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不合时宜的复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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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仍然等候在门口。我不敢看詹米,所以爬进马车,全神贯注地把黄色的丝绸织物塞到双腿的周围。马车门关闭的响声让我猛然抬头看,但是在我伸手碰到车门把手前,马车就猛地向前移动,让我摔回了座位里。
我边挣扎,边咒骂,爬起来跪在座位上,从后窗往外看。詹米不见了。车道上没有任何东西移动,只有柏树和杨树的摇曳阴影。
我疯狂地敲打马车顶,但车夫只管朝马匹大喊,催促它们跑得再快些。在这个点上,街上几乎没有车辆,我们就像被魔鬼追赶一样,飞驰着穿过那些狭窄的街道。
在特穆朗街停下来后,我跳出马车,感到既惊慌,又愤怒。“你为什么不停车?”我质问车夫。
他耸耸肩,安稳地坐在马车顶上,丝毫不受影响。“主人命令我送你回家,不要耽搁,夫人。”他捡起鞭子,轻轻地用它触碰马匹的臀部。
“等等!”我喊道,“送我回去!”但是他只是像海龟一样把头缩到肩膀里,假装没有听到我说话,同时驾着马车咔嗒咔嗒地离开了。
我因为无能为力而生着气,转身朝家门走去。矮小的菲格斯从门里走出来,皱着稀薄的眉毛,表示询问地看着我。
“默塔在哪里?”我厉声问道。我能想到的能够找到并阻止詹米的人,就只有默塔了。
“夫人,我不知道,或许在那下面。”他朝冈伯吉街方向点点头。那里有好几家酒馆,有些酒馆比较体面,旅行经过的女士可能和丈夫在里面共进晚餐;但有些酒馆则像贼窝,即使是带有兵器的男性,要想单独进去也得犹豫片刻。
我把手放在菲格斯的肩上,既是为了寻求帮助,也是为了进行劝告。
“快跑去找他,菲格斯。以最快的速度跑!”
听我的口气不对劲,他立即跳下台阶,跑了出去,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小心点”。不过,他比我了解巴黎下层社会的生活——曾经做过小偷的人,在酒馆人群里穿梭自然是最熟练的。只是我希望他曾经是个小偷。
但是,我一次只能担心一件事,所以在我想到詹米对兰德尔最后说的话时,菲格斯因为偷窃被抓住、绞死的画面就渐渐退去了。
詹米肯定不会回到桑德林汉姆公爵家里。他不会的,我安慰自己。他没有佩剑。无论他现在是什么感受——想到他的感受时,我的心直往下沉——他都不会草率行动。我之前见过他与人搏斗,他在搏斗时会冷静地思考,能够撇开那些会影响判断的情绪。重要的是,这次他肯定也会遵守繁文缛节。他会追寻僵硬的方法来实现尊严,作为避难场所——在刻骨的嗜血、复仇情绪浪潮冲刷时,他需要紧紧抓住这种方法。
我在走廊里停下来,机械地脱下披风,站在镜子边整理我的头发。想一想,比彻姆,我在心底对镜子里苍白的自己说。如果他要去决斗,那他首先需要什么呢?
剑?不,不可能是剑。他自己的剑挂在楼上的大衣橱里。虽然他能够轻易借到一把剑,但我没法设想他带着别人的剑去进行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决斗。在他十七岁时,他舅舅杜格尔·麦肯锡给了他这把剑,监督他练剑,并用这把剑教他左手用剑的技巧和力量。杜格尔陪他训练,左手对左手,一练就是几个小时。练到最后,詹米告诉我,他感到那把由西班牙金属铸就的剑有了生命,变成了他手臂的一部分,剑柄与手掌融在了一起。詹米说过,在这把剑不在身旁的时候,他会觉得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他不会赤身裸体去与兰德尔决斗。
不,如果他马上需要这把剑,那他就会回来取。我不耐烦地用手指抓着头发,尝试去思考。妈的,决斗的礼仪是什么?在刀剑相对之前会发生什么事?当然是下战书。詹米在走廊里说的话算是战书吗?我隐约觉得用手套扇别人的脸算是下战书,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习俗,或者只是源自电影制作人的想象。
