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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爱丁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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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他退后了半步,眨起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是——可是那个——”他打住,明显十分困惑。

  “可是那个什么?”

  “你在这儿啊!上帝啊,菲格斯,你在这儿干吗呢?”詹米高大的身影突然遮住了门口。见我身穿的绣花衬裙瞪大了双眼。“你的衣服呢?”他问。“算了,”见我张嘴意欲解释,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会儿我也没时间听。过来,菲格斯,巷子里有十八安克的白兰地,那帮征税官正在找我呢!”

  随着木板楼梯上隆隆的皮靴声,他们又都不见了,留下我再次孤身一人。

  我不清楚是否应该去楼下凑凑热闹,但好奇心战胜了我的警惕。我迅速地去缝纫间再找一些披挂,围上了一条蜀葵图案尚未绣完的巨大披肩,便独自下了楼。

  前一天晚上小楼的布局没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不过大街上的喧嚣透过窗户传了进来,让我很容易辨出高街在哪一面。我猜测詹米提到的巷子一定在反面,但不太确信。爱丁堡的屋宇常常建有一些奇怪的侧翼和盘曲的墙体,从而充分利用起每寸空间。

  走到楼梯底部,我停留在一级宽敞的平台上,侧耳聆听着是否有酒桶翻滚的声音可以为我引导方向。一股突如其来的凉风吹到我赤裸的脚上,我一转身,只见厨房开敞的门洞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似乎跟我一样吃惊,却朝我连眨了几下眼睛,笑眯眯地上前抓住我的胳膊肘。

  “早上好啊,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们女士不会这么早起床呢。”

  “啊,你知道他们说的,早睡早起好啊。”我说着试图将手臂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他笑了,露出一口肮脏的牙齿和窄窄的下颌。“我不知道呢,他们怎么说的来着?”

  “噢,这么一想,是亚美利加人才这么说的呢。”我方才意识到本杰明·富兰克林[5]即便已经著书立说,却多半还没有几个爱丁堡读者。

  “你还挺聪明啊,宝贝儿,”他浅笑着说,“她是不是派你下来作诱饵的?”

  “没有啊。谁?”我问。

  “夫人啊,”他环顾了四周,“她人呢?”

  “我可不知道,”我说,“放开我!”

  他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讨厌的指甲抠进我上臂的肌肉。他靠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耳语,吐出一股陈腐的烟草味儿。

  “他们可有一笔赏金啊,你知道,”他诡秘地咕哝着,“收缴了多少禁品,就会抽头给赏的。咱们不必告诉别人,就你和我,”他用一个指头轻轻地从下面撩拨着我的胸脯,薄如蝉翼的棉布之下那乳头挺立了起来,“你说呢,宝贝儿?”

  我瞪着他。“那帮征税官正在找我呢。”詹米才说过。这个一定就是了。皇家官员,专管防范走私和收押案犯。詹米怎么说的来着?“戴枷示众、流放、鞭笞、牢狱、钉耳朵”,轻描淡写得好像这些刑罚就跟超速罚单没什么两样。

  “你说的是什么呀?”我努力显出困惑的模样,“我最后再说一次,把我放开!”他不可能单独行动,我想,这幢楼里还有多少他们的人?

  “是的,请你放开。”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见那征税官瞧着我身后张大了眼睛。

  身穿着皱巴巴的蓝色丝绸的威洛比先生站在第二级台阶上,双手擎着一把巨大的手枪,礼貌地朝税务官员点点头。

  “不是臭婊子,”他解释道,如猫头鹰一般眨巴着眼睛,“尊贵的夫人。”

  征税官明显被威洛比先生的意外出现给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来回看着我和他。

  “夫人?”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她是你的夫人?”

  威洛比先生,无疑只听到了最突出的名词,乐意地点了点头。

  “夫人,”他重复着,“请你放开。”他眯缝着充血的眼睛,不管那征税官怎么看,我能明白无误地目测出他血液里的标准酒度仍旧有八十度[6]上下。

  那征税官把我拉近了,怒视着威洛比先生。“那,你听着——”他刚一开口,却没能继续再说下去,因为威洛比先生显然认为自己已给足了警告,这就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更响的尖叫,多半是我的叫声,楼梯平台上顿时灰烟弥漫。那征税官踉跄地倒在背后的墙板上,脸上惊恐万分,外衣胸前一朵鲜红的血印扩散开来。

  我条件反射地向前一跃,抓住那人的腋下,轻轻地把他放倒在平台地板上。楼上传来一阵骚动,枪响把小楼里的住户都吸引过来了,喧嚷着挤在上一层的楼梯平台上。这时候,有跳跃的脚步声两级两级地从楼下赶来。

  菲格斯多半是从地窖里夺门而出,手举着一把枪。

  “夫人,”他倒吸一口凉气,见我坐在角落里,膝上瘫倒着那征税官的身体,“您做了什么?”

