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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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岸悬着心,提了口气后,把手慢慢的放在他的手腕上,可过了一会儿,他便由满脸的希望变成了失望,不禁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
青芍见大师兄在看见师弟时整个人就不对劲儿了,又见他莫名其妙的去摸人家的手腕,随后还满脸掩饰不住的落寞,便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听见师妹在叫自己,青岸即刻就收住了落寞的表情,却是有些酸的笑道:“我家在遇难时只剩我一个,可我刚才一看见师弟,他就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身上有我弟弟的影子。如果他还在也是这般大了,我还以为我弟弟……不过……还是我多想了,其实我是亲眼看见他被……”
“你多想了,他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人我都认识……熟人。”青菁用酒瓶挡住了脸,没去看他。
青岸被青菁带回来的时候有十岁有余,早是记事儿的年纪,对于他的身世他只告诉师尊他们他家遇难只留下他一个人,青菁他们也没有多问。
“师尊,那我家人们呢?”听见师尊要说自己的身世,青樱立刻就盯紧了他。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好一醒来就要缠着师尊给说自己的身世,可以趁次机会问问。
青菁见青樱满脸期待的盯着自己,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不喜欢和不习惯说谎,而且只要他一紧张,说话就会口吃得厉害,但又不能给青樱说实话,更不能让青岸知道。
“后……后……后来……就是前几天,我不是下山吗?然后去你家拜访,却见你家里发生火灾,你家人都在火灾中遇难了……你……你你也是唯一一个被抢救出来的人。”
“哦!”青芍了然的点点头,“难怪当时我看你们特别是阿樱身上都是伤呢!不过师尊您紧张什么啊?”青芍他们都知道师尊一紧张就会口吃、目光躲闪,不过只是纯粹的问问师尊怎么会说这事会怎么紧张?没有多想什么。
青岸目光同问。
“我……就是知道他们遇难了,却没能帮上忙,心里难过……”青菁说到这里是真的难过得低下头去,他的确是眼睁睁的看着青丘被毁,却无能无力,如今一想起来,内疚自责瞬间便涌上心头。
“师尊,不妨事!天灾人祸有时候是躲不过的”青樱却小大人似的安慰的去握住他的手:“等您有时间,您…您可以带我去我家看看吗?”他现在脑中对过去的事真是什么印象都没有,得知事情的真相后,甚至也不是很难过。他刚才还在想要不要请师尊看看自己还能否恢复记忆?可既然家人一个都没能留下,过去的事记起来也没什么用了,那便就一切从头开始吧,他现在就只想请师尊带他回去看看自己曾经生长过的地方,也就是纯粹的去看看而已,就是想和过去告个别,和“家人”报个平安。
青菁看着这双干净且充满期待的眸子,反手去握住他的手,点点头,道:“好,有时间,师尊一定带你回去看看。”
听见师尊已经说得明白,加之自己刚才也确定了,青岸才知道真是自己多想了,遂也落心下来,笑着看着他们。
青岸又带回来好几包白芍酥和莲芯糖。青芍捧着白芍酥简直要飘上天,幸福得以为自己在做梦。
青樱也表现得很幸福,因为师尊毫不吝啬的把莲芯糖都塞给了自己,在自己几番推拒之后,师姐还说自己太客气了。
青樱在竹节香附待了两三个月,待他几乎已经熟悉了竹节香附的环境后,青菁果然履行答应的要带他去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承诺。
他们是清晨到的青丘。
青丘现在只剩名字了,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它是否真实存在过。
四周晨雾缭绕,十里桃林已绿草如茵,远坡上的树木又郁郁葱葱了,流经草地的溪水潺潺,偶有几声鸟鸣,空远朦胧,美得堪似人间仙境。
它们已经自愈了被大火留下的焦痕,它们没有原谅人类,但它们选择放过他们。
这地方已经没有一户人家,没有一点儿烟火气,甚至连曾经人们生活过的痕迹也消失得没有一丝影踪。
