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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天,牧子八点就回了家。回到家后,她立刻换下衣服。从她的侧脸,久间看出了满满的不快。
“你给宫原社长打电话了?”久间问。他觉得不确认下自己捎口信的结果,似乎对不住对方,而且人家还是客户。
“嗯。”牧子的情绪有些低落。
牧子有时候总会闷闷不乐,沉默着也不说话。久间以为在外面到处东奔西走的女人常会这样,反而很同情她。
“电话里说什么了?”久间讨好地问。
“没什么。”牧子小声说。
“是吗?那就好。我以为我不该多此一举,让宫原先生不高兴了。”
“老公,”牧子声音突然变尖锐了,“请你今后不要再不和我商量就跑去客户那儿。”她似乎自己也发现了,于是语调柔和了些,“我是推销员啊,跟客户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夸赞你,甚至告诉他们你是个了不起的画家。可你却满不在乎地跑过去,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
“这样啊,原来是有推销战术的。好好,今后我哪儿也不去了。但是,只有这次因为实在有些特殊的原因。”
“我知道。”牧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推销过保险,所以那时的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推销保险必须恭维对方,甚至把保险说得尽善尽美。我刚开始也吃了很多苦,之后才学会了前辈们教我的窍门。公司里贴着张大表,每个人的签约额一目了然,当月每位推销员的成绩也一看就知道。”
“你的成绩在里面排倒数吧?”久间调侃道。
“才不是呢。我很拼,还拿过奖金呢。”牧子聊了会儿这些事,似乎自己觉得无趣。神色又黯淡起来。
看她不太高兴,久间起身说:“我要不要明天开始画宫原社长呢。”他走去工作间看着画架上的画板。旁边是宫原那张扁平的面部照片,无论如何绞尽脑汁,这种长相都很难捕捉到特征。
第二天早晨,牧子早早就出了门。久间很晚才起床,原打算从中午开始画一点儿,结果却发现原先放在画架旁的宫原照片不见了。四周都找过了,还是没有。虽然觉得不可能被风吹到外面,久间还是去门外找了找,可是也没找到。
照片昨晚还在,因此久间心想也许是牧子收起来了。不过,牧子什么都没说就出了门,也实在有些奇怪。
晚上七点,牧子回来的时候仍是一脸倦意。
“喂,你看见照片了吗?”久间马上问她。
“今天早晨我拿去还给对方了。”牧子面无表情地回答。
“还了?”
“老公,宫原先生说不用了。”牧子看了他一眼说。
“不用了……意思是不用画了吗?”
牧子点点头。
“真奇怪。是我贸然去他们公司拜访让他不高兴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说话很不好听,所以我先拒绝了。”
“他说什么了?是昨天傍晚,你给宫原先生打电话的时候吗?”
“宫原先生觉得你和他想的不一样,是个穷酸画家。好像是和你见面的部下这么汇报的。所以已经谈好的价格让我给他降一半。我说那样我们就不画了,所以今早去还了照片。……昨晚没告诉你,实在对不起。”
久间终于明白了牧子昨晚为何闷闷不乐。
“嗯,你不用那么生气。其实我这样更好,也不用画那么难画的画了。再说要是画完再被退回来反而更糟。……至少工作目前还不会中断,这样不是挺好的嘛。”久间安慰牧子。
这件事过去五六天后。
久间又去仓泽家拜访。他正想从小路拐去常走的侧门,却碰巧遇上一位身穿和服的女人从仓泽家大门出来。久间有些吃惊地看着削肩、苗条的女人向反方向走去。女人的发型让他忽然想起来,那正是几天前他上街去买颜料时在那家小画廊里看到的女人。女人黑色和服上飞白花纹的图案,以及腰带上油彩画的大蓟花,他都有印象。
久间心想,仓泽现在都被这样的画商上门求画了吗?等他被带到常去的房间后,他忍不住问仓泽。
“你也知道她啊?是位大美人吧。”仓泽笑道。
“是哪家画廊的老板娘吗?”
