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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宾馆里,简陋的吧台处睡着一个死人,一定是晚上守班的时候被感染了。吧台的转角处就是一阶梯子,走完两层楼梯,就看到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里排列着一道道木门。
从里面变淡的腐臭味来判断,以前这里经营得不太好,没有多少人来关顾。也可能是防疾期间,没人敢出来睡宾馆,但是这里的老板依旧坚持开业,算得上是业界良心了。这样也好,要是看到我要睡的床上躺着死人,或者旁边的床位有尸体,我是打死也不肯住的。
王叔打开手电筒,发现所有的门都紧锁着,但我们有的是时间,用不着强行破门。王叔不忌讳死人,便提出到楼下的吧台找钥匙。没一会儿,王叔就拿着几串钥匙回来了。他对着钥匙上的号码打开两间房的门,真是幸运,房间里没有让人恶心的东西。
我们三人走进一间客房里,手电筒扫了几圈,就能看出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一台很小的电视,和一个卫生间。不过已经很不错了,只要不再睡地上,我都可以接受。
“你两个就睡这里吧,我到隔壁去。”王叔说着就走出了这间客房。
我点燃一支蜡烛放在电视机旁,狭窄的室内差不多都被火光照亮。我卸下背包,取下枪,一下栽倒在床上。段可举着蜡烛走进卫生间里,我听到水龙头抽搐的声音,她应该在尝试接水。一分钟后她就失望的走出来,看起来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段可放下蜡烛,就躺到我旁边。
我抚摸着段可的头发,跟她聊了些琐事。聊完后我看看时间,才八点过。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后,我发现我还是无法入睡,可能是下午睡得太久的缘故。我现在才感觉自己的生活突然从现代跨回古代,到了晚上就没事情做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些古代人晚上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百无聊赖,我决定去找王叔唠嗑一会儿。我把手机留给段可玩,便走出门去。
外面一片漆黑,走廊里什么都看不清,多少有点瘆人。我敲了敲王叔的房门,他隔好久才答应我。我突然想到,要是我敲的门里面不是王叔,给我开门的是另一个人,那得有多惊悚?
好在门被打开后,我认出了黑暗里的王叔,打消了我这个自己吓自己的念头。
王叔手里拿着烟,看来他也没睡。
“睡不着?还是找我有事?”王叔领着我进了屋,问我。
“睡不着。”我回答说。
王叔坐到窗台边,发给我一包烟。我抽出一支,在嘴里点燃。
“睡不着,就想过来听你讲讲故事。”我吐着烟,对他说。
“你说当兵的事儿?”
“对。”
“行吧,让我想想。”王叔顿了顿,“我77年入伍,79年反击战后,两山轮战时被编入侦察连。”
“你是侦察兵?”我坐直了身体,插话道。
“是。”
“那岂不是很神秘?”我说,我想起了电影里看到过的侦察兵形象,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潜伏在草丛中的侦察兵们,突然一跃而起,干掉敌人的哨兵,然后直捣敌军的指挥部。
王叔摇摇头,然后对我说:“我还是不知道给你讲什么。”
我想了想,然后说:“倒着讲吧,就从你救回那个战友开始讲。”
“嗯,”王叔思索了会儿,“那次从越南回来后,我就退伍了。因为我们死伤严重,精神上也出现了问题,上级就让我们复员了。我倒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那个被我救回的战友,我退伍后再也没见过他,听说他去了部队的疗养院。”
“再也没见过?”我惊讶的问。
“嗯,他的样子我都快忘了。我只记得他叫吴建国,班里的人都很喜欢这小伙儿,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吗?”
“应该没有,他身上没有多大的伤,只是精神出了问题。那次的任务,我们都是签了保密条约的,所以他被送进疗养院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而且做了这么久的战友,我们居然连家住哪里都忘了留。”
“不过现在,他死没死,就不一定了。”王叔补充道。
“保密条约?”我惊奇的问,心里越发的好奇。
“嗯。”
“为什么签保密条约?”
