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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鬼”就是我,只是我的皮肤并不黑……
姥爷有三个孩子,大女儿、二女儿,最小的是舅舅。大女儿的孩子叫大妮,二女儿的孩子就是我,他们叫我小妮,小舅舅没有结过婚。
三个孩子中只有小舅舅读过书,大姨和妈妈都不识字。小舅舅毕业之后去了江苏南京,在金陵纺织厂当技术员。厂长很喜欢他,聪明能干,勤奋上进,尽管他来自一个山脚旮旯。
那个年代,城乡户口有本质上的差别。城市户口俨然就是一张烫金的名片,不单单能象征身份,还有诸多的政策优待,所以很多农村人对于城市户口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花重金只为买个户口簿。
后来,厂里需要招收几个纺织工人,要求最好是南京本市人。小舅舅多次恳求厂长给他一个名额,他想找个人,厂长不允。
最后小舅舅一狠心,用半年的工资买了一块梅花牌手表送给厂长媳妇,厂长实在抹不开情面,最后才勉强点头同意。因为这事小舅舅戒了荤腥,经常稀饭就咸菜。
舅舅想让小妮去南京,因为听说小妮已经不上学了,而且小妮又矮又小,还没有开花的芝麻高,地里的活她能干得了吗?
正好,大姨去看他,小舅把事情跟大姨说了。当大姨听到“户口可以‘农转非’”,“能干一辈子”,“以后分房子”,她再也坐不住了。
“小妮,不行!她太黑了,黑的像鬼,就是黑鬼一样!”
“大姐,是来干活,又不是选美。”小舅舅反驳她。
“那也不行!她现在很懒,还想吃好的!出来丢人现眼吗?坚决不行!”
小舅舅没说话。
“不然,让大妮来吧?她马上也下学了。你姐夫,唉~,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妮又高又胖,怎么不能干活?”舅舅还是继续坚持。
“大妮胖,那是虚胖!她要是去庄稼地里,还不如小妮呢?”说着,大姨伤心地抽抽涕涕。
在小舅舅眼里,大姐、二姐、大妮、小妮都一样,都不是外人,只是现在?
大姨又说了,这次让大妮来,下次让小妮来,不也一样吗?暂时只好这样,大妮去了南京。
半年后,家里接到厂长电报,说小舅舅生病了。大姨、妈妈和我三个人立即赶往南京。
厂长面色凝重,他告诉我们说小舅舅出了车祸伤到内脏,剩下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
见到我们,小舅舅很高兴,也来了精神,只是脸色和纱布一样白。忽然,他迷惑地问大姨:不是说小妮是“黑鬼”吗?怎么一点也不黑?
妈妈回答他:小妮很能干,常常去庄稼地帮忙。
我感觉小舅舅准是伤到脑袋,居然把那天他与大姨的对话,和盘而托,弄得大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小舅舅说了好多话,后来累了,就睡着了。
几天后,我们从南京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骨灰盒。那天,拄拐杖的姥姥姥爷哭得很凶,还在地上翻来覆去打着滚。
小时候,我很讨厌大姨,因为她说我是“黑鬼”,长大了也就不讨厌了,因为她只是一位母亲。
如她所愿,大妮拥有城市户口,分了房子,嫁给南京人,也在厂里干了一辈子。
只是,她一个人在南京,有心事的时候,会有人倾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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