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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战争,以及男人的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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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喝点儿茶?”我问,一边娴熟地用单臂把布丽安娜挪到髋部,一边在碗橱里翻找起来,“橙白毫的茶叶恐怕没了,只能用立顿茶包了。”

  弗兰克做了个鬼脸。骨子里的英国人,他是宁可舔马桶水也不肯喝袋泡茶的。那些立顿茶包是每周来的清洁女工格罗斯曼夫人留下的,她认为用散茶叶泡茶既麻烦又不堪入目。

  “不用了,我去学校的路上买杯咖啡好了。哦,说起学校,你记得今晚系主任夫妇要过来吃晚饭吧?欣奇克利夫夫人会给布丽安娜带一件礼物过来。”

  “嗯,是啊。”我缺乏热情地说。欣奇克利夫夫妇我见过,对再次与他们见面,我丝毫不抱期待。可毕竟还是得努力表示一下。我暗自叹了口气,把宝宝挪到另一边的肩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铅笔列起了购物清单。

  这时候布丽安娜开始挖掘起我红色雪尼尔晨衣的前襟,嘴里发出贪婪的小咕噜声。

  “你又饿了?不会吧!”我对着她的脑袋说,“我两小时前刚刚喂过你。”经她这么一觅食,我的乳房本能地开始漏出奶水,我迅速地坐下松开了晨衣前襟。

  “欣奇克利夫夫人说婴儿不应该一哭就喂,”弗兰克评论说,“不按时间表喂食会宠坏孩子。”

  欣奇克利夫夫人的育儿经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宠坏就宠坏了呗。”我冷冷地回答,没有看他。布丽安娜粉红的小嘴猛地合上,开始不顾一切地尽情吮吸起来。我也知道欣奇克利夫夫人还认为母乳喂养粗俗而不卫生。而我,见惯了十八世纪的婴儿在母亲胸口吃奶时满足的样子,不那么认为。

  弗兰克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隔热锅垫,侧着身走出了门外。

  “那么,”他有点别扭地问,“我们六点左右见?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好省得你出门?”

  我浅浅一笑说:“不用,我能行。”

  “哦,那好。”他犹豫了一会儿,我调整姿势把布丽挪到腿上,让她的头枕在我的臂弯里,圆圆的小脑袋呼应着我乳房的曲线。我刚一抬眼,便发现弗兰克正专注地凝视着我,眼光聚焦在我敞开了一半的隆起的胸脯上。

  我的眼睛飞快地向下一瞥,见他正在勃起,我立刻低下头面向怀里的婴儿,好隐藏起自己潮红的脸庞。

  “再见。”我冲着孩子的小脑袋含糊地说道。

  他呆立了一小会儿,然后俯身向前,在我脸上轻轻一吻,那温暖的裸体近得令人不安。

  “再见,克莱尔,”他轻柔地说,“晚上见。”

  他出门之前没有再走进厨房,于是我正好给布丽安娜喂完奶,让心情平复到貌似比较正常的状态。

  自从我归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弗兰克的裸体。他总是在浴室或壁橱里更衣的。同样,在今早那小心翼翼的轻吻之前,他也没有尝试吻过我。产科医生把我的妊娠期纳为“高危”之列,因而与弗兰克同床而睡的事自然不予考虑了,即使我有这个意愿——而显然我没有。

  我其实早该料到的,但我没有。起先是沉迷于纯粹的痛苦之中,继而又在即将为人母的压力之下麻木了知觉,我把所有的考虑都拒之于隆起的大肚子之外。布丽安娜出世之后,我便在每一次喂奶的时光里寻求短暂而盲目的和平,当我抱紧她无辜的小身体,我可以在单纯的触摸和拥抱的感官享受之下,寻求一种思想和回忆上的解脱。

  弗兰克也一样,他喜欢抱着宝宝,和她玩耍,喜欢沉睡在沙发里,任她张开手脚趴在他瘦长的身上,将红润的脸颊压扁在他的胸口,一同打着呼噜,平静地相互陪伴。我和他却从不触碰对方,甚至,除了交代基本的家事,几乎连真正的交谈都没有,唯一的话题只有布丽安娜。

  小宝宝是我们共同关心的焦点,通过她我们既可以彼此接触,又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可现在对于弗兰克来说,这个距离似乎还是太远了。

  打破这个距离我也可以做到——至少生理上没有问题。一周前我上医生那里做了检查,他——用慈爱的一眨眼和在我臀部的轻轻一拍——肯定地告诉我我可以随时与我丈夫恢复“关系”了。

  我知道弗兰克在我失踪之后并没有坚持独身主义。他五十不到的年纪,依然精干而强壮,肤色黝黑,整洁时尚,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鸡尾酒会上,女人们会像蜜蜂采蜜一般围绕着他,嗡嗡作响地释放求偶的冲动。

  一次系里聚会,我特别注意到一个棕色头发的姑娘,她举着酒杯站在角落里,哀怨地注视着弗兰克。晚些时候,当她醉到泪水纵横而语无伦次时,护送她回家的两位女伴将憎恶的目光依次投向弗兰克和身边的我,我穿着印花孕妇裙无语地挺着大肚子。

  他倒是一直低调小心,晚上按时回家,竭力不在领口留下口红印。如今他想真正地回家了?我想他确实有权指望他想要的。再次成为他的妻子,这也应该算是为妻的职责吧?