“因为任务里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能说给我听吗?”我试探性的问。
王叔却突然停止了我们的谈话,灭掉了烟头,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看来我想听的这段故事里,有他不好的回忆。
王叔在黑暗中思考的轮廓,活像一幅窗台上的剪影。
隔了有五分钟的时间吧,我听到王叔动了动嘴唇,但始终没有讲出话,最后他说:“我读书没你读得多,几句话也讲不清楚,这样吧,你让我组织几天的语言,再说给你听。”
“嗯。”我赶紧回答说,我听得出他其实不太想回忆起那些事情,王叔没有用沉默来回答我,已经算是给我面子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起他们来,心里还是豁不开。”王叔隐在黑暗里,叹了口气,“特别是为我抵了一命的班长,我每年都想去给他上柱香,可是连他的坟头都没有。”
王叔说完,眼睛竟然湿润起来,在黑暗里反着光,清晰可见。
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在心里想着。不过我实在没有想到,如此坚强的王叔竟然会哭,可能是我体会不到那种战友共生死的感情吧。关于那次神秘任务的内容,王叔已经委婉的拒绝了我两次,如果以后他不主动讲的话,我恐怕是听不到了。
问出王叔心里的伤疤,我心里十分内疚。谈话肯定是不能继续了,于是我起身告辞。王叔朝我点点头,没说一句话。我快速回到隔壁里,发现段可已经睡下了。
“你干什么去了?”段可听见我回来了,睡眼朦胧的问我。
“商量事情,”我回答说,然后吹灭了蜡烛,“睡吧。”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变成年轻时的王叔,我所在的班被敌军团团包围,班长为了掩护我突围,自己带着一捆手榴弹冲进敌军的包围圈里。
不知道王叔讲的“抵了一命”,是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王叔又恢复了平日里严肃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昨晚叹气流泪的影子,我都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看错了。我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梦境讲给他听,这个梦我自己做出来都觉得狗血,王叔的经历,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一顿矿泉水加小面包的早晨后,我们又开车出发了。王叔在车里翻到几张CD,放进车载CD机里播放起来。以前开这车给超市送鱼的人,年纪一定不会太大,非常有节奏感的电子乐立即在车内响起,搞得车内像迪厅一样。而王叔,却在这种属于年轻人的、节奏感很强的音乐里,一脸严肃的握着方向盘,引得我发笑。
虽然我对这种音乐不太感冒,但可以听个响,也比昨天有趣很多。伴着这与周围景色极不和谐的电子乐,皮卡车驶过一排排大山和村庄,虽说算不上风景秀丽,但至少周围的空气非常好闻。一路上天气变化非常快,有时候过隧道前,天还是晴的,穿过隧道后,挡风玻璃上就现出水滴。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路边开始有不少建筑出现。什么酒楼、超市之类的店铺在道路两旁比比皆是,我甚至还看到不少正在建设的商品房。这里比昨天那个小集市要繁华很多。
“这是哪里?”我问王叔。
“应该是一个小镇子吧,我也没来过。”王叔说。
王叔放慢了车速,头部越过方向盘朝外看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为了挡住外面的臭味,我连忙将车窗关上。皮卡车驶进了这个镇子里,十几分钟后,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看周围的建筑,这里应该是小镇的中心地段。
“看。”王叔指了指挡风玻璃,对我们说。
我朝挡风玻璃外看去,就看到我们前面竖着好一块路牌。在右边那条道上的路牌,写着前方的几个地名,而地名的上方,印着红底白字的“G318”字样。
七八个小时的车程,终于走上国道了。
“前面就是318国道?”我看着路牌,明知故问的说。
“嗯,”王叔说着比划着手势,“往左边走是川藏线,往右开就能去浙江。”
“川藏线?”段可突然插话道,“我们班有个同学暑假骑车去了西藏,原来就是这条路啊。”
“要是你家在西藏多好,”我笑着对段可说,“我们就可以顺路去西藏玩了。”
几句话交流后,我们又迫不及待的上路了。
国道旁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荒凉,路边不时出现人造建筑,村镇一个挨着一个。虽然说不上繁华,但能看出来,这条国道,带活了沿途的经济,果然是“要致富,先修路”啊。
我正看着路旁在啃草的羊群,在想要不要掳走一只当晚餐,前排的王叔突然就惊讶了一声,然后车速就放慢了下来。
我转头朝前看去,看到几十米外有一个人站在路中间,正朝我们走过来。 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