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87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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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奇·米兰达站在贝里克街的入口,身上穿着一件薄外套抵御春季傍晚的寒气。他抽着雪茄,看着街上。旁边不远处有一盏煤气灯,但他站在阴影里,好让路过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他心里着急,对自己不满意,又感到十分厌恶。他讨厌使用暴力,这是老爹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保罗的方式。对米奇来说,这就是意味着承认失败。
贝里克街不过是条又窄又肮脏的通道,两边是一个个廉价酒吧和简陋的住宅。几条狗在阴沟里翻找着,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煤气灯下玩耍。天一黑米奇就到这儿了,连一个警察都没看见。现在已经快到半夜了。
街对面就是罗斯酒店。这家酒店一度红火过,现在仍然比左右的建筑高出一档。酒店的门口亮着灯,米奇能看见里面大堂的柜台。不过,那里看来空无一人。
酒店门口两侧还有两个人在便道上闲逛,他们三个都在等待安东尼奥·席尔瓦。
米奇在爱德华和奥古斯塔面前假装镇静,事实上他非常害怕托尼奥的文章会出现在《泰晤士报》上。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皮拉斯特家族开发圣玛丽亚铁路。为了这该死的债券,他甚至跟那个婊子蕾切尔结了婚。铁路的成败关系到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如果他让家族的计划落空,他的父亲不仅会暴跳如雷,狂然大怒,还会记他一笔,找他出气。老爹有本事炒了米奇这个部长的鱿鱼。没钱没工作,他就无法在伦敦立足了,到时候他就不得不回老家面对屈辱。无论结果如何,反正他多年的享乐生活都会结束。
蕾切尔问他今晚打算去哪儿。他讥笑地说:“你永远也别这么质问我。”
她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那我晚上也要出去。”
“去哪儿?”
“你永远也别这么质问我。”
米奇把她锁在了卧室。
等他回到家,她就会勃然大怒,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之前遇到她冲他发火时,他就把她按在床上,撕掉她的衣服,她总是急切地顺从着他。今晚她也会这样做,他对此很有把握。
他真希望自己对托尼奥也这么有把握。
他甚至不能肯定这人仍然住在这家酒店里,但他不敢进去打听,免得引起怀疑。
他已经尽可能迅速行动了,但全部弄妥还是用了四十八个小时,才找到两个手段狠毒的家伙帮忙,侦察具体位置,并设下埋伏。这段时间托尼奥可能已经离开。那样的话米奇就有麻烦了。
细心的人会每隔几天换一家酒店,但是细心的人不会使用印着地址的信笺。托尼奥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相反,他做事一直十分鲁莽。米奇想,很有可能他还住在这家酒店里。
他猜对了。
午夜过了几分钟,托尼奥出现了。
米奇凭着走路的姿态认出了那个出现在贝里克街另一头的人影,对方是从莱斯特广场那边过来的。他紧张起来,抑制着立刻行动的诱惑,等那人走过一盏煤气灯,让灯光把他的脸照得更清楚些。不错,这人正是托尼奥。米奇几乎可以看清他胡萝卜色的鬓须。他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十分焦急,找到托尼奥让他放下心来,即将进行的残暴而危险的攻击行动又让他神经紧绷。
就在这时,警察出现了。
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警察一共两个人,从贝里克街相反的一头走过来,戴着头盔,身上披着斗篷,他们的腰上挂着警棍,打着牛眼灯笼往黑暗的角落里照着。米奇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也只能这么站着。警察看见米奇,见他戴着礼帽,抽着雪茄,便恭敬地朝他点点头,一个上层阶级的男人在门口溜达,丝毫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在离酒店十五到二十码的地方跟托尼奥擦肩而过。米奇不安起来。再过几秒钟,托尼奥就要安然无恙地走进酒店,一切就全完了。
这时,两个警察拐了个弯,从视线中消失了。
米奇朝他那两个同伙打了个手势。
他们马上行动了起来。
没等托尼奥走到酒店门口,两个人便扑了过去,抓住他,把他拖进酒店旁边的巷子里。他叫了一声,但随后再喊什么都听不清了。
米奇把没抽完的雪茄扔掉,几步穿过马路走进小巷。他们用一条围巾塞住了托尼奥的嘴巴,不让他出声,两个人开始用铁棍打他。他的帽子掉在地上,头上脸上都已沾满鲜血。他身上有外套保护着,但他们往他膝盖和小腿上打,还打他毫无保护的双手。
看到这些让米奇感到恶心。“住手吧,你们这两个傻瓜!”他小声制止他们,“难道没看见他快撑不住了?”米奇不想让他们打死托尼奥。他要造成一场普通抢劫的假象,顺带把人打了一顿。要是杀了人就会惹出乱子,再说,两个警察尽管没看清楚米奇的长相,毕竟还是看见他在场。
