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1945年,华盛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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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每天早上他会和父亲一起去费尔蒙特酒店的空中花园,听国务卿斯特蒂钮斯做前一天联合国会议的情况简报。斯特蒂钮斯是在科德尔·赫尔被送进医院以后,继任国务卿之位的。此时,哈里·杜鲁门也接任了死去的富兰克林·罗斯福的总统之位。格斯·杜瓦觉得,在世界局势如此紧要的关头,美国由两个经验不甚丰富的新手来领导,真是个很大的遗憾。
事情开始得很不顺利。杜鲁门总统在白宫的会前碰面时笨拙地惹怒了苏联外长莫洛托夫,莫洛托夫抵达旧金山时情绪很不好。他宣称如果联合国不接纳白俄罗斯、乌克兰和波兰的话,他就马上回苏联。
伍迪不希望苏联开溜。没了苏联,联合国就不成为联合国了。大多数美国代表希望和社会主义国家达成妥协。但立场强硬的范德博格参议员却坚持不能在莫斯科的压力下达成任何协议。
一天上午,伍迪正好有几个小时空,于是他去了贝拉父母家。
赫尔南德兹家住的时尚社区离诺布山上的费尔蒙特酒店不远,但伍迪仍然需要用拐杖走路,因此他叫了辆出租车。赫尔南德兹家位于高夫路,是一幢漆成黄色的维多利亚式大宅。应门的女人穿着华贵,应该不是家里的女仆。她像贝拉一样对伍迪扬起嘴角一笑,一看就是贝拉的母亲。伍迪礼貌地说:“夫人,早上好。我是伍迪·杜瓦。去年我在伦敦遇见了贝拉·赫尔南德兹。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再见她一面。”
女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审视着伍迪:“看来你就是那个人了。”
伍迪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是贝拉的母亲,卡罗琳·赫尔南德兹。”她说,“你最好进来。”
“谢谢你。”
她没有和伍迪握手,显然对他抱有敌意,伍迪完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无论如何,她还是请伍迪进屋了。
赫尔南德兹把伍迪让进了一个能看到海景的大客厅。她指着一把椅子,不算客气地示意他可以坐下。赫尔南德兹夫人坐在他对面,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在英国和贝拉相处了多长时间?”她问。
“几个小时,但从此我就忘不了她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赫尔南德兹夫人说:“在牛津上大学的时候,贝拉就和一个名叫维克托·罗兰德森的聪明小伙订了婚,他们从小就认识了,感情一直不错。罗兰德森夫妇是我和我丈夫的老朋友——至少在贝拉回家突然要取消婚约之前是。”
伍迪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她只说她意识到自己并不爱维克托,我猜她一定是遇见了别的什么人,现在我知道她遇见的是谁了。”
伍迪说:“我不知道她已经订婚了。”
“她戴着的钻石戒指你总不会看不见吧,你糟糕的观察力造成了一场悲剧!”
“我非常抱歉。”伍迪说。然后他告诉自己不要太过软弱。“或者说,其实我并没那么抱歉,”他说,“我很高兴她结束了这段婚约,因为她是个完美的女人,我很想娶她。”
赫尔南德兹夫人不喜欢这样的表白:“年轻人,你还嫩着呢!”
伍迪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感到说不出的讨厌。“赫尔南德兹夫人,刚才您用了‘悲剧’这个词。我的未婚妻乔安妮在珍珠港死在了我的怀里。我的弟弟查克被机关枪打死在布干维尔的海滩上。登陆日战役中,为了争夺伊格里斯镇上毫不起眼的一座桥,我亲自指挥艾斯·韦伯和其他四名年轻的美国战士去送死。夫人,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悲剧,破裂的婚约绝对算不上。”
赫尔南德兹夫人吃了一惊。伍迪猜想她大概不常遭到年轻人的反驳。她没有说话,但脸色逐渐苍白。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没有任何解释便离开了客厅。伍迪不知道她想让自己干什么,但还没见到贝拉,他绝不会撤退。
五分钟后,贝拉走进了客厅。
伍迪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心脏狂跳。一看见贝拉,他的脸上就浮现出笑容。贝拉穿着一条与她满头黑发和咖啡色皮肤形成强烈反差的淡黄色裙子。伍迪觉得,贝拉和乔安妮一样,穿得越简单越是好看。他想抱住贝拉,拥紧她柔软的身体,不过他还得等贝拉给他发出爱的讯息。
贝拉看上去很不安。“你来这儿干吗?”她问。
“我来找你。”
“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忘不了你。”
“我们连相互了解都谈不上。”
“可以从今天开始了解。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餐吗?”