青樱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师尊。
青菁却没有看他,慢慢的像是回忆起了遥远的什么,自言自语道:“这地方原来很美!这里原来是一片十里桃花,”他向青樱指了指前面广袤无垠的草地,“里面有花鹿饮水,鸟雀啼鸣,兔子啃草,还有许许多多可爱的小狐狸……”
青樱没想到自己的家乡原来这么美,可到底是什么火啊?竟是十里桃花也烧得片甲不留,甚至只砖片瓦也没有留下,可又因为什么这短短的几个月,这一切重生得这么快……
青菁自然看出了他的疑惑,遂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火,是紫煊灵火。”
紫煊灵火只有朱家修为较高的人才能用,火势极猛,犹如火山爆发,威力和破坏力令人惊骇。”
“是人为的吗?”青樱自然不知什么是紫煊灵火,但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全被烧得一处也没救下,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不……不是人为的,是……是……是天为。”青菁目光躲闪,咬舌得想要扇自己。
六七岁的孩子本就天真,对于师尊他更是没有半分怀疑,见师尊有些想要回避关于这次火灾的问题,他便很识趣的不再追问下去了。其实对于他来说难过是真的不难过的,对于这里的点点滴滴他记忆干净得如一湾清水,实在是没有什么悲伤的触动,不过心情还是有些莫名的复杂,有些疑惑——这般大,这么原始的地方曾经真的有人居住过吗?这个地方怎么也不像是被刚烧毁几个月的样子啊?倒像是几年前就被毁了的。青樱那时还想着去看看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哪怕只剩残垣断壁也可以来祭奠一下自己遇难的家人,可这,真的连一丝痕迹也没有。
青菁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估计是在找否定自己刚才说的话的破绽吧?
可青樱对青菁百依百顺,千听万从,师尊说什么都可以,师尊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师尊刚才给他说的话他是全信的。
青菁见他很相信的对自己点点头,突然有些心疼的蹲下来,摸着他的头温柔道:“阿樱,今天为师带你来呢,其实也是想告诉你,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的人生已经在其他地方开始了,就把……把这里忘了吧?我知道其实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想要找回记忆,可是不好的记忆找回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我们把那些过去都留在这儿好不好?以后,一辈子,竹节香附都是你的家,我、师兄、师姐都会是你的家人,都会永远陪着你的。”
青樱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一把抱住青菁:“师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我就算不要全世界也不会不要你,我保证……我们回去好不好,以后……以后我们就不要再来这儿了,也不要……不要再提有关你的过去了好不好?”
“好!”青樱乖乖的点点头。
他们还没踏上回竹节香附的千步梯,天上便下起了绵绵细雨,好在青菁带伞了。
青菁最喜欢他的这把伞,这是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伞面上有一只青色的九尾狐,正活泼的把玩着飘飞的几片桃花。他这几年来一直都有带在身边,却是一直不舍得用,可现在却是舍得了。他还想着,待他长大些便物归原主。
青菁轻轻握住青樱的小手,师徒俩很默契的竟是一致往石阶上已经形成流水的地方走,不一会儿,裙底就更湿了。
青樱有些好奇的问师尊有多少节石阶,青菁竟也不知道,于是俩人便开始认真走一步计一步起来。
青石阶上,两旁的翠竹上,溅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响着连串的“噗噗”声,而青伞下,一白一青、一大一小两道薄影也渐渐消隐在了这片青色石阶、朦胧翠竹的尽头。
“师尊,你数了是多少啊?”
“一千零三十九阶?”
