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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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玉盘清旻//
不日,这日一大早,沈昭熙和随流又出去办事了。
成亲后,若无事的时候,舒浅钰素来喜欢睡到自然醒,有时候即便早起,她也会再补个回笼觉,反正也没人会管着她、约束她,她怎么高兴怎么来。
今日舒浅钰醒得比较晚,用过膳食,她在花园里面随便逛逛。
初初入仲春,气候宜人,四处春意盎然。
今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舒浅钰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太阳便去凉亭里面喂金鱼。
这处池塘的周围种满了梨花树,这里的梨花还没开始冒芽。
舒浅钰暂时不需要人伺|候,便让苁蓉和茯苓等人远些候着,她独自一人在凉亭里面懒洋洋地坐着。
***
苁蓉和茯苓没有走太远,两人坐在长廊的坐凳栏杆那里,一边做女红,一边闲聊。
刚开始苁蓉和茯苓谈论的是女红方面的问题。
苁蓉夸茯苓女红做得很好,苁蓉还说自己想绣一个锦囊送给别人,叫茯苓教她。茯苓欣然应下。
茯苓问锦囊是不是送给随侍卫的?苁蓉口是心非的说不是,却被茯苓识破,茯苓不禁打趣了苁蓉几句,苁蓉娇嗔说讨厌讨厌。
两人聊着聊着,忽然聊到了关于宣王府的梨园和锦梨居的话题上。
茯苓说,“原本池塘周围种的是桃树,往年这个季节,桃花将要开了,但去年王爷从初山寺小住回来后,便把那些桃树换成了梨树。”
苁蓉没有接话。
茯苓说,“王府里面只要是离锦梨居和斓旭轩近的园子,诸如梅园、桃园、芙蓉园之类,王爷命人全改成了梨园。”
苁蓉问她,“你可知道这其中原因?”
茯苓说,“刚开始不知道,现在嘛……好像知道了。”
“何出此言?”
茯苓笑着说,“因为王妃喜欢梨花呀!”
两人会心一笑,又说了几句王爷真宠爱王妃之类的话语,便转到了其它话题上去。
***
舒浅钰看着池塘对面的一棵梨树发呆。
这段时日,舒浅钰的脑袋里面总是出现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身影模糊。
今早在梦里,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朝暾峰的远翠亭中,长身玉立,玉树临风,却看不清面容。她在和那名男子愉悦的交谈,兴致很高。云霞的色彩纷呈,灿若锦绣。她弹奏琵琶给他听,他随手摘下两片树叶,用树叶吹奏,与她合奏,她却记不起来他们合奏的是哪一首曲子。
舒浅钰头微微胀痛,越是去想那些回忆,头越灼痛,她抬手揉了揉额头,索性不再去想那段模糊的记忆。
***
未时左右,坐在凉亭里面的舒浅钰突发奇想,叫苁蓉去取了琵琶来,苁蓉很快帮她取来琵琶。
舒浅钰随心挑了一首曲子弹奏,曲子将毕,眼睛的余光忽然看见有人从凉亭外缓缓走进来,舒浅钰停止弹奏,抬眸望向来人。
“今日王妃气色不是很好,心情不好么?”
“没有。”舒浅钰淡淡的道。
“嘴硬。”
此刻同舒浅钰交谈的人正是出去办完事刚回来的沈昭熙。
沈昭熙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晨曦葳蕤》是柳州浮图城|的|名曲,调子时而舒缓,时而欢快灵动,曲风温暖人心,然而,方才王妃弹奏的时候,有的部分弹挑错了,滚奏部分触弦过深出现卡弦。音调中带着浮躁,王妃的脸上还显露出几分烦闷之色。”
舒浅钰微怔,哑口无言。
能不能给人家留点面子?
这样直接当面揭穿人家的谎言真的好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舒浅钰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琵琶上,随手慢速弹挑几下琵琶弦,音色透亮,清脆宛如玉珠落盘。
见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沈昭熙温声转了话锋,“再过几日便是为夫的生辰,娘子准备送什么礼物给为夫?”
