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清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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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好一会儿之后,我们才抵达杜恩斯比利。那是一个较大驿站,而且幸运的是还有一间旅店。杜格尔付钱给旅店主人时,痛苦地闭了一下眼。要确保旅店对我们的出现三缄其口,还得花更多银币。
不过,这些银币也带来了一顿丰盛晚餐,还有大量麦酒。尽管食物不错,晚餐气氛却很严肃,多半在沉默中进行。我穿着被扯烂的长裙坐在那里,只用詹米多出来的上衣稍微遮掩,显然非常狼狈。除了詹米,其他人都一副完全无视我的模样,而詹米也不过是偶尔把面包和肉推给我而已。好不容易可以上楼回房,虽然里面又小又挤,但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叹口气倒在床中,完全不顾床单干不干净:“我累坏了,今天好难熬。”
“嗯,的确。”詹米松开领口和袖口,解开剑带,但没有继续脱其他衣服。他拉出剑鞘上的带子对折,一面沉思一面弯起那条腰带。
“詹米,来睡觉吧。你还在等什么?”
他走过来站在床边,来回轻轻甩动腰带:“嗯,姑娘,恐怕睡觉前,我们之间还有点事情要解决。”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什么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刻意不在床边坐下,反而拉过一张凳子,坐着看我。
“你知道吗?克莱尔,今天下午,我们所有人都差点儿送了命。”他静静地说。
我低头看着被子,一脸羞愧:“是的,我知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好,所以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们之中如果有人做了这种事,让其他人身陷危险,他就算没直接被处死,也很可能要削掉耳朵,或者接受鞭刑?”
“不,我不知道。”我的脸色立刻一阵惨白。
“嗯,我知道你还不熟悉我们的规矩,这确实是个理由。不过,我也告诉过你,要在树林中躲好,而且也逼你躲好了,所以这件事本来是不会发生的。现在英国人一定到处在找我们,如今我们白天得躲着,晚上才能赶路了。”
他停顿一下:“至于兰德尔队长……嗯,那又是另一件事了。”
“他会特别留心找你。欸,你的意思是,现在他知道你在这里了?”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望向炉火:“没错。他……我跟他之间,是私人恩怨,你懂吗?”
“我真的很对不起,詹米。”
詹米挥手表示不必。
“如果为你受伤的人只有我,我不会多说什么。”他严厉地看我一眼,“说到这里,我得告诉你,看见那禽兽的脏手放在你身上,我感觉都快死了。”他望向炉火,一脸严肃,下午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我想过要告诉他兰德尔的……困难,但担心反而会造成更多伤害。我极度渴望握住詹米的手,恳求他原谅我,但我不敢碰他。沉默良久,他叹口气站了起来,腰带轻轻拍过大腿。
“好,所以,最好开始动手吧。因为你违反我的命令,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害,所以我要处罚你,克莱尔。你记得今天早上我跟你说的话吧?”
这下我记起来了,立刻从床上跳起,背紧紧贴着墙壁:“你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什么意思,”他坚定地说,“姑娘,在床边跪好,裙子掀起来。”
“我不干这种事!”我双手紧紧抓住一根床柱,慢慢靠向角落。
他眯眼盯着我好一会儿,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明白过来,我是无法阻止他做这件事的,他比我重了足足五英石。不过,最后他决定讲道理,不用武力。他小心地放下腰带,然后爬过床罩,坐到我身旁。
“好,克莱尔……”
“我都说对不起了!”我大声吼叫,“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
“嗯,你说到重点了,”他缓缓说,“你有可能再犯。因为你把事情看得不够严重。我想,你原来所在的地方事情比较简单吧。你违反命令,或者自行其是,不会牵扯到性命攸关的事。最坏的状况,就是你可能让某人觉得不痛快,或者讨人厌,但不太会造成别人丧命。”我看着他的手指一边绕着苏格兰裙的褐色格子,一边组织着思绪。
“虽然你很难接受,但实际上,小小一个行为,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尤其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他见我快哭了,便拍拍我肩膀。
“我知道你不会故意造成我或其他人的危险,但你还是可能在不经意的状况下给他人带来危险,就像你今天的行为一样。这是因为你并不真正相信我说的话,认为那些事情没那么危险。”他转过头看着我,“我知道你习惯自己思考,不习惯由男人告诉你该做什么。但是你一定要学着这样做,这是为大家好。”
“好吧,我懂了。你说得对,当然都对。好吧,今后即使我不同意,我也会服从你的命令。”我缓缓说。
“好。”他站起来,拿起腰带,“那么现在,过来,我们速战速决。”
我愤怒地张大嘴巴。“什么!我都说了我会服从你的命令了!”
