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寂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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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丽安娜合上书本,释然的同时又有些许不祥的预感。对詹米建议她教岭上几个小姑娘学字母的点子,她没有反对。这能让小木屋里一连几个小时充满欢快的声音,加上杰米可喜欢那五六个微型小妈妈对他的宠爱了。
可她不是个天生的老师,每次上完课总会觉得如释重负。但不祥感接踵而至。这些小姑娘大多不是自己来的,都是在姐姐的看护下来的。安妮和凯特·亨德森住在三千米外,陪她俩来的是她们的哥哥奥巴代亚。
她不确定一切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开始的。兴许就是打第一天起,当他浅笑着直视她的双眼,当他的目光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才拍拍妹妹们的脑袋把她们交给布丽安娜的时候。可是她没有理由反对,当时没有,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没有。但是……
直言不讳地说,奥巴代亚·亨德森令她毛骨悚然。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高大小伙,身材强壮,模样也不难看,棕色头发、蓝眼睛。但他身上总有一些什么不对,仿佛嘴巴那儿有点残酷、深陷的眼睛里有点野蛮。而他看着她的样子则令人很是不安。
她讨厌上完了课走出大门,当姑娘们在扑闪的裙摆和欢声笑语中四散开来,奥巴代亚总会等在那儿,不是倚在树上,就是坐在井沿,有一次还慵懒地躺在她门外的长凳上。
永远捉摸不定,永远不知道他会在哪儿,但却知道他在那儿,就在某处,这种感觉令她深为恼火,就跟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样,还有他离开时那种无声的暗笑,几乎像是在使眼色,似乎他知道什么关于她的肮脏的小秘密,唯独暂时选择闭口不说。
她意识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奥巴代亚在场令她产生的不适至少有一部分因罗杰而起。她已经渐渐习惯于聆听那些未说出口的潜台词了。
奥巴代亚没有开口。他没有对她说什么,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不该做的。她能叫他不要看她吗?很可笑。同样可笑的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却会让她在开门的当儿感到心脏跳出了喉咙,会让她在遇见他的当儿感到汗水刺痛着胳膊。
鼓足了勇气,她为姑娘们打开门,解散,道别,驻足四望。他却没在那里,井边,树下,长凳上……都没有。
安妮和凯特没有张望,她们已经和贾妮·卡梅伦一块儿跑到了空地中央,三人手牵着手。
“安妮!”她喊道,“你哥哥呢?”
安妮半转过身,小辫子晃荡着。
“他去塞勒姆了,小姐,”她回答说,“今天我们和贾妮一起回去!”没等她回应,姑娘们已经蹦跳着走了,活像三个小皮球。
她深深地长舒一口气,脖子和肩头的张力慢慢消解了。一时间她感到有点茫然,似乎不太清楚该干什么好。接着她打起精神,抚平了皱巴巴的围裙。杰米睡着了,姑娘们哼哼的字母歌催人入眠。她可以利用他小睡的时分去冷库取些酪乳。罗杰喜欢酪乳饼干。她可以做点儿晚饭时配些火腿吃。
冷库里很阴、很凉,静静地听见泉水潺潺流过地上由石块铺就的水道。她喜欢去那儿,喜欢等待双眼适应了黑暗,进而能欣赏到附着在石头上的深绿色水藻拖曳的长絮在流水中漂荡。詹米曾提起有一窝蝙蝠也在冷库里安了家——对,它们就在那儿,最暗的角落里挂着的四个小小包袱,每个不超过两寸长,整齐得就像一排希腊式葡萄叶饭卷。想到这儿她笑了,虽然一记刺痛随之而来。
她跟罗杰在波士顿的一家希腊餐厅一块儿吃过葡萄叶饭卷。她并不太喜欢希腊菜,但要是她向罗杰讲起这些蝙蝠,她本可以与他分享这段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的回忆。可现在告诉他,布丽心想,他只会回报以微笑——但那微笑都上不了他的眼角,于是她决定将记忆独自保留。
她出了冷库慢慢走着,平衡着一只手里的那桶酪乳和另一只手里的一块奶酪。奶酪煎蛋卷当午餐不错,做起来快,杰米又很喜欢。他爱用勺子杀死他的猎物,然后用双手狼吞虎咽地吃得一团糟,但他会自己吃饭了,那也是进步。
她继续微笑着,直到当她抬起注视着小道的双眼,看见奥巴代亚·亨德森坐在她的长凳上。
“你在这儿干吗?”她的声音很尖锐,但说出来的声调比她原本想的高了,“姑娘们说你去塞勒姆了。”
“我是去了。”他站起身,向前走来,嘴上挂着那仿佛知道些什么的似笑非笑,“但我又回来了。”
她按捺下后退一步的冲动,这是她的家,见鬼,哪能让人在自家门前给吓退了?