“我不知道。”
伍迪穿过客厅,走到贝拉站着的地方。
拄着拐杖的伍迪,让贝拉很意外。“你怎么了?”
“在法国战场上,我的膝盖中了一枪,枪伤正在慢慢恢复中。”
“太不幸了!”
“贝拉,我觉得你很完美,我相信你也喜欢我。我们又都没有婚约了,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贝拉嘴角一扬,绽放出伍迪最喜欢的那种笑容。“不是担心,而是尴尬,为伦敦那天晚上的事而感到尴尬。”
“就那点儿事吗?”
“对第一次约会而言,那已经很过分了。”
“那种事天天都在发生。当然,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那天晚上,你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在战斗中牺牲。”
她点了点头。“我从来没做过那种事,甚至和维克托在一起时也没做过。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公园里和你那样干。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妓女!”
“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人,”伍迪说,“你是个心胸宽广,聪明美丽的女人。我们为什么不忘了伦敦的那一晚,像教养良好的年轻人那样开始互相了解呢?”
贝拉的态度软化了一些。“我们真能那样吗?”
“完全可以。”
“那晚上一起去吃饭吧?”
“七点来接你,好吗?”
“没问题。”
伍迪迎来了胜利的曙光,但还是有些犹豫。“我无法形容再见你的感觉,真是太开心了。”他说。
贝拉第一次直视着他。“伍迪,我也是一样,”她说,“我也非常开心!”接着她搂住他的腰,紧紧地拥抱了他。
伍迪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他拥抱着贝拉,把头埋进她的头发。他们维持这个姿势站了很长时间。
过了很久,贝拉才从伍迪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七点见。”她说。
“七点见。”
伍迪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赫尔南德兹家。
他直奔大剧院旁的老兵大厦而去,参加联合国督导委员会的会议。四十六个成员国的代表坐在一张长桌子前,格斯·杜瓦这样的助理坐在代表的后面。作为助理的助理,伍迪只能在墙边坐下了。
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做了开场演讲。伍迪发现他的外表并不是很出众。莫洛托夫已经有点秃顶,留着整齐的胡子,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看上去更像是他父亲那样的商店职员。这样一个人却在布尔什维克政权下幸存了很久。在革命之前,他就是斯大林的朋友,一手炮制了1939年的苏德协定。他工作努力,因为长时间坐在办公桌前而有了“石头屁股”的雅号。
他建议把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作为联合国的创始国。他指出,这两个加盟苏联的共和国遭受了纳粹的侵略,而且分别为苏联红军贡献了一百多万名战士。有人提出反对,指出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依附于苏联,不能单独作为成员国。但苏联代表指出,加拿大和澳大利亚都属于英联邦,却作为两个成员国加入了联合国。
投票没有异议。伍迪知道,事先都安排好了。拉丁美洲国家威胁投反对票,除非接纳支持希特勒的阿根廷。其他国家做了让步,保证他们能投出支持票。
随后出现了意外。捷克外交部长扬·马萨里克[44]突然站了起来。马萨里克是个著名的自由主义者,登上过1944年《时代》杂志的封面,他建议让波兰也加入联合国。
美国人坚持波兰不进行自由选举就不能加入联合国的立场。作为一个民主派人士,曾经试图在斯大林的监视下在捷克建立民主制度的马萨里克,应该支持这个立场才对。为了让马萨里克放弃自己的信念,莫洛托夫一定给他施加了非常大的压力。马萨里克坐下时,脸上一副吃了难吃东西的厌恶表情。
格斯·杜瓦的表情同样很严峻。在白俄罗斯、乌克兰、阿根廷问题上的妥协本应能让会议顺利进行下去,莫洛托夫却给他们出了一道大难题。
和美洲国家代表坐在一起的范登堡出离愤怒。他拿出笔和便笺本,奋笔疾书。片刻之后,他从便笺本上扯下一页纸,点头招呼伍迪过去,他把这页纸递给伍迪,说:“送去给国务卿!”
伍迪走到桌前,伏在斯特蒂钮斯的肩上,把刚刚撕下的那页纸放在他面前,说:“先生,这是范登堡参议员给您的。”
“谢谢。”
伍迪回到靠在墙边的座位上。我在历史上也起到了自己的作用,他这样想着。他在转交纸条时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范登堡在简短而富有激情的字句中要求国务卿拒绝捷克方面的建议。斯特蒂钮斯会采纳他的建议吗?