“我也是。”
……
时间一晃八年便过去了。在浮筠生活的这八年中青樱大多时间都待在浮筠,甚至连木行主也是过了许久后才知道大师兄收了这么一个新弟子。
青樱一直待在师尊的身边,一个实打实的跟屁虫。他没有什么朋友,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就连师叔、师伯们估计也认不全。其实师姐、师兄甚至师尊也没比他好多少,也是很“孤陋寡闻”,不过师徒四人聚在一起便是一个小世界,常是笑声连天,从不觉得无聊。
青菁除了对青樱的修为没怎么要求、甚至可以说不甚在意外,其他的“三十八般武艺,七十二般变化”只要自己会的全都传给他了。青樱也不负他所望,除了没学到他的长相外,其他的也全学了个精通。琴棋书画精熟得如喝水吃饭,尤其是书法,可以这么说如果把他和师尊写的字放在一起让别人去辨识,是不会有人能辨得出谁是谁的。他虽没有一目十行的本领,却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凡是他看过的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名人传记他都能烂熟于心,短短五年之中他就把霜筠书阁中十多万卷的书大概阅览个遍,小小年纪便是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有时候和师尊一起念书,无聊时他还顺便给那些经史子集做个注。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得完全不输年少时的青菁,所以常常被青芍“痛恨”的骂他是奇葩,因为她可是背熟一首短诗也要烧高香的,即使好不容易背了下来,不久就会对作者如数奉还,所以她经常不是被罚抄书,就是在被罚抄书的路上。
青樱天资聪颖得可怕,可是青菁却唯独没怎么教他练功,只是简简单单传他一些必要的术法而已,八年多了也还没结丹,他也不甚在意,反正也用不着,大师兄甚至连青家的术法也没学,他就是像一个普通的大夫一样,只专于学习医药典籍,时常在研究药理,师姐倒是每天被师尊逼着去和青家的弟子们一起晨练,隔三差五的不仅要检查她文的功课,武的也不放过,当然她也没有放弃用自己比较有点优势的修为去欺负师弟,让他给自己抄书什么的也是常事儿了。
青樱小小年纪就常常和师尊饮茶品诗、斗棋作画,有时候还逗逗蛐蛐,活得像一个大爷,不看他的脸你绝对想不到他还只是个孩子。青岸青芍不明白师尊为何要把师弟养成这一副模样?可怕的是他也乐在其中,师尊叫他做什么,或则师尊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只做什么,绝对不会违逆一点点他的意思。
在今年的腊八节,秣陵迎来了第一场雪。这雪来得凶猛突然,一落便是一整晚,整个寒青都被覆没在了厚厚的白雪中,就连四月雪下的秋千椅上也叠上了厚厚的一层“毛毯子”,上面不时还要接纳树枝上因承受不住而掉下来的毛雪团。门前那片密密的竹林也被压得弯恹恹的,天上倒是彩云祥集,一看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艳阳天。
青樱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砸来,倒是浸得他不禁神清一爽,便忍不住就想要去踏踏雪,却见前方竹篱下面一道纤瘦的白色身影已经在清扫篱笆上的厚雪,此刻正在用竹竿不停的敲打竹枝上的雪,明显他是怕这竹子会不堪重负,怕它会被压断。由于他一身素白,人又纤瘦,已经和这白色的世界融在了一起,要不是他头发又黑又长,人又在不停的晃动,若是离得远一些,估计很难有人发现他。
青樱眼睁睁看见师尊敲打竹枝上的雪,然后那雪便毫不客气的“簌簌”的向他扣下去。虽然这样的场景每逢下雪他都会见到,但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心疼,即使有时他也是被雪倒扣的对象。
青樱走出屋子,轻声喊道:“师尊!”
青菁听见阿樱在叫他,随即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来顺便把竹竿放下,笑着回道:“仪式感走一个?”随即双手在胸前环绕几转,半蹲的同时在头上比一个“心”然后便张开双臂。青樱了然的点点头,做完同款的动作后,便跑向师尊。这是他们两个几年来培育起来的默契——只要一下雪,他们就会隔空比心,然后青樱就会跑向青菁,青菁便会抱起青樱,在雪中转上好几个圈。
漫天飞雪中,一青一白、一大一小飘逸的身姿随雪而舞动,给这偌大的雪景图添了几分生气。 十里桃花,只为博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