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拉姆·哈尔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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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你能假装你弄错了吗?你能不能假装我不是你爸爸?你能回他那里去吗?”
比利目瞪口呆地瞪着他。他没说话,但他的全部表情都在说着不、不、不!
范德姆说:“比利,这是现实版的侦探故事,而我们都在其中,你和我。你必须得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假装你弄错了,但记着,我会在附近,我们会一起把间谍抓住。好不好?好不好?”
比利没说话。
门开了,沃尔夫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沃尔夫说。
范德姆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平静下来,挤出一个笑容。“他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错以为我是他父亲。我们身材差不多,我和你……你是说你是他父亲,没错吧?”
沃尔夫看着比利。“真是胡来!”他粗鲁地说,“立刻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比利站着不动。
范德姆伸出一只手放在比利肩上。“去吧,小伙子。”他说,“让我们一起去打胜仗吧。”
这句熟悉的口头禅起了作用。比利露出一个勇敢的笑。“对不起,先生。”他说,“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范德姆觉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比利转身走进车厢里。沃尔夫跟在他身后,范德姆也跟了上去。他们沿着过道往前时,火车放慢了速度。范德姆意识到他们已经在靠近下一站了,他的摩托车应该在这里等着他。比利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艾琳不解地看着范德姆。比利拍拍她的胳膊,说:“没事了,我弄错了,我一定是还没睡醒。”她看看比利,又看看范德姆,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她好像快流下眼泪来了。
范德姆不想就这么从他们身边走开。他想坐下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延长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车窗外面,又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出现了。范德姆屈从于内心的渴望,在车厢门口停下来对比利说:“旅途愉快。”
“谢谢你,先生。”
范德姆出去了。
火车开进车站,停了下来。范德姆下了车,沿着月台朝前走了一点儿。他站在遮阳棚下面等着。没人下车,但有两三个人上了经济座车厢。这时传来一声汽笛,火车开始移动了。
范德姆的眼睛牢牢盯在比利座位旁的那扇窗户上。车窗经过他时,他看见了比利的脸。比利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范德姆也挥了挥手,孩子的脸消失了。
范德姆意识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看着火车远去,直到它变得模糊。当火车几乎开出视野时,他离开了车站。他的摩托车就在外面,来自上一个小镇的年轻警察正跨坐在上面,给一小群崇拜者解释它的神奇之处。范德姆把另一半钞票给他。年轻人敬了个礼。
范德姆骑上摩托把它发动。他不知道那个警察打算怎么回家,他也不关心。他沿着往南的路出了小镇。太阳已经越过了天顶,但气温还是很高。
范德姆很快就超过了火车。他计算了一下,他会提前于火车三十到四十分钟抵达阿斯尤特。纽曼上尉会在那里等他。范德姆大致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但细节就得见机行事,靠临场发挥了。
他骑到了那辆载着比利和艾琳的火车前面,那是他唯一深爱的两个人。他又一次对自己解释,他做得没错,这样对大家是最好的,对比利是最好的;但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残忍,残忍,残忍。
二十八
火车开进车站,停了下来。艾琳看见一个牌子上用阿拉伯语和英语写着,阿斯尤特。她震惊地意识到他们到目的地了。
