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87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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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奥回来了!那次跟爱德华和米奇玩纸牌游戏,他因为付不起赌债而毁了自己的事业。他带着耻辱离开英国,休刚好也在那时出国。后来他怎么样了?休心里充满好奇,便径直奔向咖啡馆。
他找到了那个穿得更破旧、年纪更大、更温和的托尼奥,正坐在角落里读着《泰晤士报》。他还是一头胡萝卜色的头发,但原来那调皮男生和挥霍无度的年轻人的样子却已丝毫不剩。尽管他跟休同年龄,也刚二十六岁,可眼睛周围已经出现了操劳留下的细密皱纹。
“我在波士顿十分成功,”休回答着托尼奥问的第一个问题,“我是一月份回来的。但我现在又跟这个该死的家庭闹僵了。你怎么样?”
“我们国家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的家族不像原来那么有势力了,我们仍然控制着老家的那个外省城市米尔皮塔,但在首府,有人插到我们前面去了,跟总统加西亚很近。”
“是谁?”
“米兰达那帮人。”
“是米奇他们家族?”
“就是。他们拿下了国家北部地区的硝酸盐矿,靠这个发了财。他们还垄断了跟欧洲的贸易,靠的就是跟你们家银行的关系。”
休十分惊讶:“我知道爱德华跟科尔多瓦做了不少生意,但不知道一切全都通过米奇。不过,我觉得这不会有多大影响。”
“影响确实很大,”托尼奥说,他从外套里面掏出一叠文件,“花一分钟时间读读这个。这是我给《泰晤士报》写的文章。”
休接过手稿读起来。文章描述了米兰达家族掌握的硝酸盐矿里的工作状况。由于贸易经费由皮拉斯特银行提供,托尼奥认为银行应该对矿工的恶劣待遇负责。一开始休不为所动:工时长、工资低和雇用童工在世界各地的矿井普遍存在。但越往下读他觉得越糟糕。在米兰达家的矿里,监工拿着鞭子,佩戴枪支,为了强化纪律随意使用。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的工人如果动作稍慢就会受到鞭打,要是有人要在合同结束前离开矿井,就有可能被射杀。托尼奥目睹过不少次这类“处决”事件。
休惊呆了。“这可是谋杀啊!”他说。
“一点不错。”
“你们的总统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米兰达家族现在十分受宠。”
“但是你们家……”
“要是在以前我们还有能力阻止。现在,我们的所有精力都得用在对自己省内的控制上。”
休为自己的家人和银行融资如此残酷的行当感到羞愧,但这会儿他必须把自己的情绪放在一边,冷静考虑一下事情的后果。托尼奥写的恰恰是《泰晤士报》喜欢发表的那类文章。它会引起议会的讨论,周刊上会登出读者来信。有社会良知的商人们,其中许多是卫理公会信徒,随即就会对皮拉斯特银行退避三舍。这对银行十分不利。
我要在乎吗?休心里想。银行待他那样刻薄,他也要辞职离开了。但尽管如此,他却无法忽视这个问题。他现在仍然是一名雇员,月底他还要拿他的薪水,至少在此之前他应该对皮拉斯特银行忠诚相待。他必须做点儿什么。
托尼奥想得到什么呢?他把尚未发表的文章拿给休看,就说明他要达成一项交易。“你的目标是什么?”休问他,“你想让我们停止对硝酸盐贸易的融资吗?”
托尼奥摇了摇头。“如果皮拉斯特退出来,就会有另一家更厚颜无耻的银行顶上去。不,我们必须微妙处理才行。”
“看来你已经有了具体考虑。”
“米兰达家族正在计划修建铁路。”
“啊,是的。圣玛丽亚铁路。”
“这条铁路会让米兰达老爹成为举国上下最富有、势力最强的人,地位仅次于总统。但米兰达老爹是个残忍的畜生。我想让这条铁路修不成。”
“因此你要发表这篇文章。”
“有好几篇文章。我要举行会议,发表演说,游说议会议员,还要尽量跟外交大臣取得会面——只要能破坏这条铁路的融资,什么事情都行。”
这样做也是个办法,休琢磨着。投资者自然会回避产生争议的融资项目。他觉得托尼奥现在真是变了不少,从一个无法戒除赌瘾的鲁莽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头脑冷静的成年人,为反对虐待矿工到处活动。“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我们可以走一条近路。如果银行决定不承保铁路债券,我就不发表这篇文章。这样一来,你们就避免了诸多不快,不会被公众注意,我也适得其所。”托尼奥尴尬地笑了笑,“我希望你不会以为这是一种勒索。我知道,这事儿做得有些拙劣,但比起硝酸盐矿里被鞭打的那些孩子,就一点儿不过分。”
休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拙劣。我很佩服你的斗志,对银行造成的后果不会对我有什么直接影响——我就要辞职了。”
“真的!”托尼奥吃了一惊,“为什么?”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吧。总之,我所能做的就是告诉银行的股东,说你找到我,提出了这个建议。让他们自己决定该怎么办,我敢肯定,他们不会询问我的意见。”他手里还拿着托尼奥的手稿,“我能借用一下吗?”
