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天 1944年5月29日,星期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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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伯接着说:“我认为还有两个逃掉了——”
“是的,”迪特尔说,“在广场上的女人,还有她带走的那个男人。”
“一点不错。所以,一共十五个袭击者,我们有三名囚犯。”
“他们在哪儿?”
韦伯一脸诡诈。“两个人在牢里。”
迪特尔眯起眼睛:“第三个呢?”
韦伯朝里间一扭头。“第三个正在接受审讯。”
迪特尔站起来,十分担心,推开那扇房门。贝克尔中士驼背的身形立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根大号警棍一般的木棒。他大汗淋漓,嘴里喘着粗气,就像刚做过什么剧烈运动。他两眼正盯着被捆绑在柱子上的一名囚犯。
迪特尔看着囚犯,他的担心得到了证实。尽管他强加镇静,内心的憎恶仍然让他脸猛地抽了一下。囚犯是个年轻女子,吉娜维芙,就是她在外衣下面藏了把司登冲锋枪。她赤身裸体,一根绳子绕过她的胳膊,将她绑在柱子上,勾住她下沉的身体。她的脸肿得无法睁开眼睛。从嘴里流出的血盖住了下巴和胸前一大片。她的身体变了颜色,满是瘀青和伤痕。一只手臂悬在那里,角度怪异,显然是肩膀脱臼。她的阴毛上沾有血迹。
迪特尔问贝克尔:“她跟你说了什么?”
贝克尔有些尴尬地回答:“什么也没说。”
迪特尔点点头,压抑着他的怒火。他早预料到了这一点。
他靠近那个女人。“吉娜维芙,听我说。”他用法语说。
她没有表示出任何听见了的迹象。
“现在你想休息吗?”他又试着问。
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过身,韦伯站在门口,一脸蔑视的样子。迪特尔用冰冷而愤怒的语气说:“已经明确告诉过你,由我来进行审讯。”
“我们奉命让你介入,”韦伯自鸣得意地卖弄着,“但并没有禁止我们自己审讯囚犯。”
“你对你们取得的成果感到满意吗?”
韦伯没有回答。
迪特尔说:“那另外两个呢?”
“我们尚未开始对他们进行审讯。”
“感谢上帝。”迪特尔说,但他仍然感到失望,他原来指望能有半打审讯对象,而不是区区两个,“带我去见他们。”
韦伯朝贝克尔一点头,后者放下他的棍棒,领先走出了房间。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迪特尔看到贝克尔的制服上染着血迹。中士停在一个带有窥视孔的门口,迪特尔拉下面板,往里看了看。
这是一个墙体裸露的房间,地面是土地。唯一的摆设是角落里的一只水桶。两个男人坐在地上,没在说话,眼睛只是盯着半空发呆。迪特尔仔细看着他们,这两个人他昨天都见过。年老的是加斯东,就是装炸药的那个,他头皮的伤口上贴了一块橡皮膏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另一个很年轻,大概十七岁,迪特尔记得他叫贝特朗。他外表没有受伤,但迪特尔想,他可能在遭遇战中让一枚手榴弹的爆炸给吓傻了。
迪特尔把两个人打量了一会儿,盘算着。他要按正确的方法行事,不能再浪费一个俘虏了,这两个人是留给他的唯一财产。那孩子可能会害怕,他预测着,但也可能受得住拷打。另外那个岁数太老,受不起太多折磨,没等招供就可能会死掉了——但他或许心肠很软。迪特尔渐渐想好了审讯他们的策略。
他关上窥视孔,回到审讯室。贝克尔跟着他,让迪特尔又想到这是条愚蠢但很危险的狗。迪特尔说:“贝克尔中士,放开那个女人,把她关到另外两个人的牢里去。”
韦伯反对道:“把一个女人关进男人牢房吗?”
迪特尔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觉得她会感到屈辱?”
贝克尔走进行刑室,把散了架的吉娜维芙带了出来。迪特尔说:“让那老头好好看看她,然后把他带到这儿来。”
贝克尔去了。
迪特尔决定最好摆脱韦伯。不过他很清楚,如果直接给他下命令,韦伯会拒不执行。因此他说:“我想你应该留在这儿见证一下审讯过程。你可以从我这儿学到很多技术。”
迪特尔估计得不错,韦伯果真反着来了。“我可不这么认为,”他说,“贝克尔可以随时通知我。”迪特尔假作气愤,韦伯走了出去。
迪特尔跟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黑塞对视了一下。黑塞明白迪特尔用计支走了韦伯,钦佩地看着迪特尔。迪特尔耸耸肩。“有时候倒是全不费力。”他说。
贝克尔带着加斯东进来。老头脸色惨白,看到吉娜维芙的样子,无疑让他吓坏了。迪特尔用德语说:“请坐。你想抽支烟吗?”