“不,她是女老板。”
“真想不到。我在那家店前瞥见她的时候,还以为是老板娘呢。所以,今天在大门前看到,以为是老板派她来求画。”
“她就是老板。今天是第六次、第七次来了吧。”
这时道子也进来了。她似乎听到了他们聊的最后几句,于是坐下来笑道:“听说最近有很多美女都做起了画商。”
“是吗?”
“你看,那么美的人是吧?就算再难取悦的先生们,去多了,也会情不自禁地给幅小品吧。”
久间想起来,那间狭小画廊的橱窗里挂着三幅著名中坚画家的画。
“那种婀娜的美人一去,画家们的心也会心旌摇曳啊。”
“任谁都不会感觉不快。……是吧,老公?”道子笑着看着仓泽的脸说道。
“嗯,差不多吧。”仓泽眯着眼睛苦笑,“不过太卖弄风情了。总让人感觉有点怪怪的。”
“仓泽也是,就快被迷住了。”道子的眼角依然含笑。
“稍微碰一下就会堕入情网?”久间问仓泽。
“是有这种感觉啊。”
“不巧我在家,仓泽正觉得惋惜呢。”道子对久间说,“那个女人很难缠,还总是过来。一般对于没有来往的画商,画家是不会给他们作画的。画商也明白,所以从一开始就不会上门。可那种美人却信心十足,甚至径自上门求画。她们也是因此才成功的吧。”
“我碰巧看到那女人的店里摆着几幅中坚辈画家的画。”
“是吧?都是用美人计求来的。也许为了求画,还会和画家共枕一晚呢。此外,我也听说过一些和那位美女画商类似的事。用女人的美色进行推销……”
“别说了。”仓泽声音低沉却强硬地说道。
道子一惊,脸上方才的笑容瞬间没了踪影。
“是啊……”她明显想换个话题但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因此露出几分慌乱。
“有时候你……”仓泽不住地看着久间的脸色,唐突地聊起和他压根无关的话题。
久间若无其事地从仓泽家出来后,心里有些郁闷。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牧子。仓泽劝的威士忌他喝了不少杯,但女画商的话题说到一半,久间就发现有些东西堵在了他的胸口。
在道子说到女画商用美色接近画家,看需要可能还会同眠共枕的时候,道子被仓泽拦住,急着要换个话题,而仓泽也突然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那是什么意思呢?因为聊女画商的时候仓泽夫妇大概想起牧子了吧。是因为女画商和牧子有相似之处吧。女画商希望从有利可图的画家那里要到画,而面对客人,她有时候也一定会使用相同的手段吧。
女画商到处去卖画,这点牧子也一样。不,牧子甚至是专门以此为业,靠一封封介绍信寻找订购肖像画的客人。因为比普通的画特殊许多,所以这项工作很难。去十家介绍的客人那里,能谈成一家就算好的了。以前做中间商的男人这么说过,因此他要求的高提成也合情合理。
比起那位已经做得得心应手的中间商,牧子拿回来的订单更多。久间开始一心以为是因为她有推销保险的经验。但是,仅此而已吗?此刻久间的面前如同出现了一堵漆黑且厚重的墙壁,他注视着这堵墙继续走着。
久间想起来,之前有一次牧子晚上十一点才回家。他当时正从仓泽家回来,恰巧听到附近出租车停下的声音。因为猜想可能是牧子,就站着等了一会儿。他后来向走来的牧子打招呼,牧子当时就怔住了。久间一直以为她是误把自己当作其他男人了,但是她的反应明显过于反常。牧子把钥匙插到锁眼里时说了什么,那声音微微颤抖。牧子是在害怕什么呢?说来,也正是那天晚上,牧子从叫一名叫铃木的纤维商那里拿到了介绍信。
牧子当时听到有人叫她便停住了脚步,是不是因为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牧子是不是感觉一个小时前自己仿佛就被人一直盯上了?不,更现实一些说,听到停在家附近的车声,久间一心以为牧子是乘出租车回来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或许是铃木的车送她回来的呢。还有,当时牧子问他是不是坐电车回来的。如果自己是从车站走回来的,那自然和牧子回来的路线不同。牧子这么问,难道是想知道自己坐在车上有没有被他看到吗?