“可以,我还有备份。”
这几张信笺的抬头上印着“苏荷区贝里克街,罗斯酒店”。休从来没听说过这家酒店,在伦敦肯定算不上是高档场所。“我随后会把股东的意见告诉你的。”
“谢谢你。”托尼奥换了个话题,“很遗憾我们一直在谈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我们有空再聚聚,聊聊以前的事儿。”
“你该见见我的妻子。”
“我很愿意。”
“我们保持联系。”休离开了咖啡馆回银行去。他看了一眼营业大厅里的大钟,十分惊讶,现在还不到下午一点,整个上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径直走进股东室,塞缪尔、约瑟夫和爱德华几个人在。他把托尼奥的文章交给塞缪尔,塞缪尔读完后,把它转给爱德华。
爱德华气得发疯,根本无法读完。他脸色涨红,用手指着休说:“你跟你那学校的老朋友一块伪造了这出戏!你想要破坏我们整个的南美业务,你嫉妒我,就因为没让你当股东!”
休明白为什么他如此歇斯底里。南美贸易是爱德华唯一值得一提的业务。如果没了,他就一无是处了。休叹了口气。“在学校人家就叫你‘傻瓜内德[8]’,到现在你也毫无长进,”他说,“现在的问题是,银行是否想继续助长米兰达老爹的势力,并为此负责。这个人凶狠残暴,根本不把鞭笞妇女和杀害儿童当一回事。”
“我才不相信!”爱德华说,“席尔瓦家族是米兰达家的对头。一切都是恶意宣传。”
“我敢肯定你的朋友米奇会这么说,但这是真的吗?”
约瑟夫伯父怀疑地看着休:“你几小时以前到这儿来劝我不要做这件事,我不得不怀疑整个事情都是有意策划的,来破坏爱德华当上股东以来的第一笔主要业务。”
休站了起来,说:“如果你们怀疑我的诚心,那我马上就走。”
塞缪尔叔叔插了进来,他说:“坐下,休。我们没必要去弄清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我们是银行家,不是法官。如果圣玛丽亚铁路出现争议,就会加大发行债券的风险,因此我们必须重新考虑。”
约瑟夫伯父盛气凌人地说:“谁也别想吓唬住我。就让这个夸夸其谈的南美公子哥滚到一边,去发表他的文章吧。”
“这倒也是一种办法。”塞缪尔若有所思,他实在是太拿约瑟夫的智商当回事了,“我们可以等一等,看看这文章对现有的南美股市价格能产生多大影响。虽然股票不多,但足以作为衡量尺度。如果股市垮了,我们就撤出圣玛丽亚铁路,如果没有,那就继续做。”他接着说道。
约瑟夫稍稍缓和下来,说道:“我同意先看看市场再做决定。”
“我们还可以考虑另一种选择,”塞缪尔继续说,“我们可以再找一家银行跟我们一块发行债券,联合运营。这样一来,任何敌对的宣传就会因为目标分散而削弱。”
休觉得这个建议很有意义。他自己就不会这么做,他宁愿取消债券发行。但塞缪尔的策略能把风险降到最低,这就是银行业的做事方式。作为银行家,塞缪尔比约瑟夫强太多了。
“好吧,”约瑟夫以他一贯的冲动说,“爱德华,看你能不能给我们找到一个合作伙伴。”
“我上哪儿找去?”爱德华焦急地说。休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这种事情。
塞缪尔回答他:“这个问题很大。想想看,没有几家银行会往南美投下如此大的赌注。你该去问问格林伯恩银行——他们很强大,可能是唯一愿意冒这个险的银行。你认识索利·格林伯恩,是不是?”
“是的。我去找他。”
休掂量着是不是该建议索利拒绝爱德华,但他立刻决定不这样做——他受聘是因为自己的北美业务,如果他一开始就去干涉一个全然不同领域,那就显得越俎代庖,太自以为是了。他决定尽量说服约瑟夫伯父整个撤销这个项目。“为什么我们不能洗手不干这个圣玛丽亚铁路呢?”他说,“这是低等级的业务,风险一直很高,而现在我们又面临着有害宣传的威胁。我们需要它吗?”
爱德华生气地说:“股东已经做了决定,用不着你来质疑。”
休放弃了。“你说得对。我不是股东,很快,我也不再是雇员了。”
约瑟夫伯父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向银行辞职。”
约瑟夫十分震惊。“你不能这样做!”