如果莫洛托夫在波兰加入联合国的问题上一意孤行的话,范登堡很可能在参议院提出反对加入联合国的议案。但如果斯特蒂钮斯采纳了范登堡的建议,莫洛托夫很可能现在就离开会场回家,那样的话联合国就胎死腹中了。
伍迪屏住呼吸。
斯特蒂钮斯拿着范登堡写的纸条站了起来。“为了苏联的利益,我们遵守了《雅尔塔协定[45]》的精神,”他指的是美国在《雅尔塔协定》中支持承认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代表权,“与此同时,《雅尔塔协定》的其他条例也需要得到遵守。”接着,他根据范登堡那张纸条的提示,说,“呼吁建立一个有广泛代表性的波兰自治政府。”
会议室里到处是交头接耳声。斯特蒂钮斯公然对莫洛托夫提出了挑战。伍迪看了一眼范登堡,发现他正轻松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除非波兰建立有广泛代表性的政府,”斯特蒂钮斯又说,“否则大会不会承认现在的卢布林[46]政府。”他直视着莫洛托夫,以范登堡纸条上的语句说,“不然我们会给世界人民做出背信弃义的肮脏示范。”
莫洛托夫看上去火气很大。
英国外交部长安东尼·艾登直起身子,站起来表示支持斯特蒂钮斯。他说话很有礼貌,但言辞犀利。“我们政府没办法知道波兰人民支不支持他们的政府,”他说,“因为苏联及其盟国不让英国观察员进入波兰。”
伍迪发现会议的风向开始不利于莫洛托夫。苏联代表团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莫洛托夫激烈地和助理讨论着什么,他的声音非常大,连伍迪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怒火。他会走出会场吗?
光头双下巴的比利时外长提出了个折中方案。他提出动议,希望会议结束前波兰能及时地组成新政府,并派代表出现在旧金山的联合国大会上。
所有人把目光转向了莫洛托夫。比利时外长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可他会接受吗?
他依然很生气,但不容置疑地微微点了点头。
危机避免了。
很好,伍迪心想,一天里收获了两场胜利。形势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卡拉出门了,排队取水。
水龙头已经两天不出水了。不过,主妇们发现,每隔几个街区,就有一个多年不用的和地下井相连的老式水泵。这些水泵大多数已经生锈了,但惊奇的是,其中很多还能继续工作。因此,每天早上,在水泵这里,女人们都会端着盆盆罐罐来排队接水。
也许是敌人快要进城的缘故,空袭突然停止了。但红军仍然在向街上射击,因此街上还很危险。卡拉不知道苏联人在担心什么,大半座城市都已经被毁了。整幢整幢的建筑乃至一大半街区都被炸成了平地。所有的公用设施都被切断了。火车和汽车都终止了运营。上万人无家可归,甚至可能有上百万人。柏林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但射击还在继续。大多数人一整天躲在家里的地窖或公共的防空洞里,但他们必须出门取水喝。
在永久性断电之前,英国BBC广播说,苏联红军已经解放了萨克森豪森集中营。萨克森豪森在柏林北部,显然苏联人不是直接进入柏林,而是先在外围将其包围。卡拉的母亲茉黛断言苏联人这样做是为了不让美军、英军、法军和加拿大军队从西面快速进入柏林。她引用列宁的话说:“控制了柏林就控制了德国,控制了德国就控制了欧洲。”
但德国军队并没有放弃。他们在人数和武器远远少于盟军的情况下,继续战斗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在领袖的命令下扑向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一次又一次地凭着意志力奋勇作战,然后成百上千地死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这其中就有卡拉深爱的两个人——哥哥埃里克和男友沃纳。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对敌作战,也不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卡拉终止了间谍活动。战争进入混战的最后阶段,战斗方案已经不需要了。来自柏林的秘密情报对节节胜利的苏军来说没什么价值,已经没必要进行间谍活动了。间谍们烧毁了自己的密码本,把无线电发报机藏在了瓦砾之中。他们同意再也不提曾经从事过的这项工作。他们非常勇敢,缩短了战争的进程,拯救了无数生命,但让战败的德国民众这样看问题实在是太难了。他们的勇气将永远不为人知晓。
卡拉走到水龙头前时,一支希特勒青年团的反坦克小队经过,他们踏着步子,向东边的战场行进。队伍里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和十多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们都骑着自行车,车前把上绑着新型反坦克步枪。军服和军帽对孩子们来说太大了,如果不是他们面临的可悲命运,旁人看到他们头戴的庞大军帽一定会发笑的。他们将从这里出发,到前线与苏联红军作战。
他们完全是去送死。
卡拉把目光转向一边:她不愿记住这一张张脸。
拿桶接水的时候,站在她后面的雷克夫人小声问:“你有个朋友是医生的老婆,是吗?” 世界的凛冬(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