  然而,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深夜醒来,我伸手探寻的那个人不是弗兰克;他那光滑而轻捷的身躯并不是游走在我的梦里唤醒我的那个人,并不是梦里似是而非地抚摸着我,令我湿漉漉地醒来、心急气喘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我将永远触之不及。

  “詹米,”我悄悄地呼唤着,“哦,詹米。”晨光之中,我的泪水洒在布丽安娜柔软的红发里,像珍珠和钻石一般晶莹剔透。

  那是糟糕的一天。布丽安娜的尿布疹发得厉害,烦躁不安地老要人抱。吃奶与哭闹交替进行,时不时停下来吐一口奶,弄得我无论穿着什么,上面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又湿又黏。没到十一点我就换了三件衬衫。

  厚重的哺乳胸罩在我手臂底下硌得慌,我感觉到乳头冰凉而皲裂着。费力地把屋子刚收拾了一半,就听到地板底下发出一阵哐当声,紧接着,暖气片轻叹一口气便停止了工作。

  “不,下周不行,”我对着电话告诉暖气维修店的人,窗外二月寒冷的浓雾正从窗台钻进屋里,把我们层层围起,“我这儿只有四十二度[1],还有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正说着那婴儿,她便开始号啕大哭,层层包裹在她所有的毛毯里,坐在宝宝椅上,哭得像只被开水烫过的猫。我不去理会电话那头喋喋不休的叫喊,把听筒直接在布丽安娜张大的嘴边放了几秒钟。

  “听见没?”我重新提起电话说道。

  “好吧,夫人,”电话那头的声音无可奈何地回答,“我今天下午过去,大概十二点到六点之间。”

  “十二点到六点?你就不能缩小点范围?我还得去菜市场呢。”我申辩道。

  “你可不是镇上唯一坏了暖气的,夫人。”那声音很坚决地说完,挂上了电话。我看了看钟,十一点半。我从来没做到过在半个小时里买完菜回家。带着小宝宝买菜就像进入婆罗洲最黑暗的角落探险,需要携带无数的装备,耗费巨大的精力,多半得九十分钟才够。

  咬了咬牙,我给高价送外卖的菜市场打了电话,订好了晚餐必需的原料。一把抱起宝宝,这时的她已经面色发紫,奇臭难闻。

  “你看着不好受啊,宝贝儿。咱们把它给换了就会好多了,对吧?”我一边把布丽安娜鲜红的屁股上黏稠的“棕色稀泥”擦干净,一边尽力柔声安慰着她。她拱起后背,想要逃离那滑腻腻的毛巾,变本加厉地尖叫起来。我最终换好了今天的第十次尿布,再次在宝宝身上抹好凡士林。收集尿布的服务车要明天才能来,屋里充斥着氨气的味道。

  “好了,亲爱的,抱抱,抱抱。”我把她举过肩膀轻拍着,但她的号叫久久没有平息。毕竟,我无法怪她,她可怜的小屁股几乎被磨破了皮。照理说,我该让她躺在毛巾上什么都不穿的,但屋里缺了暖气,实在没有办法。我和她都裹着几层毛衣,套着厚厚的冬大衣,这又使频繁的喂奶比往常麻烦得多。无论宝宝如何哭闹,敞开一侧的乳房都需要好几分钟才能办到。

  每次睡不到十分钟布丽安娜就醒了,因而我也一样。四点的时候,当我们终于一同进入梦乡,没过一刻钟就被暖气维修工的轰然到来给吵醒了。他砰砰砰地敲响大门,没放下手中巨大的螺丝扳手。

  我一手把宝宝抱在肩上轻轻晃动,一手开始操持晚饭,耳边伴随着哭喊和地窖里的狂敲乱打。

  “我可不敢打包票,夫人,不过这会儿暖气是有了。”修理工唐突地走进来,擦去额头的油污,皱着眉头俯身瞧了瞧此时还算文静、趴在我肩上的布丽安娜,她的小嘴正咂巴咂巴地吮着大拇指。

  “大拇指的味道咋样,甜心儿?”他问,“他们说不能让小孩儿吃手指的,你知道,”他直起身告诉我,“那样牙长歪了得戴牙箍。”

  “是吗?”我咬牙切齿,“我得付你多少?”

  半小时以后,填满了辅料抹上了油的鸡躺在烤盘上,周边围了一圈蒜泥、迷迭香和柠檬丝。只差在油光光的鸡皮上挤上一点儿柠檬汁,我就能把它推进烤箱,去给布丽安娜和我自己换衣服了。厨房看着像被并不专业的劫匪打劫了的现场,橱柜门打开着,烹调用具散落在每一寸水平桌面上。我顺手合拢了几扇橱门,关上了厨房的大门,相信这道门总能阻止欣奇克利夫夫人了,虽然起码的礼貌很难挡得住她。

  弗兰克给布丽安娜买了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裙子非常美,但瞥见领口层层的蕾丝花边时,我有些将信将疑。那花边看着不仅扎人,而且很容易扯坏。

  “这样吧,咱们试一下,”我对她说,“爸爸想要你穿得漂漂亮亮的。咱们小心别吐在上面了,好吗?”