两个流氓很不情愿地停了手。托尼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掏他的口袋!”米奇低声说。
两个家伙解下手表和表链,掏走了钱夹和几枚硬币,还有一条丝绸手帕和一把钥匙。托尼奥毫无反应。
“把钥匙给我,”米奇说,“其他东西归你们。”
两个人中年纪较大的巴克尔——他被人戏称作“疯狗”——这时说:“把钱给我们。”
他给他们两个每人十英镑沙弗林金币。
疯狗把钥匙递给他。钥匙上用一条线绳拴着一个房间牌,上面潦草地写着“11”这个数字。米奇要的就是这个。
他转身正要离开巷子,突然发现有人在旁边——一个男人正站在街上盯着他们。米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接着,疯狗也看见了这个人。他低声骂了一句,扬起手里的铁棍想把这个人打倒。突然,米奇发现了什么,抓住了疯狗的胳膊:“不用,没这个必要。你看看他。”
这个人的嘴巴松弛,眼神空洞,显然是一个傻子。
疯狗放下了手里的武器。“看来他不会找什么麻烦,”他说,“这家伙脑子里少根筋。”
米奇从他身边挤过去,上了街。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疯狗跟他的同伙正在脱托尼奥的靴子。
米奇走开,希望从此不会再见到他们。
他进了罗斯酒店,让他欣慰的是,大堂的柜台后面仍然空无一人。他走上楼梯。
酒店由三座房子连接起来,米奇转了一遭才弄清方向,不过两三分钟以后他就找到了11号房间,进了门。
房间很是拥挤,污秽不堪,一件件家具都曾光鲜气派,现在已经破烂寒酸。米奇把自己的帽子和手杖往椅子上一搭,便开始迅速而又有条不紊地翻找开了。他在写字台上看见一份写给《泰晤士报》的那篇文章的副本,便拿了起来。不过这没什么价值。托尼奥可能还有别的副本,也能凭着记忆重写一份。但是,为了让文章能够发表,他必须提供某种证据,这才是米奇要找的东西。
他在抽屉柜里发现了一本书——《所多玛的公爵夫人》,他很想把它偷走,但决定没必要冒这个险。他把抽屉里托尼奥的衬衫和内衣统统倒在地上,柜子里没有隐藏任何东西。
他倒没指望在很明显的地方找到它。
他把抽屉柜、床和大衣柜的下面和后面都看了一遍。随后他又爬上桌子,站在上面看大衣柜的柜顶,那里除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外,什么也没有。
他把床上的床单扯下来,看看枕头里面有什么硬东西没有,然后又去检查床垫。最后,他终于在床垫下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一只大信封里装着一叠文件,用律师用的缎带捆扎在一起。
他还没来得及检查这些文件,就听见大厅里有脚步声。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闪身躲在门后。
脚步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
他解开缎带,扫了一眼文件。文件是西班牙文的,上面带着帕尔玛律师的印章。文件是米奇家族硝酸盐矿鞭挞和处决行为目击者的宣誓证词书。
米奇捧着这叠文件,用嘴唇吻了一下。他的祈祷应验了,让他找到了这些东西。
他把文件塞进外套的里面。在销毁这些文件之前,他要把这些证人的姓名和地址一一抄下来。律师那里一定还有证词书的副本,但没了证人,副本也就没用了。现在米奇已经知道证人都是谁了,他们的日子屈指可数。他要把这些地址发给老爹,老爹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还有没有别的呢?他四下看了看。屋里一片狼藉,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了。他要找的已经得手。没有了证据,托尼奥的文章就一文不值了。
他离开房间,走下楼去。
大厅里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办事员,这让他大为吃惊。这人抬起头,冲着他质问道:“请问你有何贵干?”
米奇马上做出决定。如果不搭理这个办事员,他只不过会认为他粗鲁无礼,但如果停下来回答他的话,办事员就会仔细打量他,看清他的模样。他一声不吭走出门去。还好,办事员没追上来。
他经过小巷的时候听见微弱的呼救声。托尼奥在往大街上爬,身后留下一道血迹。这让米奇恶心得直想吐。他反感地做了个鬼脸,扭头继续往前走。
3
每到下午,富家太太和休闲的绅士就会互相走访。这种迎来送往令人非常疲惫,梅茜在一周的头四天吩咐仆人,用她不在家的托词来应付。她一般在星期五招待客人,整个下午会有二三十位来客造访。他们都是相同的一拨人:马尔伯勒圈,犹太圈,以及像蕾切尔·鲍德温那样有“进步”思想的女性,还有索利的几个重要业务伙伴的家眷。
艾米莉·皮拉斯特就是最后一类。她丈夫爱德华在跟索利谈有关科尔多瓦建铁路的生意,梅茜觉得是因为这个,艾米莉才来做客的。但她独自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五点半别人都走了,她还坐在那儿。
这姑娘很漂亮,长着一对蓝蓝的大眼睛,只有二十岁出头,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有伤心事,因此,梅茜听到她说“真不知道能否跟你谈件私事”时,并不觉得意外。
“当然可以了,什么事儿啊?”
