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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跟随家人去过很远的山里,那里有一户亲戚家里办喜事。趁着他们吃酒席的功夫,我偷偷溜出去玩耍。一条幽深的小巷穿河而过,我走了进去,很多人家掩着门,快接近河上的小桥时,我被一个岔道吸引过去,依路前行,在一间门前长满杂草的地方停下,我看见破败的茅屋门半开半关。我走进屋门前,悄悄地从门缝向里面窥视。
里面陈设简单,靠山墙堆满了木柴和稻草,一个土灶占了一大片地,灶上搁着三口铁锅,灶台上面画满了红红绿绿的图案,我并不认识,可能是灶神图案吧。土灶旁边摆放一张八仙桌,桌子掉了一个桌腿,用土坯和瓦片顶着,看着应该还算稳当。几个竹篾编成的篮子,挂在从房梁上垂下是吊钩上,里面大概装着几斤粮食,这样终日吊着估计是防着老鼠偷嘴。一张木床,另一张是铁打的床,两张床上都铺满了半尺多厚的稻草。
身后有人,“喳”的声响,我唬一大跳,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孩子一把拉我进屋。我终于看清床上的人:她非常消瘦,肚子鼓得老高,一身衣服破旧,粘着好几块补丁,皮肤雪白透亮,头发微微卷曲,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哀怨和忧伤。一条约有我臂粗的铁链子一端锁在女人脚上,另一端锁在铁床腿上。瞬间,我瞪大双眼,那条铁链使我感到万分恐惧,而她却没有丝毫惧怕之色。
我没说话,她也没说话,我默默打量四周,那时我还不会数数,为了计算屋里一共有多少孩子,我看见一个小孩就伸出一个手指头,结果右手五个手指头都用完了,还是不够,左手又添一个才够数。其实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没把她肚子里的双胞胎给算上,也就是说她一共生了八个孩子。
原先在地上玩板凳,抓稻草的五个孩子向我围拢过来,我掏出口袋里的喜糖,好像只有五个糖,他们一人一个,我没有。我只是诧异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们居然连着糖果纸一起放进嘴里大嚼。我正要开口说话,家人忽然出现,一把拽着我拎走了。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扒在女人背上吮吸手指头的孩子身上,感觉她小小的,怯怯的。
我离开山里,也失去他们的一切消息。十五岁那年,我再次去过山里,终于得知一切。
女人是四川人,遭人贩卖到离家千里之外,他给男人生过八个孩子。就在这对双胞胎出生不久,女人得了机会偷到钥匙,她打开锁,背一个孩子,抱一个孩子,又带上一对双胞胎,赶往火车站。那时候比不得如今,没有身份证可以买火车票,没有车票也可以进入候车大厅,即便手拿一张站台票一样可以挤上来来往往的火车。
偏偏不凑巧,那天火车晚点,就在女人进入站台快要上车的功夫,男人赶到了,他一把揪住女人乌黑的头发迅速拖回家。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没人清楚,第二天女人拴紧脖子,把自己像那些竹篮子一样稳稳当当地吊在房梁上。 溪语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