“是吗?等等,你的声音,你是赛格·杜拉兹,你跑得很快。天哪,你变了好多。很高兴见到在武科瓦尔认识的人,大家都不见了。”
“我没有不见。”
“对,你没有,赛格。”
乔吉拥抱他,抱了好久,他都能感觉到颤动的热气穿透他冻僵的身体。乔吉让他进门。
室内颇为阴暗,家具很少。他们坐下来聊天,聊那些发生过的事,他们在武科瓦尔认识的人,以及现在那些人在哪里。当他问乔吉记不记得野狗廷托,乔吉露出茫然的微笑。
乔吉说父亲就快回来了,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他看了看表,火车三小时后到站。
乔吉的父亲看见武科瓦尔的同乡来访,十分惊讶。
“他是赛格,”乔吉说,“赛格·杜拉兹。”
“赛格·杜拉兹?”乔吉的父亲仔细地打量着他,“对,的确有点面熟。嗯,我认识你父亲吗?不认识?”
夜幕降临,三人在餐桌前坐下,乔吉的父亲发给他们白色大餐巾,自己解下红色领巾,在脖子上系上餐巾,做完餐前祷告,画了个十字,把头侧向室内唯一一张裱框照片,照片中是个女子。 救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