“但愿不会惹你生气,不过我实在不知跟谁讨论这件事。”
这听上去似乎跟性有关。有教养的女孩都来跟梅茜谈论那些无法跟母亲讨论的问题,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她们听说她过去经历不凡,或许觉得她平易近人,有求必应。“我不那么容易生气,”梅茜说,“你想要讨论什么事?”
“我的丈夫讨厌我。”她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梅茜很为她感到难过。她早先就知道爱德华在老阿盖尔寓所胡作非为,荒淫放荡。毫无疑问,他后来变得更加不可救药。她自然非常同情那个最后不幸嫁给他的人。
“是这样,”艾米莉呜咽着说,“他的父母想让他结婚,但他自己并不愿意,结果,他们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当上银行的股东,这样就把他说服了。我同意嫁给他是因为我父母愿意,他看上去也不比别人差,我又想要孩子。但他一直就不喜欢我,现在,他得到了钱,当上了股东,就连看我一眼都受不了。”
梅茜叹了口气说:“听起来是挺可怕,不过,有千百个妇女也在过你这种日子。”
艾米莉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使劲忍住眼泪。“我明白,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在装可怜。我必须尽力而为。而且我知道,如果我能有个孩子的话,一切就好应付了。我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
梅茜知道,有了孩子,大多数不幸的妻子就有了安慰。“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要不了孩子呢?”
艾米莉在沙发上不安地扭动着,显得十分尴尬,但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显露着果敢的线条。“我都结婚两个月了,可什么也没发生。”
“就算怀了,开始的时候也——”
“不是,我并不是说我马上就想怀孕。”
梅茜知道无法让这种女孩自己说得很具体,便引导着问:“他来不来你的床上?”
“他一开始还来,但现在已经不了。”
“他来床上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吗?”
“问题是,我不知道应该发生什么。”
梅茜叹了口气。这些当母亲的,怎么能把如此无知的女儿送入婚姻的殿堂?她想起艾米莉的父亲是卫理公会派的牧师。不过这也说明不了问题。“我来告诉你应该发生什么,”她说,“你丈夫吻你,抚摸你,他的小鸡儿就变长变硬,他把它放到你的身体里。一般女孩子都很喜欢这样。”
艾米莉脸涨得通红。“他吻我,也摸我,但再没有别的。”
“他的小鸡儿没变硬吗?”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你就觉不出来吗?”
“有一次他让我揉过。”
“那是什么样儿?硬挺挺的,像蜡烛一样,还是像蚯蚓一样软塌塌的?还是不软不硬,像没下锅煮的香肠?”
“软塌塌的。”
“那你揉搓它,它变硬了吗?”
“没有。这让他非常生气,他扇我耳光,说都是我不好。这是我的错吗,格林伯恩太太?”
“不,不是你的错,但男人总是把罪过推到女人身上。这是一种常见病,叫作阳痿。”
“这就是说,我没法要孩子?”
“是的,你得把他的小鸡鸡弄硬了才行。”
艾米莉快要哭了。“我真想要孩子。我又孤单又这么不快活,要是有个孩子,别的这些我就都忍了。”
梅茜弄不清爱德华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以前他肯定不是阳痿。她能给艾米莉帮什么忙呢?她大概可以了解清楚爱德华是一直阳痿,还是只跟他妻子这样。埃普丽尔·蒂尔斯利应该知道。上次梅茜见到埃普丽尔的时候,爱德华还是内尔妓院的常客——尽管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一个上流妇女很难跟伦敦头号的老鸨保持好友往来。“我认识一个跟爱德华关系密切的人,”她审慎地说,“或许她能提供点儿解决问题的线索。”
艾米莉勉强忍着。“你是说他有个情妇?请你告诉我,我必须知道真相。”
这姑娘的个性很执着,梅茜想。她可能幼稚无知,但她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这女人不是他的情妇,但她应该知道他有没有情妇。”
艾米莉点点头。“我想见见你这个朋友。”
“我不知道你该不该自己——” 危险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