在火车上看见范德姆那张善良而担忧的脸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她满心欣喜:她感觉这一切肯定都结束了。她看着他装作检查证件,以为他随时有可能掏出一把枪,表明身份,或者攻击沃尔夫。渐渐地,她明白过来这事不会那么简单。范德姆把自己儿子送回沃尔夫身边的那份铁石心肠让她很是震惊,而比利自己的勇气显得不可思议。当她看到范德姆站在站台上、在火车开动时朝他们挥手时,她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当然,他还是记挂着《蝴蝶梦》密码。他一定有救出她和比利同时拿到密钥的计划。她希望她知道计划是什么。幸运的是,比利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想法困扰:他的父亲控制着局面,而且显然男孩一点儿也没想过他父亲的计划可能会失败。他又振作了起来,对火车经过的村庄产生了兴趣,甚至还问了沃尔夫他的刀子是从哪里得到的。艾琳希望自己也能对威廉·范德姆有同样的信心。
沃尔夫的兴致也很高。比利的举动吓了他一跳,他看待范德姆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焦虑。但范德姆下火车时,他似乎又放心下来。在那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在无聊和兴奋中摇摆,而在马上要抵达阿斯尤特之际,兴奋占了上风。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沃尔夫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她想。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个非常沉着而世故的人,除了些许傲慢,他的脸上很少流露出任何内心的情感。他的面容少有异色,行动也颇为迟缓。现在这些全没了。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每隔几秒他的嘴角就要几乎无法察觉地抽动一下,就好像他想为自己的想法笑一下,或是做个鬼脸。那原本一度像是扎根于他本性深处的镇定自若现在看来不过是支离破碎的伪装。她猜这是因为他和范德姆的争斗已经变得凶险万分。这一切始于一场致命的游戏,如今已然成为你死我活的战斗。奇怪的是,无情的沃尔夫开始着急,而范德姆却冷静了下来。
艾琳想:只要他别冷静到冷酷就行。
沃尔夫站起来,把他的箱子从行李架上拿下来。艾琳和比利跟着他从火车来到站台上。这个镇子比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些更大也更繁华,车站挤满了人。他们从火车上下来时被试图上车的人们撞来撞去。沃尔夫比大多数人要高一个头,他四处张望寻找出口,看到之后就开始试着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突然,一个脏兮兮的、打着赤脚、穿着绿色条纹睡衣的男孩伸手来夺沃尔夫的箱子,嚷着:“我有出租车!我有出租车!”沃尔夫不愿放开箱子,但男孩也不肯放手。沃尔夫愉快地耸耸肩,有些尴尬地让男孩拖着他朝门口走去。
他们出示车票,走出车站来到广场上。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南部的阳光仍然炽热。广场边上有成排的高楼,其中一栋叫格兰德大饭店。车站外面有一列马拉的出租车。艾琳四处张望,期待着看到一队准备好逮捕沃尔夫的士兵。没有半点范德姆在附近的迹象。沃尔夫对阿拉伯男孩说:“汽车,我要一辆汽车。”这里有一辆汽车,一台旧莫里斯轿车停在马车后几码之外。男孩领着他们过去。
“坐到前面去。”沃尔夫吩咐艾琳。他给了男孩一个硬币,然后带着比利坐进了汽车后排。司机戴着黑色的墨镜和阿拉伯头巾来遮挡阳光。
“往南开,修道院的方向。”沃尔夫用阿拉伯语对司机说。
“好的。”司机说。
艾琳的心漏跳了一排。她认得这个声音。她盯着那个司机。那是范德姆。
范德姆开车离开车站,心想: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除了阿拉伯语。他没想到沃尔夫会用阿拉伯语和出租车司机说话。范德姆对这种语言只是略知皮毛,但他能说出方位——因此也听得懂。他可以用单音节词回答,或者咕哝几声,甚至用英文答话,因为那些能说一点儿英文的阿拉伯人都很热衷于使用它,即使是被一个欧洲人用阿拉伯语问起时。只要沃尔夫不想和他讨论天气和农作物就没问题。
纽曼上尉带来了范德姆要求的所有东西,而且考虑得相当周到。他甚至把他的左轮枪借给了范德姆,那把六发的恩菲尔德380式步枪现在正放在范德姆的裤子口袋里,藏在他借来的加拉比亚下面。在等火车来时,范德姆研究了纽曼给的阿斯尤特及周边地区地图,所以他大致知道往南出城的路怎么走。他开车穿过露天市场,按埃及人的方式,差不多持续不断地按着他的喇叭,操纵着车子从马车的巨大木质车轮旁惊险地擦过,用挡泥板把绵羊挤出马路。商店、饭馆和作坊从两侧的楼房里一直延伸到了马路上。没有铺过的路面上满是尘土、垃圾和粪便。范德姆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见四五个孩子正站在他的后保险杠上。
沃尔夫说了些什么,这次范德姆没听明白。他假装没有听到。沃尔夫重复了一遍。范德姆听到了汽油这个词。沃尔夫朝一家修车厂指了指。范德姆在仪表板上的油表上叩了叩,油表显示油箱是满的。“够了。”他说,“够了。”沃尔夫似乎接受了。
范德姆假装调整他的镜子,偷偷看了比利一眼,心想不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的父亲。比利正以愉快的表情盯着范德姆的后脑勺。范德姆想:“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把戏演砸了!”