舒浅钰仍然垂着眸子,嘴角上扬,含笑的随口道,“若是说出来了,不就没有惊喜了吗?”
“也是。”沈昭熙脸上的笑意更浓,“看来娘子已经做了准备,为夫放心了。”
舒浅钰半晌未语。
沈昭熙道,“娘子,为夫听闻,《玉盘悬清旻》这首曲子你弹得十分好听。”
舒浅钰心口一突,抬眸凝望着一身白衣的沈昭熙,头微微灼痛了下,脑海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掠过。
见她不说话,沈昭熙央道,“娘子,弹给为夫听好不好?”
舒浅钰嘴唇微动,不置可否。
沈昭熙目光深深,“娘子不愿意吗?”
舒浅钰摇头否认,反问他,“你怎知道我会弹奏这首曲子?”
沈昭熙道,“因为娘子曾弹奏给为夫听过呀。”
最后那个“呀”字被他戏谑地拉得特别长。
“不可能!”舒浅钰语气笃定。
《玉盘悬清旻》是她亲创,寓意为抬头见月思故乡。
在她的记忆中,她曾在熟悉的人面前弹奏过这首曲子,还未弹奏予陌生人听过,即便陌生人无意间听见,也未必知道曲子的名字。
自从去年回火泾城后,她偶有弹奏琵琶曲,却从未再弹过这首曲子,沈昭熙怎么可能听过这首曲子?
“前年仲春上旬,朝暾峰的远翠亭中,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舒浅钰蹙眉,“我没有印象。”
“娘子竟把为夫忘得干干净净的,为夫真是伤心呢,唉~”沈昭熙哀怨的凝望着她,唉声叹气,仿佛自己是这全天下最委屈之人。
舒浅钰眉头深锁,“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前年仲春上旬哪一日?”
“初八。”沈昭熙道。
***
前年上元节那日开始,他病重,连太医院的郏太医都黔驴技穷。他调查得知,常常在柳州浮图城昱旻谷的竹沥神医,那段时日现身于浮图城朝暾峰上的曙雀别庄,他便前去浮图城的曙雀别庄找竹沥神医。
当他抵达朝暾峰上的曙雀别庄时,已是奄奄一息之态,只剩下一口气在,幸好竹沥神医妙手回春,加上竹沥神医的手里有奇药,救了他一命,他在曙雀别庄休养了几日。
朝暾峰上的曙雀别庄很大,不过,人很少,仲春初八的前两日,每当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他能隐隐听见琵琶声。
仲春初八那日,他的精神气色很好,便去庄里四处走走,走至朝暾峰的远翠亭那里,他遇上了一名白衣少女。
少女的那双眼睛黑如曜石,晶莹灵动,额头上有一颗豆大的小伤疤。她蒙着白色的面纱,安静的坐在远翠亭里面,手里抱着琵琶。
那时,因少女额间的那个伤疤和她的那双眼睛,他觉得少女长得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少女同他说,她是来找竹沥神医治病的。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很聊得来。
太阳逐渐西沉,霞光满天。
少女弹奏琵琶,音调悦耳动听。
他听见少女弹奏出的琵琶曲,不禁生出思乡之情。
那时他方知道,原来这两日隐隐听见的这首琵琶曲是出自她之手。
他随手摘了两片树叶,配合她弹奏。
一曲刚毕,他问少女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答:《玉盘悬清旻》。
玉盘:盈月。
清旻:天空。
玉盘悬清旻:一轮盈月高悬于夜空中。
遐想间,他的影卫骛七寻了过来,骛七找他有要事,他不得不离去。
**
惊鸿一瞥,念兹在兹。
后来,他向竹沥神医问及那名弹琵琶的女子。
竹沥神医笑着说,她是南国镇南大将军的小女,不过,初九那日清晨她便已离开曙雀别庄。
他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是他的那位故人。
他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曙雀别庄,竹沥神医说她也是为了治病。
他又问竹沥神医,她去了何处。竹沥神医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行走江湖去了,且她时常在江湖上行踪不定。
他不得不作罢。