  作为回应,布丽安娜紧闭了双眼,挺直了身体,肚子咕噜咕噜地又拉出了更多黏黏的东西。

  “哦,干得漂亮!”我真诚地说道。这意味着小床床单又得换掉,但起码对她的湿疹没什么影响。收拾了残局,换上新尿布,我抖了抖那粉色的裙子,又趁着新衣服还没套上她的小脑袋之前,停下来小心地把她脸上的口水、鼻涕擦拭干净。她眨了眨眼,挥舞起小拳头,发出诱人的咯咯笑声。

  我笑着低头在她肚脐上“噗”了一下,她扭动着小身子更开心地咯咯笑起来。我们又玩了几次,随后开始了更衣的艰难工作。

  布丽安娜不喜欢新裙子。一套到头上她就开始抱怨,当我把她胖胖的小胳膊塞进蓬松的袖子时,她仰起脑袋,发出了尖厉的叫喊。

  “怎么了?”我吃惊地问。这时候我几乎已经懂得了她所有哭喊的含义,但刚才的哭声与众不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怎么了,亲爱的?”

  此时她开始愤怒地狂号,泪水滚滚流下脸颊。我惊慌地把她翻过身,拍打起她的背脊,以为也许是突然的疝气发作,但她没有弓起身子。相反,她强烈地挣扎起来,等到我把她转过身子抱起来,才发现她舞动着的细嫩手臂的内侧有一条长长的红道子。裙子里居然有一根大头针,当我把袖子往她胳膊上套的时候,在她皮肉上划了一条长口子。

  “哦,宝贝!真是对不起!妈妈真对不起你!”我轻轻地把扎在她身上的大头针取出扔掉,泪水滚滚地流下了脸颊。我把她紧紧抱在肩上,拍着,哄着,努力平息我自己惊恐的负罪感。我当然没想要伤害她,但她无从知道。

  “哦,宝贝儿,”我嘟哝着,“现在都好了。是的,妈妈爱你,都没事儿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检查一下呢?可什么样的疯子会用直直的大头针来包装婴儿服装?我被愤怒与悲伤折磨着,轻柔地把裙子穿到布丽安娜身上,擦干她的下巴,把她抱到卧室放在我的单人床上,转而匆忙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像样的裙子。

  我正套着长筒袜时,门铃响了。一个袜子的脚跟有个破洞,但没有时间管它了,我蹬上夹脚的鳄鱼皮高跟鞋,抱起布丽安娜,赶忙去开门。

  门外是弗兰克,手里大包小包的没法拿钥匙。我一手接下了他大部分的东西放到门厅的桌子上。

  “晚饭做好了吗,亲爱的?我买了新的桌布和餐巾——我们现有的有点儿太寒碜了。当然还有葡萄酒。”他微笑着一手举起酒瓶,侧身向前看了我一眼,立马收起了微笑,挑剔地打量起我凌乱的头发和刚才又被布丽安娜吐出的奶沾湿了的衬衫。

  “天哪,克莱尔,”他说,“你就不能打扮一下?我是说,你一整天在家,又没什么别的事情——就不能花几分钟——”

  “不能。”我大声地回答,一边把带着烦躁的倦意又在嗷嗷乱叫的布丽安娜一把塞进他的怀里。

  “不能。”我重复道,从他没有防备的手中接过了酒瓶。

  “不能!”我尖叫着蹬着脚,胡乱挥舞起酒瓶,他闪躲了一下,酒瓶继而击中了门柱,紫红的博若莱酒溅满了整个门廊,留下玻璃碎片在门口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把破碎的瓶子扔进门口的杜鹃花丛,没穿大衣就顺着小道冲进了冰冷刺骨的雾气之中。早到了半个小时的欣奇克利夫夫妇正惊愕地站在小道尽头,多半是想趁我不备来挑一挑我操持家务的毛病。我从他们身边径直走过,希望他们好好享用他们的晚餐。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雾中行驶,打开车里的取暖器向脚上猛吹着,一直开到汽油将尽。我不想回家,起码现在还不想。找家通宵营业的餐厅吗?然后我意识到这是星期五晚上,将近十二点,毕竟有一个地方我还是可以去的。我掉转车头驶向我们家所在的郊区,往圣芬巴尔教堂开去。

  这个点教堂总是上锁的,为的是防止抢劫和人为破坏。对于晚间前来朝拜的信徒,门把之下装有按钮式门锁,五个按钮分别标着从一到五的数字。只要依照正确的顺序按下三个按钮,门闩会自动弹开,允许信徒合法进入。

  我沿着教堂后侧静静地走向圣芬巴尔雕像脚下,在登记册上记录下我的到来。

  “圣芬巴尔?”弗兰克曾经怀疑地问过,“根本没有这么一位圣人吧,不可能。”

  “确有其人,”我说,带着一丝得意,“他是十二世纪的一位爱尔兰主教。”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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