他恼怒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在凳子上坐下,平视我的眼睛。
“好,听着。你说你懂了,我相信你。但是理智上懂,跟内心深处真正知道,是不一样的。”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现在我得处罚你,原因有二:第一,这样你就会真正知道,”他突然露出微笑,“我可以用个人经验告诉你,挨一顿好打,会让你更严肃地考虑事情。”我把床柱抓得更紧。
他继续说:“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其他人。你也注意到他们今晚的样子了吧?”没错,晚餐时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很高兴可以逃到房里来。
“克莱尔,这件事关乎正义。你对不起大家,所以必须受罚。”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你丈夫,处理这件事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也打算这么做。”
从很多层面来看,我都强烈反对这项提议。不管这种情况下的正义为何,虽然我必须承认,至少有部分正义是在他那边,想到要被打,我的自尊心就深深受创,不管是由谁来打,或者是为了什么原因。
我深深觉得受到背叛。这个我当作朋友、保护者和情人来仰赖的男人,竟想对我做这种事。而我对于自己的防卫本能也暗暗感到惊骇,我竟然会有屈服并恳求他人的想法,因为这个人能把十五磅重的斩剑像鸡毛掸子般挥舞。
“我不会让你打我。”我紧紧抓着床柱,坚定地说。
“哦,是吗?”他挑起淡淡的眉毛,“姑娘,我得告诉你,我想你没有太多置喙的空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是我妻子。我可以折断你的手臂,也可以只给你面包和水,甚至可以把你锁在柜子里。别以为我不敢,只要我想,这些事我都可以做,更别说教训一下你的屁股了。”
“我会尖叫!”
“你会的。就算刚开始不叫,中间也一定会叫。我预计隔壁农庄的人也会听到,你肺活量很好。”他露出可憎的笑容,走过来抓我。
他有点艰难地撬开我的手指,坚定地往外拉开,把我扔到床的另一边。我踢了他的胫骨,但没什么效果,因为我没穿鞋。他轻声咕哝几声,想把我的脸向下压,扭过我的手固定在床上。
“我要打你,克莱尔!现在要是你配合,打十二下就好。”
“要是我不配合呢?”我声音颤抖地说。
他捡起腰带,朝腿上一拍,发出讨厌的飕飕声:“那我就会用膝盖抵住你的背,打到我累了才停,而我得警告你,你一定会比我更早觉得累。”
我从床上跳开,转身面对他,双拳紧握。
“你这个野蛮人!你……虐待狂!”我狂乱地嘶吼,“你打我,就只是为了自己开心!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他停下来,扭转着腰带,平静地答道:“我不知道虐待狂是什么。要是我都能原谅你今天下午的事,我想等你屁股又可以坐下的时候,你也会原谅我的。”
“至于为了自己开心……”他嘴唇扭曲,“我说的是我会处罚你,并没说我喜欢打你。”他朝我弯起一根手指,“过来。”
***
隔天清晨,我百般不愿离开房间,东摸西摸,把头上的缎带绑好又拆开,不停梳着头发。昨晚之后我就没再开口跟詹米说话,但他注意到我拖延的态度,便催促我一起出去吃早餐。“你不用怕见到其他人,克莱尔。他们顶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下巴抬起来。”他拍拍我下巴,我咬了他的手,动作很快,但咬得不深。
“噢!”他迅速缩回指头,“小心,姑娘,你不知道这些手指刚刚摸过什么东西呢。”他笑着走开,过去吃早餐。
他心情当然好了,我恨恨地想。如果那就是他昨晚要的报复,他可称心如意了。
那是最不愉快的一夜。起初我不情愿地默许他打我,但是当腰带抽到我的皮肤时,我就开始反抗。接着是一阵短暂激烈的挣扎,他因此鼻子流了血,一边脸颊留下三条漂亮的抓痕,手腕上也有很深的咬痕。不意外,我也因此几乎被闷死在油腻的被子里,他一只膝盖压在我背上,把我打得只剩半条命。
詹米这个残忍的苏格兰人,有件事倒是说对了。大家虽然不太跟我打招呼,但也算够友善了,昨晚的敌意和轻蔑一扫而空。我从餐柜盛蛋的时候,杜格尔走了过来,慈爱地把手环在我肩上,以极机密的口吻对我低声说话,下巴胡子搔得我耳朵痒:“希望詹米昨晚下手没有太狠,姑娘。你听起来好像被谋杀了。”