“瞧,姑娘们已经走了,”她竭力冷静地说道,“她们在卡梅伦家。”她的心跳得厉害,但她绕过了他,想把桶放上门廊。
可她一俯下身,他的手便放上了她的后腰。一时间她怔住了,他的手没动,没有试图摸一下或者捏一把,可那重量压在她的脊椎上,像一条死蛇。她猛地直起腰转过身来,向后退了一步,甭管让不让他吓退了,他反正都已经做到了。
“我有些东西给你,”他说,“从塞勒姆带来的。”那微笑还挂在他嘴上,但似乎与他的眼神完全脱离了干系。
“我不想要,”布丽说,“我是说——谢谢你。但我不要。你不该——我丈夫不会喜欢的。”
“他不需要知道。”他向她走近一步。她向后退去,他的微笑于是咧得更开了。
“听说你丈夫近来不常在家,”他低声说,“听起来有点寂寞啊。”
他抬起一只大手,朝她的脸伸去。这时只听见一个奇怪的、小小的、肉质的声音,他的脸变成空白一片,惊愕地睁圆了眼睛。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然后,他瞪大的眼睛转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她这才看见一把小刀扎在他前臂的肉里头,红色的血迹正在周围的衬衣上扩散开来。
“离开这个地方。”詹米的声音低沉却很清晰。他走出树林,两眼极不友好地注视着亨德森。他三步走近他们俩,伸手从亨德森的胳膊上拔出了刀子。奥巴代亚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个轻轻地声音,像一头受伤的动物,困惑而惹人怜悯。
“你走,”詹米说,“别再来这里了。”
血顺着奥巴代亚的胳膊流下来,从手指尖滴落。有几滴落入酪乳中,浓稠的黄色表面漂浮着那几滴深红。她有些眩晕地发现这其中有种可怖的美——像红宝石镶嵌在黄金之上。
然后那个男孩走了,一手紧抓着受伤的手臂,蹒跚了几步,向道路跑去。当他消失在树林当中,庭院里安静极了。
“你非得这么做吗?”是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她震惊得似乎是她自己被什么东西扎了。血滴开始变得模糊,边缘溶进了酪乳中,她觉得她要吐了。
“我应该坐那儿等着啰?”她父亲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下来坐在门廊上。
“不是。但你——你就不能……跟他说些什么?”她的嘴唇感到麻木,视野周边闪烁着细小的亮光。她隐约意识到她要晕倒了,便俯身向前,把头埋到两膝之间,将脸藏进围裙里面。
“我说了。我叫他离开来着。”詹米在她身旁坐下,门廊吱呀起来。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的声音在自己耳中听来很怪,隔着层层布料闷闷的。她慢慢坐起来,大房子一侧的红色云杉在她视野中微微起伏着,随后又静了下来。“你那算是干吗?显摆吗?从那么远你怎么能扎得准的?还有,不说别的,你用的那是——削笔刀吗?”