加斯东面无表情。
这说明他听不懂德语,这个情况要先掌握。
迪特尔示意他坐下,然后递给他香烟和火柴。加斯东拿了一支香烟,双手颤抖着点燃它。
有的囚犯在这个阶段就垮了,一想到即将发生什么就撑不住了,用不着上刑,迪特尔希望今天就是这种情况。他已经给加斯东展示了两种选择:一种是吉娜维芙的惨相,另一种是香烟和好意善待。
现在,他用法语说话,语调十分友善:“我要问你一些问题。”
“我什么都不知道。”加斯东说。
“不,我觉得你知道,”迪特尔说,“你已经六十岁,大概一辈子都是在兰斯周围度过的。”加斯东并不否认。迪特尔接着说:“我知道,抵抗组织成员都用代码,互相透露的个人信息十分有限,那是为了安全起见。”加斯东本能地略微点头,表示同意。“但是,大部分人你认识了几十年。抵抗组织成员见面时,一个人可能自称大象、牧师或者茄子,但你知道他长什么样,你知道他叫让-皮埃尔,是个邮递员,家住在公园街,每星期二偷偷跟寡妇马蒂诺幽会,让他妻子以为他是去打保龄球了。”
加斯东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意看迪特尔的眼睛,这就证实了迪特尔说得对。
迪特尔继续说:“我希望你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痛苦,还是免于受苦,死刑还是缓刑。一切都看你怎么选择。”看到加斯东显得更加惊恐,他很是满意。“你会回答我的问题,”他接着说,“每个人最后都会回答。唯一不确定的是到底拖多长时间。”
这一刻有些人会撑不住,但加斯东没有。“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他说,声音近乎耳语。他很害怕,但仍留有一些勇气,他不会不战而降。
迪特尔一耸肩膀。看来还不太容易。他跟贝克尔用德语说:“回牢房去,把那男孩的衣服脱光,带回来绑到隔壁屋里的柱子上。”
“好的,少校。”贝克尔讨好地说。
迪特尔又转向加斯东,说:“你要告诉我昨天跟你在一起的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名字和代码,还有抵抗组织任何其他人的。”加斯东摇了摇头,但迪特尔不予理会。“我想知道的每个成员的地址,抵抗成员使用的每一间房子的地址。”
加斯东猛吸着香烟,盯着燃烧着的烟头。
其实,这些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迪特尔的主要目的,是要得到能让他找到其他抵抗组织的信息,但他不能让加斯东知道他的目的。
片刻之后,贝克尔带着贝特朗回来。加斯东吃惊地盯着浑身赤裸的男孩通过审讯室,被带进里面的房间。
迪特尔站起来,他对黑塞说:“看住这个老头。”然后跟随贝克尔进了行刑室。
他小心地让门半掩着,保证加斯东能听到里面的一切。
贝克尔把贝特朗绑在柱子上。不等迪特尔说话,贝克尔就一拳打在贝特朗的肚子上。这家伙力气大,一般人都受不了,那拳头发出的声音令人恐惧。年轻人惨叫一声,在柱子上扭动不已。
“不,不,不。”迪特尔说。如他所料,贝克尔的做法完全不讲科学,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承受这样长时间的殴打是非常容易的。“首先,你要把他的眼睛蒙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棉布手帕,绑住贝特朗的眼睛,“这样,每一次打击都是最强烈的震撼,打击之间的每分每秒都是痛苦的期待。”
贝克尔拿起他的木棍。迪特尔点点头,贝克尔挥起棍子,一下打在受刑者的头部一侧,硬邦邦的木头与皮肉和骨骼碰撞发出清脆的巨响。贝特朗又惊又痛,哭了出来。
“不,不,”迪特尔又指示道,“不要打脑袋。那会让下巴脱臼,让犯人无法说话。更糟糕的是,你可能会把大脑打坏,那样一来他的任何招供都没有价值。”他把木棍从贝克尔手里拿过来,放回伞架,从武器里选了一根钢撬棍,递给贝克尔。
“从现在起要记住,要给对象造成无法忍受的痛苦,但不要危及他的生命或他对我们招供的能力,避开重要器官,集中在骨头部分,脚腕、小腿、膝盖、手指、肘、肩、肋骨。”
贝克尔脸上露出狡猾的样子。他绕着柱子转着圈,仔细选了选位置,然后用撬棍朝贝特朗的胳膊肘狠狠地抡下去。男孩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这声音正是迪特尔需要的。
贝克尔很高兴。上帝啊,迪特尔暗想,原谅我这场为有效造成痛苦的野蛮教学吧。
按照迪特尔的命令,贝克尔打了贝特朗瘦骨嶙峋的肩膀,然后是他的手、他的脚踝。迪特尔让贝克尔停一下再打,让疼痛有足够的时间稍稍缓解,以忍受下一次打击的痛苦。
贝特朗开始求饶:“别再打了,求求你们。”他恳求着,痛苦和恐惧让他近乎歇斯底里。贝克尔又扬起撬棍,但迪特尔拦住他。他想让这种乞求继续下去。“请别打我了,”贝特朗哭喊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迪特尔对贝克尔说:“在提审前期就打断一条腿,这办法通常很管用。断腿的疼痛很难忍受,要是破碎的骨头再挨打,疼得就更厉害。”他从伞架上挑出一把大锤。“往膝盖下面打,”他说,把锤子递给贝克尔,“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