“我当然能,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雇员,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因此,我就像一个普通雇员一样离开,去找一份更好的工作。”
“去哪儿?”
“事实上,我要去的是格林伯恩银行。”
约瑟夫伯父的眼睛就要迸出来了。“可你掌管着所有的北美业务!”
“我估计,这就是本·格林伯恩热心聘请我的原因吧。”休回答,看见约瑟夫伯父气得发狂,他心里高兴极了。
“你会把业务都带走的!”
“你决定收回你的股东承诺时,就该想到这一点。”
“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休起身要走。“这你就不用问了。”他坚定地说。
爱德华尖叫起来:“你怎么敢这样跟我父亲说话!”
约瑟夫的愤怒像泡沫一样一下子破了,让休吃惊的是,他突然平静了下来。“好了,闭嘴吧,爱德华,”他温和地说,“要想当一个优秀的银行家,必须讲究点儿狡诈圆滑。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跟休学学。他也许算是家里的异类,但至少他有那种胆量。”他转过来对着休。“好了,走你的吧,”他并不带恶意地说,“我希望你最后栽跟头,但我不打这个赌。”
“反正我也不能指望从你们这个家族支脉得到更好的祝愿,”休说,“祝你一天开心。”
4
“亲爱的蕾切尔怎么样?”奥古斯塔边倒茶,边问米奇。
“她很好,”米奇说,“她一会儿也过来。”
实际上他并没有完全弄懂自己的妻子。虽然他们结婚时她是处女,但她的表现倒像个妓女一样。她依着他的要求,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做爱,始终热情饱满。他一开始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把她捆在床头,实践那个最初被她吸引时他脑子里产生的幻景,令他失望的是,她毫不违抗,甘愿按他的吩咐做。到目前为止,他的百般花样一次也没有引起她的抗拒。他甚至带她在客厅里干,冒着被仆人撞见的风险,她似乎更喜欢这样。
另一方面,她在生活的其他领域却全然相反,毫无驯顺可言。她经常就房子、仆人、金钱、政治和宗教等问题跟他争论不休。当他没心思跟她顶来顶去时,就不搭理她,可这又冒犯了她,总之怎么样都不行。她的麻烦在于一直抱着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跟男人一样有权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希望她能在工作上帮帮你。”奥古斯塔说。
米奇点点头。“在部里的活动上她这个女主人很称职,”他说,“细心周到,礼仪得体。”
“我觉得在你给波蒂略大使举办的招待会上,她的表现非常好。”奥古斯塔说。波蒂略是葡萄牙特使,奥古斯塔和约瑟夫出席了那次晚宴。
“她有个愚蠢的计划,想为那些没结婚的女人开一家妇产医院。”米奇显得很生气。
奥古斯塔不赞成地摇摇头。“就她的社会地位来说,不可能去做这件事。再说,已经有了一两家这样的医院。”
“她说,那些地方都是宗教机构,向女人灌输思想,说她们堕落。她要办的医院只帮助她们,不去说教。”
“那就更糟糕了,”奥古斯塔说,“想想那些报纸会怎么说吧!”
“就是。所以我一直强烈反对。”
“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奥古斯塔说,像在暗示什么似的向米奇投去一笑。
他意识到她这是在跟自己调情,没能及时回应。事实上,他对蕾切尔投入得太多了。他当然并不爱她,但他被跟她的这种关系占据了,蕾切尔把他全部的性能量都吸了过去。为了弥补他刚才的分心,他在奥古斯塔递过茶杯时抓住她的手,握了一会儿。“你过奖了。”他轻声说。
“我当然是过奖她了。但你有烦心的事,我能看出来。”
“亲爱的皮拉斯特太太,你的眼光始终异常敏锐。我什么时候想过要瞒过你的眼睛啊?”他放开她的手,接过茶杯,“的确,圣玛丽亚铁路让我有点儿心急。”
“我认为股东们都同意了。”
“他们是同意了,但这种事组织起来要花很长时间。”
“金融界的事情都很慢。”
“这我明白,但我的家人不了解这些,老爹每周都给我发电报,电报到达圣玛丽亚那天我就开始担惊受怕。”
爱德华急匆匆走了进来。“托尼奥·席尔瓦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抢着发布这条新闻。
奥古斯塔的脸一下子白了。“你怎么知道的?”
“休跟他见过面了。”
“真糟糕。”她说。米奇吃惊地看到她放下茶杯茶碟时手在颤抖。
“大卫·米德尔顿还在到处问。”米奇说。他想起了米德尔顿在坦比公爵夫人的舞会上询问休的情景。米奇故作担心,但他心里并不是一点儿都不高兴。他喜欢让爱德华和奥古斯塔时不时地想起那件事,让他们有种共同分享这罪恶秘密的感觉。 危险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