“唉。我口袋里只有这个了。事实上,我没想用刀扎他,”詹米承认,“我就打算把刀扔在小木屋的墙上,等他去看什么动静的时候,再从后面上去揍他。可是他动了。”
她闭上眼睛,透过鼻子做起深呼吸,想用意愿驱使她的胃平静下来。
“你没事吧,宝贝儿?”他低声问道,把手轻柔地放在她的后背,比奥巴代亚高出一点儿的地方。他的手给人感觉很好,大大的,温暖而充满慰藉。
“我没事,”她睁开眼睛说。他看起来很担心,于是她很努力地向他微微一笑,“没事。”
这下他放松了点儿,眼里不再那么阴郁,却仍旧注视着她的双眼。
“那好,”他说,“这不是第一次了吧?那呆子跟你来这手有多久了?”
她又一次深呼吸,强迫自己的拳头松开。一种愧疚感使她想把事情尽量往小里说——她理应想出办法阻止它发生的,不是吗?然而面对着那坚定的蓝色目光,她无法说谎。
“打第一周开始。”她说。
他睁大了眼睛。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男人呢?”他难以置信地责问道。
她怔了怔,琢磨该怎么回答。
“我,嗯——我没想到……我是说,这不是他的问题。”她听见他乍一吸气,无疑是准备要说什么有关罗杰的尖锐话语,于是她连忙为他辩护起来。
“那个——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看啊——笑笑的。我怎么去告诉罗杰他在看我?我不想显得软弱或者无能。”虽然她确已如此,并且心知肚明。这点让她觉得皮肤底下有蚂蚁在叮咬。
“我不想……要求他来捍卫我。”
他盯着她,一脸不解的空白。他慢慢地摇摇头,眼光没有离开她。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觉得男人是干吗的?”最后他这么问道。他说得很轻,语调里是全然的困惑,“你想把他当宠物养着?像个巴儿狗,还是笼子里的小鸟?”
“你不懂的!”
“哦。我不懂是吗?”他短促地一吐气,似乎是不乏嘲讽地一笑,“我可是结婚快三十年了,你才不到两年。闺女,你觉得我哪点不懂?”
“这——这不是一回事,我跟罗杰与你跟妈妈不同的!”她脱口而出。
“对,是不同,”他平静地表示同意,“你妈妈尊重我的自尊,而我也同样尊重她的。要不然你觉得你妈是懦弱,是没能力捍卫她自己?”
“我……不是,”她吞下口水,感到眼泪岌岌可危,但决意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爹——这不一样。我们来自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代。”
“我很明白这点,”他说,她看见他嘴角一提,隐约地苦笑着,声调越发温柔地说,“可我想象不出那时候的男人和女人会变得多么不同。”
“也许不会,”她顿了顿,强迫她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或许罗杰变了,自打阿拉曼斯以后。”
他吸了口气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慢慢地吐出来,什么也没说。他的手拿开了,她觉得缺了什么。他向后靠了靠,眺望着院门外,手指轻轻地敲打着他们之间门廊上的板条。
“哎,”最后他静静地说道,“或许是的。”
她听到身后的小屋里一声闷响,然后又是一声。杰米醒了,正把玩具从摇篮里一一往外扔着。再过一会儿,他会开始叫唤,要她去捡玩具。她一下子站起来,端正了自己的衣裙。
“杰米醒了,我得进去了。”
詹米也站起身,提起那桶酪乳朝草地上倒去,黄黄的浓浆飞溅出来。
“我再给你拿点儿去。”他说。没等布丽叫他不用麻烦了,他已经走了。
杰米站在那儿,紧抓住摇篮边缘一心要往外爬,见布丽来了便扑进了她怀里。他已经越来越重了,但是她抱紧了他,把自己的脸颊贴上他汗涔涔刚睡醒的脑袋。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伤痕累累,跳得很沉重。
“听起来有点寂寞啊。”奥巴代亚·亨德森这么说。说得没错。 异乡人10:烈火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