贝克尔瞧准位置,抡起了大锤,胫骨喀嚓一下断裂,那声音清晰可闻。贝特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贝克尔把角落里放着的一桶水提过来,往贝特朗的脸上泼。年轻人恢复了知觉,又尖叫起来。
最终,尖叫声变成令人心碎的呻吟。“你们想要什么?”贝特朗恳求着,“求求你们,告诉我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迪特尔没有问他任何问题。相反,他把钢撬棍递给贝克尔,指着从小腿肌肉刺出的锯齿状断骨,贝克尔朝那里狠狠打去。贝特朗尖叫着,再次晕了过去。
迪特尔觉得或许已经够了。
他进了隔壁。加斯东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但他好像已经变了一个人,他身子向下弯着,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号啕大哭,连连祈祷着上帝。迪特尔蹲下身子,从湿漉漉的脸上扳开他的手。加斯东用一双泪眼看着他。迪特尔轻声说:“只有你能让它停下来。”
“请停了吧,求你了。”加斯东呻吟着。
“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停顿了一下,贝特朗又尖叫了一声。
“可以!”加斯东大喊着,“可以,可以,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停下来就行!”
迪特尔提高了嗓门喊道:“贝克尔中士!”
“是,少校?”
“现在不要打了。”
“是,少校。”贝克尔听上去有些失望。
迪特尔又换成法语说:“现在,加斯东,让我们从抵抗组织领导人开始。告诉我名称和代码。他是谁?”
加斯东犹豫了一下,迪特尔朝行刑室开着的门望去,加斯东连忙说:“米歇尔·克拉莱特。代号叫‘莫奈’。”
这是个突破,第一个名字是最难到手的,后面的就会自然跟着来了,不用费什么力气。迪特尔把得意隐藏起来,又把香烟和火柴递给加斯东说:“他住在什么地方?”
“在兰斯。”加斯东吐出一口烟,浑身不再打哆嗦了,他说出大教堂附近的一个地址。迪特尔朝黑塞中尉点点头,后者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记录加斯东的话。迪特尔耐心地从加斯东口中弄到了所有突击队员的名字,有几个人加斯东只知道代码,还说其中两个人他在星期日以前从未见过。迪特尔相信了他的话。离教堂不远还有两个负责接应的司机,加斯东说一个是叫吉尔贝塔的年轻女人,另一个是代号为“元帅”的男人。小组里还有其他人,整个称作波林格尔抵抗组织。
迪特尔问了问抵抗队员之间的关系:是否有恋爱事件,是不是有人搞同性恋,有没有谁跟别人的老婆睡觉。
虽然拷打已经停了,贝特朗仍在呻吟,时而因伤痛大叫几声。加斯东这时问:“有人会照料他吗?”
迪特尔一耸肩膀。
“求你了,给他找个大夫。”
“好吧……等我们谈完再说。”
加斯东告诉迪特尔,米歇尔和吉尔贝塔是一对情人,但米歇尔已经跟弗立克结婚,就是广场上那个金发姑娘。
到现在为止,加斯东谈的都是一个绝大部分成员已经被消灭的组织,因此他的信息只能用作参考。现在迪特尔转移到更重要的问题上:“当盟军特工来到这里时,他们是如何进行联系的?”
“没人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做的。”加斯东说。他们有“切断防护”。不过,他知道一部分情况。特工跟一个代号叫“中产者”的女人接头。加斯东不知道她在哪儿跟他们会面,但她会先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然后送到米歇尔那儿。
从来没有人见过“中产者”,甚至米歇尔也没见过。加斯东不了解多少这女人的情况,这让迪特尔有点儿失望,不过这就是切断防护的意义所在。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加斯东点点头说:“有个特工走漏出去的。她在杜波依斯大街11号有幢房子。”
迪特尔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这个情况太关键了。敌人估计会派出更多特工重建波林格尔组织。迪特尔有可能在他们的藏身之处抓个正着。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加斯东透露说,他们被一架飞机接走,地点是代号为“石头场”的飞机场,实际是查特勒村附近的一块牧草场。此外还有另外一个降落地点,代号叫“金色田野”,但他不知道它在哪儿。 寒鸦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