  “我?”我愤愤不平,“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威洛比先生。”我朝楼梯上一甩头,他正坐在那儿,无视那跌落在脚下的手枪,布满血丝的眼睛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菲格斯说了句法语,流俗到根本无法翻译出来,听来像是对威洛比先生极不客气的贬损之词。他跨步穿过平台,伸出一只手去抓威洛比的肩膀——起码我是这么以为的,而这时我才看见那伸出的手臂尽端并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闪着深暗的金属光泽的钩子。

  “菲格斯!”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忘了自己正用披肩在为那征税官按压止血,“这是什么——什么——”我语无伦次起来。

  “什么?”他看看我,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哦,那个,”他耸耸肩,“是英国人。别担心,夫人,咱们这会儿也没时间说——你这痞子,下楼去!”他拽起威洛比先生下了楼梯,把他拉到地窖的门口,一把推搡了进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撞击声,暗示威洛比多半正滚下楼梯,他的杂技能力似乎也一时间弃他而去了,然而,我也无暇去为他担心了。

  菲格斯蹲在我身边,扯着那征税官的头发拎起他的脑袋。“你同来的还有几个?”他质问道,“快说,你这头猪!不然我切断你的喉咙!”

  明显的迹象表明,这个威胁很是多余。那人已经目光呆滞,费了好大的劲才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要在……地狱里……见你不得……好死!”他小声说完,最后的惊厥把脸上的笑容定格得极其丑陋,咳嗽着喷出好些鲜红的泡沫,转眼便死在了我的膝头。

  更多的脚步声以更快的速度跑上楼来。詹米冲出地窖的门洞,还没稳住脚跟便踩上了那个征税官拖在地上的两条腿。他顺着那死尸抬眼一望,看见了我的脸时不禁露出惊恐诧异的表情。

  “你都干了什么,外乡人?”他问道。

  “不是她干的——是那个黄脸瘟神。”菲格斯解释说,算省了我的麻烦。他把手枪塞进皮带,向我伸出了他的那只好手:“来,夫人,您得下楼去!”

  詹米抢在他前面,朝我弯下腰,一边向前厅的方向甩了下头。

  “这边我能行,”他说,“你去管住前门,菲格斯。就用平常的信号,除非有什么必要,把你的手枪藏好。”

  菲格斯点着头,一眨眼便朝走廊方向消失在门洞里。

  詹米勉强用那块披肩裹住尸体,把他从我身上抬了起来。我连忙站起身,感到如释重负,尽管衬裙的前襟已浸透了鲜血和其他各种令人反感的物质。

  “喔!我看他是翘辫子啦!”楼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只见一打妓女像天使一般俯瞰着楼下。

  “回你们的房里去!”詹米吼了一句,姑娘们报以一阵齐声尖叫,吓得像一群鸽子似的四散而逃。

  詹米环视了楼梯平台,检查着出事的痕迹,幸好我们没有留下什么——所有的痕迹都被我和那条披肩接住了。

  “走。”他说。

  楼梯很暗,楼梯尽头的地窖里漆黑一团。我站在那儿等待詹米。那征税官个子不小,詹米回到我身边时气喘吁吁。

  “往那边顶头走,”他呼吸急促地说,“那儿有堵假墙。抓着我的胳膊。”

  我们头顶的门关上了,伸手不见五指。幸运的是,詹米似乎能靠雷达识别方向。他准确无误地带我绕过了途中碰到的所有大个儿的障碍物,直到我们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我闻到潮湿的石头的味道,伸手一摸,面前是一片粗糙的墙面。

  詹米用盖尔语叫唤了一声,这无疑是凯尔特语系里的“芝麻开门”,因为片刻的寂静之后,随着一阵研磨的声响,眼前的黑暗中便泛起了微光。一条细线开始变宽,接着一片墙面打开了,露出一个镶着木框的小门洞,贴有一片片石块的门框看起来就像墙面的一部分。

  暗室是一个不小的房间,起码有三十尺深。几个人影在走动,空气中醇厚的白兰地味儿令人窒息。詹米把尸体往角落里随便一扔,转身看了看我。

  “天哪,外乡人,你没事儿吧?”黑暗的地窖里隐约亮着星星点点的烛光,他的脸我只看得清个大概,但那颧骨上的皮肤着实绷得很紧。

  “我有点儿冷,”我努力让自己的牙关不要打战,“我的裙子沾满了血都湿透了。别的没什么,我想。”

  “珍妮!”他转身对着地窖尽头喊道,一个人影随即向我们走来,我渐渐地看清那是满脸忧虑的夫人。他三言两语地解释了情况,夫人脸上的忧虑更深了。

  “太可怕了!”她说,“死了?在我的楼里?还有证人?”