我想到了。首先下战书,接着是确定地点——慎重选择的地点,不太可能被警察或国王卫队注意到。要下战书,要安排地点,那么就需要一位副手。噢,那么说他正是去做这件事了,去找他的副手——默塔。
即使詹米在菲格斯之前找到默塔,那也需要安排形式上的东西。我稍微松了口气,但我的心脏仍然在咚咚地跳动,我的系带似乎还是系得太紧。我没有看到用人,于是解开系带,舒畅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有在走廊里脱衣的习惯,不然我就待在客厅里不出来了。”我身后一个苏格兰口音讽刺地说。
我猛地转过身,心脏差点跳起来呛着我。那个男人舒展地站在客厅门口,双臂张开,漫不经心地顶在门框里。他块头很大,和詹米差不多,动作和詹米一样简洁、有风度,神态也和詹米一样冷酷、镇静。不过,他的头发是黑色的,那双深陷的眼睛是朦胧的绿色。杜格尔·麦肯锡突然出现在我家里,就好像是被我的思绪召唤来似的。说曹操,曹操到。
“啊呀,你在这里干什么?”尽管我的心脏还在猛烈跳动,但看见他的那种惊讶在慢慢消逝。早餐过后我就没有吃东西,感到一阵反胃。他走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拉我朝椅子走去。
“坐下来,姑娘,”他说,“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反胃了。”
“真是善于观察。”我说。我的视界边缘浮现出黑点,眼前闪着细小的光芒。“抱歉。”我礼貌地说,然后把头埋在了膝盖中间。
詹米、弗兰克、兰德尔、杜格尔,他们的面容在我脑中闪现,他们的名字似乎在我的耳朵里回响。我的手掌里冒着汗,我把它们压到胳膊下面,抱着自己,尝试让自己不再因为震惊而颤抖。詹米不会立即与兰德尔决斗,这才是重要的事情。我还有些许时间,能够思考,能够采取预防措施。但采取什么措施呢?我让自己的潜意识与这个问题纠缠,然后逼迫自己放慢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
“再问一遍,”我说道,把头发整理到背后,“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那对黑色的眉毛朝上面皱了皱。“我来看亲戚需要理由吗?”
我仍然能感受到喉咙里面的胆汁,但至少我的双手不再颤抖了。
“现在这种状况下需要。”我说。我坐直身子,傲慢地无视已经解开的系带,然后伸手去拿白兰地壶。知道我想倒酒喝,杜格尔从托盘上拿下一个酒杯,往里面倒了一茶匙酒。然后,他体谅地看了我一眼,又往里面倒了一茶匙。
“谢谢。”我接过酒杯,冷冷地说。
“状况,呃?是什么样的状况?”不等我回答和允许,他就冷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漫不经心地举了举杯,“敬国王陛下。”
我的嘴向两边扭曲。“詹姆斯国王?”我轻轻地抿了一口自己的酒,感到那火热的芳香气味灼烧着我眼睛里的膜。“你现在身在巴黎,是不是意味着你让科拉姆同意你的想法了?”因为,虽然杜格尔·麦肯锡可能是詹姆斯党人,但作为族长领导理士城堡麦肯锡家族的却是他兄长科拉姆。科拉姆的双腿因为疾病而变得畸形、残废,他不再带领族人上战场,杜格尔是战斗首领。不过,虽然杜格尔可以带兵打仗,但拥有权力决定是否开战的人是科拉姆。
杜格尔喝干杯子里的酒,无视我的问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他品尝了第一口酒,显而易见地让那口酒在嘴里翻动,然后吞了下去,舔了舔唇上留下的最后一滴。
“还不错,”他说,“我得给科拉姆带些回去。他需要比葡萄酒劲大的东西,才能帮助他睡眠。”
这显然是在迂回地回答我的问题。那么说来,科拉姆的身体状况正在恶化。那种疾病让他始终处于疼痛中,身体也因此被削弱,所以晚上需要加度葡萄酒来帮助睡眠。现在,他直接需要白兰地了。我想,再过多久他才会被迫用鸦片来减轻痛苦?