去年春季,沈昭熙在余州余樵县遇见舒浅钰时,她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则,当时在朝暾峰的远翠亭中她戴着面纱,他一时未能立即认出她就是镇南大将军的小女。
***
沈昭熙的思绪收回。
那时的他既没有带面纱,也没有戴面具,她现在竟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令他感觉有点小心塞。
时至今日,舒浅钰已经不记得那日早晨在远翠亭中的事情,但听见沈昭熙说“初八”,她不禁心口一突。
前年二月初八,前年二月初八……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忘记了前年二月初八那日下午的一些事情。
舒浅钰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开始弹奏那首《玉盘悬清旻》。
这一次弹奏,开头部分她弹得很好,玉手琵琶,声音透亮,直击心灵,然而,到了后半部分,琵琶的音色愈发不稳,只因舒浅钰一心两用,心思多半都不在手中的琵琶上。
景安二十四年,二月初八。
南期曾问她:你还记得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吗?
她摇摇头:完全记不起来了。
南期笑意温润:愿赌服输,你那盒紫桂葳归我所有了。
说话间,他向她伸手索要。
没想到那日下午在朝暾峰的远翠亭中,她曾遇见过沈昭熙,还在他的面前弹奏过琵琶。
越想,舒浅钰的脑袋越灼痛,心情愈加烦躁,有许多画面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以致于滚奏出的乐音并不动听,透着暴躁。
嘣!
琵琶弦断了一根,琵琶声戛然而止。
沈昭熙一直在观她面色,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看,心知今日她的心情不舒畅,便没有打断她的弹奏,任由她发泄,直到断了一根弦……
舒浅钰的胸口很疼,脑袋昏胀,气喘吁吁地将琵琶置于面前的石圆桌上。
沈昭熙见她脸色发白,连唇瓣都失了原本的血色,呼吸粗重,他慌忙走过去扶着她,“阿钰,你怎么了?”
坐在凳子上的舒浅钰浑身没力,瘫软在他的怀里,脑袋胀疼。
“头好痛。”她有气无力的说,仿佛说这句简短的话已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人虚弱成这样?
沈昭熙拧眉,连忙朝不远处的随流高喊,吩咐他速去传纪太医到锦梨居,还附了一句,“一定要快!”
他的嗓音一声盖过一声。
随流得令,快速去了。
坐在长廊处的茯苓和苁蓉呆滞了下,忙跑过来看看究竟。
沈昭熙正准备抱着舒浅钰回屋,然而,舒浅钰忽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暗红的血喷在地上,染红了铺在地上的金砖。
“王妃!”苁蓉大呼,惊恐失色。
茯苓也吓得脸色发白。
沈昭熙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慌忙抱起虚弱不堪的舒浅钰,大步流星的回屋。
舒浅钰感觉好累好累,眼皮十分沉重,意识逐渐模糊,晕倒在他的怀里,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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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太医给舒浅钰诊脉,刚开始舒浅钰的脉象微薄,接近于无,但还不到一会儿功夫,她的脉象已然恢复正常,仿佛之前的症状只是错觉,纪太医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纪太医回话的时候,微蹙着眉,“启禀王爷,现如今王妃已无大碍。”
沈昭熙听后,再观舒浅钰的脸色,她的面色不再苍白,嘴唇已经恢复血色,见状,他微微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下去一点。
沈昭熙的眉头依旧拧着,“你可知王妃为何会出现今日的症状?”
“应当是以前服用过什么药物,具体是什么药物,请恕微臣医术不济,不得而知。”
“王妃什么时候能醒来?”