久间由此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那天晚上,牧子连衣服都没换,就径直去浴室打开煤气烧洗澡水,慌慌张张地就像是在躲着自己。她还特地问了下自己洗不洗澡,听他说不洗后,暗自庆幸般的一个人去洗了。平时她对因为懒散不爱洗澡的丈夫,总是唠唠叨叨催着他去洗。而且,那天晚上久间想要抱她,也被她给拒绝了。
如果仔细想一下,这种事似乎并不罕见。
此类的怪事还有很多。之前,当知道他突然去拜访宫原社长时,牧子的脸色骇人。牧子甚至严厉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并叮嘱他以后不要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去客户那里。
久间想起他去宫原公司拜访的情景。当时那位宫原社长的代理把自己和牧子的名片摆在一起,问自己是牧子的什么人。牧子似乎并没有对客户说自己有老公。所以,当看到两张名片的住址相同时,那位社员才会嘲讽道:“原来如此,你们是夫妇啊。”那态度像是在说,老公跑来恐吓啦。那应该也正是宫原社长的想法。
或许是为了说这番话,宫原才让牧子第二天傍晚给他打电话。那天晚上,牧子回到家是八点左右。那中间的一两个小时她一定是和宫原在一起。而在第二天,牧子就把宫原的照片还了回去。
久间从仓泽那里听到女画商的做法时,很难不联想到牧子。久间以前对牧子充满敬佩,那么难的肖像画订单她竟然都能经常拿回来,但是久间万万没想到,其中的秘诀却是道子说的“美人计”。当道子说女画商为了求画甚至会和画家共枕一晚时,仓泽为什么要打断妻子呢?是不是仓泽夫妇隐约知道些关于牧子的事情呢?久间还记得之前有一晚,他说牧子那么忙,自己或许可以去客户那边帮她做些什么,但仓泽夫妇强烈制止了他,并告诫他最好不要露面。看来仓泽夫妇都知道。
可是仓泽夫妇每日在家,不可能知道这些,他们也许是听到了进出仓泽家的画商们的风言风语吧。若是那样的话,那牧子的事大概已经传开了。仓泽夫妇因为不便对他开口,所以没说。仓泽和道子都知道他深爱着牧子。
——久间一件一件地思考着这些事,简直就像在对照账本上的一串串数字。
牧子从外面回来以后情绪经常起伏不定。有时莫名其妙地消沉,不太说话,对久间也很冷淡。久间以为她是太疲惫了。那种时候,牧子通常都不让丈夫靠近。睡觉时她会背对久间,把身体蜷成一团。
久间是很容易被激起欲望的人。牧子对此也习惯了,甚至自己也渐渐陶醉其中。对于这种变化,牧子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在她之前短暂的婚姻里,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大约是牧子恰好到这个年龄了吧,而久间也因为和年轻的牧子在一起,整个人变得年轻了。在他们在一起后,牧子甚至连他的粗暴都接纳了。
所以,牧子拒绝他绝不是因为当时没有心情,一定有其他理由。而牧子的疲惫也一定另有原因。或者,她是因为负罪感才拒绝他。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今后要不要穿和服呢。”牧子说。她总是花时间考虑各种着装。女画商大多也穿和服。这难道是因为年近中年的女人试图借和服展现自己的妩媚,然后去勾引中年或者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吗?订肖像画的那些家伙,很多都是事业有成的中小企业家。大型企业的工薪族社长不订这种东西,也不能订。而中小企业的成功者则对名誉越来越渴望,同样对女人也是。
久间感觉,那堵漆黑厚重的墙壁渐渐变薄了,变透明了。 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