因为,等到他使用鸦片时,他作为族长对氏族的领导就结束了。没有身体上的手段,他仍能通过纯粹的人格力量来统领氏族;但是,如果他心灵上的力量消失在痛苦和药品中,那么他的氏族就需要新的领袖——杜格尔。
我从杯沿上面盯着他看。他也反过来盯着我看,没有表现出任何局促不安,宽大的麦肯锡氏嘴巴上显露出些许微笑。他的面容很像科拉姆,也像詹米,强壮且粗犷,脸颊骨又高又宽,鼻子又直又长,就像刀刃一样。
他在十八岁时曾宣誓支持兄长担任族长,并遵守了这个誓言近三十年。我知道,他还会继续遵守,直到科拉姆去世或不能继续领导。但是,如果那天到来,那么族长的职责就会落到他肩上,麦肯锡族人也会追随他的领导,举起苏格兰圣安德鲁旗,竖起詹姆斯国王的旗帜,充当美王子查理的先锋部队。
“状况?”我说道,回到了他之前提出的问题上,“呃,如果说你拜访的这个男人曾经被你弃于死地,而且你还试图勾引这个男人的妻子,那么这就算不上是最好喝的酒。”
杜格尔就是杜格尔,他大笑起来。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感到窘迫,但是我希望在他最终感到窘迫时,我能在场见证。
“勾引?”他说道,愉悦地拧着嘴唇,“我是想迎娶你。”
“我记得你是想强暴我。”我斥责道。去年冬天,在他拒绝帮助我去温特沃思监狱救詹米后,他的确是想迎娶我,只是通过暴力的方式而已。虽然他的主要动机在于占有詹米的拉里堡庄园——詹米如果去世,拉里堡庄园就归我所有——但他丝毫也不反对这场婚姻带来的其他好处,比如说定期利用我的身体取乐。
“至于把詹米丢在监狱不管的事情,”他照旧忽视我,继续说道,“当时看上去没法救他出来,也没有道理让活生生的人冒险去做徒劳的事情。詹米会是第一个理解我这样做的人。而且,如果他死了,那么我作为他的族人,有责任给他的妻子提供庇护。我是这家伙的养父,不是吗?”他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
我从自己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然后快速地吞下去,以免被呛着。白兰地烈酒沿着我的喉咙和食道灼烧下去,与我脸颊上的那种火烫相匹配。他说得不错,詹米并没有责怪他不愿意闯进温特沃思监狱——他也没有期待我会那样做,而且我能够成功也是个奇迹。但是,在我把杜格尔想娶我这件事简短地对詹米说时,我并没有试着把杜格尔这种打算的肉欲方面传达出来。毕竟我从未想过会再见杜格尔·麦肯锡。
从过往的经验来看,我知道杜格尔是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在詹米即将被绞死时,他甚至不等到行刑,就试图得到我和即将被我继承的财产。如果科拉姆去世或丧失能力——不,我纠正自己,是在科拉姆去世或丧失能力时——他只花一周就可以完全统领麦肯锡氏族。如果查尔斯·斯图亚特找到了后盾,那么杜格尔将会是其中之一。毕竟,他有过在王位后面掌权的经历。
我思索着,把杯子倾斜起来。科拉姆在法国有商业利益,大部分是葡萄酒和木材。这些显然是杜格尔到访巴黎的托词,甚至有可能是他表面上的主要原因。但他还有其他原因,这点我能肯定。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查尔斯·爱德华·斯图亚特王子身在巴黎,就是杜格尔来巴黎的原因之一。
“好吧,就算是那样了,我很高兴你现在能在这里。”我说道,把空杯子放回到托盘上。
“是吗?”他那浓密的黑眉毛不信任地抬了起来。
“是的。”我站起来朝走廊那边指了指,“我把系带系上,你帮我把披风拿过来。我需要你陪我去趟警局。”
看到他瞠目结舌,我第一次感到了希望猛增。如果我成功让杜格尔·麦肯锡感到了惊讶,那么我肯定也能够阻止一场决斗。
我们的马车颠簸着绕过米雷耶马戏场,差点和一辆迎面而来的大马车和一辆装满西葫芦的运货马车相撞。杜格尔问:“你想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
“不想,”我干脆地说,“但想来我必须说。你知道乔纳森·兰德尔还活着吗?”
“我没听说他死了。”杜格尔合乎逻辑地说。
这让我顿了片刻。但是他说得当然没错,我们之所以认为兰德尔已经死了,只是因为马库斯·麦克兰诺赫爵士在温特沃思监狱解救詹米时,把那具被牛踩踏的勤务兵尸体错认为是兰德尔了。既然兰德尔没事,那么兰德尔的死讯自然不会在苏格兰高地传播。我尝试把零散的思绪聚集起来。
“他是没有死,”我说,“但是他在巴黎。”
“在巴黎?”我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皱起眉头,接下来的这个念头让他睁大了双眼。
“那詹米在哪里?”他急促地问道。
我很高兴看到他领会了重点。虽然他不知道在温特沃思监狱里詹米和兰德尔之间发生了什么——没人会知道,除了詹米、兰德尔,某种程度上还有我——但他知道兰德尔在那之前做过的事情,这足以让他意识到詹米在巴黎遇到兰德尔时首先想做什么,毕竟兰德尔远离了英格兰的庇护。
“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外说道。我们正路过巴黎大堂,我的鼻孔里充满了鱼腥味。我掏出一块香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手帕上强烈的冬青树香味,掩盖不了十多个鳗鱼摊位散发出来的臭味,但它多少有点用。
我隔着这块加香的亚麻手帕说:“我们今天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家意外地碰到了兰德尔。詹米让马车送我回家,然后我就再没有看到他了。”
杜格尔不理会那种恶臭以及粗野女人们的刺耳叫卖声,朝我皱着眉。“他打算杀兰德尔,你确定吗?”
我摇摇头,然后告诉了他我就那把剑所做的推理。“我不能让他们决斗。”我说道。我把手帕放了下来,以便说得更清楚。“我不能!”
杜格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是啊,那样很危险。不是说詹米没法轻易打败兰德尔——他是我教出来的,你知道的,”他有些吹嘘地补充道,“但是决斗受到的刑罚……”
“你说得不错。”我说。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