“黄昏之前便会醒过来。”纪太医回应。
沈昭熙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头还是没有完全落下来,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纪太医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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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熙一直在床边守着,等着舒浅钰醒来,萦绕在他心头的那片乌云久久未散。
接近晚膳时分,见舒浅钰还未醒,沈昭熙正欲吩咐随流进宫去另传几个太医至宣王府,这个想法刚过脑,恰好在这个时候,舒浅钰醒了。
沈昭熙坐在床沿的位置,激动得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已无碍,你不必担心……”
舒浅钰边说话,边起身坐在床上,正欲接着说下去,却被他的动作给打断了。
她甫一坐好,沈昭熙便把她搂在怀中,宛如珍宝又重回他的手中,怕她疼,他的手臂没敢箍太紧,他的动作那么小心翼翼。
舒浅钰微微愣了下,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他的怀抱又结实又温暖,她抬手回抱住他,沉默不语。
沈昭熙的脸贴在她的脸颊上,在她耳边细声道,“我让纪太医再进来给你好好看看。”
“不必。”舒浅钰说,“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沈昭熙默认,反问她,“小六大夫,今日本王的王妃为何会忽然出现这种骇人的症状?”
——太吓人了!
闻言,舒浅钰在他的怀里轻笑一声,半开玩笑的道,“回王爷的话,王妃是因以前吃错了药才会如此。”
舒浅钰说得半真半假,没和他完全说实话。
沈昭熙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吃错了药?
他含笑的温声问道,“日后本王的王妃还会突然这样吗?”
舒浅钰回应,“一定不会。”
沈昭熙这才放下心来。
悬在沈昭熙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直到现在才逐渐彻底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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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盘旋在舒浅钰脑海中的掠影和模糊不清的记忆,以及今日的不适之症皆是由南期的“忆断”引起,待记忆恢复之后,“忆断”对身体再无任何负担。
沈昭熙不知道,舒浅钰方才昏倒后又做了今早的那个梦。
梦里,白衣男子的身影不再模糊,她能清晰地看见他脸。这段时日萦绕在她脑海中的白衣男子就是沈昭熙。
沈昭熙说得没错,前年,在朝暾峰的远翠亭中曾他们见过。
前年,她帮人解毒时,自己也不甚染上了,脸蛋上长满了许多疹子,模样不堪入目,她不得不用面纱掩面,且那毒她压根就束手无策,只得赶紧跑去找竹沥神医,彼时,竹沥神医正在南期的曙雀别庄。
由于竹沥神医研制解药也需要些时日,她便在曙雀别庄住下。
竹沥神医不愧是神医,没过几日便研制出解药帮她解了毒。
初八那日,她和白衣男子相遇于远翠亭,白衣男子离开不久,她也离开了远翠亭,去往竹沥神医那里。
她问竹沥神医,那个白衣男子是何人。
竹沥神医说是他的病人,身份是南国的宣王。
她对这个皮相生得一点都不含糊的宣王有几分好感,因为他同样是火泾城人,且他能用树叶吹奏出曲子配合她的琵琶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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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晚膳过后,南期忽然来找她。
南期说,他新研制了一种叫做“忆断”的香,再配上他的催眠术,可以让一个人忘记某段过往。
她不相信。
南期便和她打赌,倘若他赢了,她那盒自带香气的草药——紫桂葳,得归他所有,倘若他输了,他就送十盒秘制的沉烟香给她。
她应下了赌局。
南期提议,“封锁你昨日的记忆吧,期限为两年左右。”
她摇摇头,然后说,“我选择封锁今日下午的记忆。”
她那样说时,实则心中存有侥幸,因为对于头一日之事,她的印象不是很深刻,而那日下午在远翠亭发生的事情令她印象十分深刻,不易忘记。
事后,她果真忘记了那日下午的事情,也便忘记了她曾和沈昭熙在远翠亭中谈天说地、看晚霞、合奏曲子……
她调侃,南期定是觊觎她的紫桂葳已久,故意挖坑让她跳。
南期不置可否,不过他送了三盒秘制的沉烟香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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