我满面通红,别过头不让他看见。詹米发表完那段可恨的话之后,我下定决心在整个鞭打过程中都闭紧嘴巴。然而,真的被打的时候,我怀疑在詹米·弗雷泽的鞭子下,谁还有本事不出声音。
杜格尔转身对正在桌边吃面包和乳酪的詹米说:“好啦,詹米,没必要把小姑娘打个半死。稍稍提醒一下就够了。”他用力拍拍我的臀部以示强调,我痛得缩了一下身体,怒目瞪他。
“水疱不会造成什么永久伤害。”默塔满嘴面包地说。
“的确不会。过来坐,姑娘。”奈德笑着说。
“我站着就好,谢谢。”我严肃地说。他们哄堂大笑。詹米小心避开我的眼神,仔细切下一块乳酪。
整天下来,还有很多善意的玩笑,每个人都找到理由来拍我屁股,表示一下嘲讽的同情。不过,整体说来还能忍受,我不情愿地开始觉得詹米可能是对的,虽然我还是想掐死他。
既然完全不可能坐下,我就让自己整个早上不停忙着杂事,比如缝缝扣子,这件事可以在窗边做,就说需要光线。午餐我站着吃,之后我们全都回房休息。杜格尔决定等到天色全黑后,再起程前往巴格伦南,那是我们的下一站。詹米跟着我回房,但我在他面前用力把门关上,让他再去睡地板。
昨晚他考虑得很周到,一打完我就扣好腰带,默默地离开房间。一小时后他回来时,我已熄灯上床,但算他聪明,没有试图跟我一起睡。他在黑暗中偷偷看着动也不动的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彩格披肩包住自己,睡在门边地板上。
我很生气,心情不好,而且身体很不舒服,所以睡不着。我大半个夜晚都醒着,不时一遍遍想起詹米说过的话,想要起来踹他下身。
如果我客观一点的话——虽然我没有心情客观,我或许会承认他说得对,我没有严肃看待事情。不过有件事情他错了,他说我原来的地方,且不论是哪里,事情比较不危险。其实,我想可能正好相反。
这个时代,很多地方对我来说都还不真实,更像是一场话剧,或者装扮华美的盛会。我在原先的时代见过机械化的大规模战役后,在这里看到的小型激战——少数人以刀剑和火绳枪为武器的战斗,与其说是威胁,还不如说是景观。
我对事物的规模还不适应。被火绳枪射中的人,跟被迫击炮击中的人,一样都会死。只是迫击炮杀人没有区别,一下子就能毁灭数十人,而扣下火绳枪的人,却可以看见被害者的眼睛。就我看来,这样应该算是谋杀,而非战争。要多少人才算得上战争?或许要多到彼此不会真的看见彼此?可是,这显然就是战争,不然至少也算是严肃的事,对杜格尔、詹米、鲁珀特和奈德来说,都是如此。即便是獐头鼠目、身材矮小的默塔,都有不顾自己本意而行使暴力的理由。
那理由又是什么?选这人当国王,而不是那人?汉诺威王朝还是斯图亚特王朝?对我而言,这些不过是教室墙上图表里的名字。比起希特勒的德意志帝国犯下的滔天恶行,他们算得了什么?我想,对生活在这些国王统治下的人而言,差别很大,而对我来说这些差别可能没多大意义。然而,一个人如其所愿活下去的权利,从何时开始被视为微不足道了?比起阻止巨大恶行,努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会更不重要吗?我烦躁地扭动身体,轻揉发疼的臀部。我瞪着詹米,他在门边蜷成一团。他呼吸平顺,不过很浅。大概他也睡不着,希望是这样。
起初我想把整个离奇的不幸遭遇当作一场闹剧,真实人生中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自我从那堆石头中走出来后,我已经受到太多惊吓,然而到目前为止,最吓人的就是这天下午的事。
杰克·兰德尔,和弗兰克如此相像,又如此惊人地不同。他触到我乳房的时刻,我过去和现在的人生瞬间连接在一起,两个分隔的现实仿如在轰然雷动中碰撞。然后还有詹米,他的脸,在兰德尔房间的窗上因恐惧而发白,在路边因愤怒而扭曲,又在我的辱骂中因痛苦而紧绷。
詹米,詹米是真的。好吧,他比我经历过的一切都要真实,甚至比弗兰克、比我在一九四五年的人生更真实。詹米,温柔的情人,背叛我的无赖。
或许这就是部分问题之所在。我的意识完全被詹米占满,以至周遭一切几乎都不重要,但我不能再忽视他们了。由于我的轻率,我差点儿害死他,而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我的胃就开始翻搅。我突然坐起身来,想过去叫醒他,叫他来跟我睡。但我的身体一压到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杰作之后,我便突然打消了这念头,生气地趴回床上。 异乡人(1-4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