他们出了城,沿着沙漠里一条笔直的公路往南开去。他们左边是刚灌溉过的农田和一丛丛树木,右边则是花岗岩山崖的侧壁,石壁上覆盖着一层沙土,变成了米白色。车里的气氛很诡异。范德姆能感觉到艾琳的紧张、比利的欣喜和沃尔夫的不耐烦。他自己非常焦躁。这些情绪沃尔夫感受到了多少?这个间谍只需要仔细看上这个出租车司机一眼就能明白,他就是火车上那个检查证件的人。范德姆希望沃尔夫的脑子已经被和无线电相关的念头占据了。
沃尔夫说:“拉阿里亚米纳克。”
范德姆知道这句话意思是“右转”。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岔路口,似乎是直接通向悬崖。他放慢车速拐弯,然后看见他正朝一个山口开去。
范德姆很惊讶。根据纽曼的地图,沿着往南的公路再往前走一点儿是几座村庄和那所著名的修道院;但在这片小山后除了西部沙漠什么都没有。如果沃尔夫把无线电埋在了沙里,他就再也找不到它了。他肯定不会这么蠢吧?范德姆希望如此,因为如果沃尔夫的计划失败了,他的计划也就失败了。
公路开始爬升,这辆旧车挣扎着往坡上开。范德姆换低了一挡,然后又换了一次。车子用二挡开上了山顶。范德姆眺望着显然无边无际的沙漠,心想他要是有辆吉普车就好了。他好奇沃尔夫还要走多远。他们最好在天黑之前赶回阿斯尤特。因为害怕暴露他对阿拉伯语的无知,他没法问沃尔夫问题。
公路变成了一条小路。范德姆开车穿过沙漠,以他敢开的最快速度行驶,等沃尔夫发号施令。在他们前方,太阳正从天际滑落。一小时后,他们路过一小群正在吃着丛生的骆驼刺的绵羊,放羊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沃尔夫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开始四处张望。过后没多久,小路被一条干涸的河道所截断。范德姆小心地让车子驶下河岸。
沃尔夫说:“拉阿什玛拉克。”
范德姆向左拐。河道的地面十分坚固。他惊讶地看见河谷里有成群的人、帐篷和动物。这里像是一个秘密社区。开出一英里后,他们看见了这一切的解释:水源。
井口被一圈低矮的泥砖墙围起来,四根没怎么加工过的树干靠在一起,架在井口上方,上面装了一个简易的辘轳。四五个男人不停地汲着水,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井周围四条辐射开来的水槽里。骆驼和女人们挤在水槽周围。
范德姆开近水井。沃尔夫说:“安达可。”范德姆停下了车。尽管对他们来说汽车并不多见,但沙漠里的居民并不好奇。范德姆想,也许艰苦的生活让他们无暇关注奇闻轶事。沃尔夫正在用语速很快的阿拉伯语向一个男人打听。他们短暂地交谈了几句。男人往前方指了指。沃尔夫对范德姆说:“达哈里。”范德姆继续往前开。
他们最终来到一大片营地前,沃尔夫让范德姆停车。这里有几座挨在一起的帐篷,一些被栅栏圈起来的绵羊,几头绑着腿的骆驼,还有几堆做饭用的篝火。沃尔夫突然动作敏捷地把身子探到车子前排,熄掉引擎、拔下了车钥匙,然后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伊什梅尔正坐在火堆旁泡茶。他抬起头,说:“愿你安宁。”随意得就像沃尔夫只是从隔壁帐篷过来串门一样。
“愿你健康,愿真主慈悲庇佑你。”沃尔夫庄重地答道。
“你身体还好吗?”
“真主保佑你,我很好,感谢真主。”沃尔夫蹲在沙地上。
伊什梅尔递给他一杯茶。“喝了它。”
“愿真主赐你财富。”
“愿真主也赐你财富。”
沃尔夫喝下了茶。茶很烫,又甜又浓。他还记得这种饮料是如何在他穿越沙漠的旅途中为他补充体力……那只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吗?
沃尔夫喝完茶后,伊什梅尔把手举到头旁边,说:“愿这茶合你的口味,先生。”
“真主保佑,它也合你的口味。”
礼节完毕了。伊什梅尔说:“你的朋友呢?”他冲着出租车点点头。车子停在河道中间,在帐篷和骆驼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朋友。”沃尔夫说。
伊什梅尔点点头。他不好奇。沃尔夫想,尽管他们会礼貌地问起你的身体健康,但游牧民对城里人的生活其实并不感兴趣:对他们来说城里的生活太过迥异,因而难以理解。
沃尔夫说:“你还留着我的箱子吧?”
“是的。”
沃尔夫想,不管伊什梅尔有没有,他都会说是的。这是阿拉伯方式。伊什梅尔没有要去拿箱子的意思。他不明白什么叫抓紧。“赶快”意味着“几天之内”,“立刻”意味着“明天”。
沃尔夫说:“我今天必须赶回城里。”
“但你要在我的帐篷里过夜。”
“唉,不行。”
“那你和我们一起吃饭。”
“唉,还是不行。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必须在天黑前回到城里。”
伊什梅尔伤心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绝望的事。“你是为了你的箱子来的。”
“是的,请把它拿来,我的兄弟。” 燃烧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