  “哎,恐怕是的。”詹米显得还挺镇定,“我会安排妥当。不过与此同时,你得上楼去。他也许不是单独一人。你知道怎么做的。”

  那话音里带着一种沉着的保证,他捏了捏她的手臂。仿佛身体的接触平复了她的心情——我希望这正是他的目的,别无其他。随后,她转身走开了。

  “哦,对了,珍妮,”詹米叫住她,“你回来时能不能给我妻子带点儿衣服?她的长裙如果还没好的话,我想达夫妮的尺寸应该可以。”

  “衣服?”珍妮夫人眯起眼睛往我站着的阴影里一望,我很配合地走进亮光里,好让我遭遇征税官的结局一览无遗。

  珍妮夫人眨巴了几下眼睛,画了个十字,一言不发地别转身,消失在那秘密的门洞里,那密门随之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开始颤抖,因为寒冷,也因为所发生的一切。对于紧急事件、鲜血,甚至突发死亡我其实都并不陌生,但今早发生的一切,就像急诊室里诸事不顺的一个周六的晚上,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也不过分。

  “来,外乡人,”詹米把手轻柔地放在我的后腰上,“咱们给你洗洗。”他的触摸于我,如同于珍妮夫人一样灵验,我立刻觉得好多了,即使仍旧心存忧虑。

  “洗洗?用什么洗?白兰地?”

  他不禁笑了笑:“不是,用水。我能给你个澡盆,不过洗起来恐怕很冷。”

  的确冷得很。

  “这,这,这水是从哪儿来的?”我打着寒战问他,“冰山上?”水从一根固定在墙体里的管道里喷出,平时塞住管道的是一块木头,由脏兮兮的破布包着,多多少少封紧了管口。

  我从冰凉的水流里抽出了手,在衬裙上擦了擦,反正这裙子早已无药可救了。詹米摇着头把木质的大澡盆挪到水龙头边上。

  “是从屋顶上来的,”他答道,“那儿有个存雨水的水槽,雨水管就隐藏在顺着楼房侧面导下的排水管里。”他得意的样子有点儿滑稽,我笑了。

  “布置得可以啊,”我说,“你要这水干吗用呢?”

  “用来兑酒,”他解释道,指指密室尽头的几个勤勤恳恳地忙碌在一大排酒桶和木盆之间的黑影,“酒运来的时候是一百八十度,高于标准酒度。我们把它掺上纯水,再重新装瓶,卖给酒馆。”

  他把粗糙的塞子塞回水管,弯下腰顺着石板地面把大澡盆拖到一边。“来,咱们把它拿开点儿,他们需要用水了。”一个男人已经等在边上,手里抱着个小桶。他只是好奇地瞥了我一眼,便朝詹米点点头,将木桶凑到水流之下。

  我站在一道由空酒桶草草垒成的屏障背后,迟疑着低头向那临时澡盆深处望了一眼。近旁有支蜡烛独立在一摊融化的蜡泥中,水面上忽闪的烛光令漆黑的澡盆显得深不见底。我脱去衣裙,剧烈地颤抖着,意识到热水和现代水暖设施唯独当近在眼前的时候才那么容易弃如敝屣。

  詹米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大大的手帕,迟疑地眯眼看了看。

  “嗯,比起你的裙子,这个可能干净一些吧。”他耸耸肩,把手帕递给我,便脱身到密室的另一头,去察看各项操作的进展了。

  洗澡水冰冷无比,地窖里也一样。我小心地擦拭着全身,冰冻的水顺着肚子和大腿往下流淌着,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战栗。

  此时楼上会是怎样的情形,这个念头对我忧心忡忡的凄凉现状于事无补。想必,我们暂时还足够安全,只要地窖的假墙能蒙骗过所有前来搜查的税务官员。

  然而,要是这堵墙保不住我们了,那此地便会彻底失去希望。这间密室似乎除了假墙里的一道门以外别无出路——如果这堵墙失守了,我们则将被人赃俱获,非但窝藏了大量违禁的白兰地,还持有一名皇家官员被谋杀的尸首。

  那位官员的失踪一定会引发密集的搜索吧?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税务官员们清理着妓院,询问并威胁着那些女人,关于我、詹米和威洛比先生的完整描述一一浮出水面,外加不止一个目击证人对谋杀现场的陈述。我不由自主地望了望远处的墙角,死人就躺在那里,血迹斑斑的裹尸布上印满了粉色和黄色的蜀葵图案。威洛比先生不见踪影,一准是倒在那一桶又一桶白兰地的背后了。

  “来,外乡人,喝点儿这个。瞧你的牙齿都在发抖,别咬坏了舌头。”我觉得自己像一头海豹蹲在冰洞口,詹米如同一条圣伯纳犬又出现在我的身边,提着一桶白兰地。

  “谢——谢谢。”我扔下浴巾,用双手端稳了他递来的木质酒杯,好让它不至于撞在我的牙齿上嘎嘎作响。白兰地真的很管用。我一边抿着酒,那酒一边像滚烫的煤球一样滑入我的肠胃之中,纵生出丝丝缕缕温暖的触须,立刻遍及了我冰冷的四肢。

  “哦,上帝啊,这下好多了,”我停下喘了口气,“这是没掺过水的吗?”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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