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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爱彼迎的未来

　　在我撰写本章时，爱彼迎正在召开公司年度房东大会。每年的庆祝活动为期三天，房东都会按计划齐聚一堂，相互交流，感受公司的宗旨和文化。公司会将“归属感”的圣水洒向成千上万充满激情的信徒。房东大会类似于小规模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音乐串烧、TED大会或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共享经济年度会议，是一场倡导“热情待客”的集会，有助于公司宣传其宗旨以及向房东表达敬意。2016年，房东大会定于11月中旬在洛杉矶举行。凡是在爱彼迎注册的房东都会收到请柬，但活动主要邀请其中约5000名最活跃的用户。参会者自费从世界各地飞来（费用包括机票、住宿——当然入住爱彼迎民宿——每场活动的票价25美元起，全部活动的套票价为300美元）。2016年，一些爱彼迎房客也受邀参加，还有少量投资者、董事会成员、随同创始人前来的挚友和家人，但大会主要还是邀请房东。评论家说这是爱彼迎主办的一场精彩活动，庆祝公司最重要的利益共享群体（房东）融入暖意融融的招待性行业，值得前来参与。爱彼迎在大会上使用扩音器号召听众行动起来，支持对法律法规进行调整，将殷勤待客的理念灌输给房东。

　　这一年房东大会的规模超过以往，公司借此机会推介已筹备良久的爱彼迎2.0计划，标志着这家备受争议的颠覆性初创公司将采取新的举措，迈向“全新”的阶段（这也是自2015年巴黎房东大会后的首场集会，当时的巴黎大会因恐怖袭击而中断）。到场的发言者包括格温妮丝·帕特洛、阿什顿·库彻、《美食、祈祷和恋爱》一书的作者伊丽莎白·吉尔伯特、《美丽心灵》的制作人布莱恩·格雷泽、大厨兼企业家丹尼·梅耶以及其他一些名人。洛杉矶市中心的各大活动场地都设有论坛和会议，其中Bélo颁奖仪式是一大亮点，这是公司每年的房东奥斯卡奖——命名缘于爱彼迎的波形徽标。这次颁奖典礼由喜剧演员詹姆斯·柯登主持。

　　数月来，跟踪观察员四处收集爱彼迎公司的新动态。几个月前，公司举办了一场名为“入乡随俗”的发布会活动，切斯基说公司的全新应用程序有助于用户摆脱旅游时的无聊空虚感，发言结束时还调侃道：“问题在于，要是爱彼迎不仅限于房屋租赁市场会怎么样？”他接着说了句：“11月再见。”做了个漂亮的“扔麦”动作后离开会场。不久之后，一些关键市场的旅行者受邀尝试了名为“城市房东”的新计划，即在一些城市，爱彼迎房客可以和当地人同行游玩数日。

　　在洛杉矶房东大会上被正式宣告的“奇幻之旅”计划，是自2014年底以来爱彼迎一直致力于打造的“出行”规划。到目前为止，这个新项目是爱彼迎浓墨重彩的一笔。11月大会召开前，切斯基陪我看了看试行方案。这一方案还未完备——我们交流后公司仍做了大量调整——但它标志着公司推出了新的一系列旅游产品、服务和体验，全都融合在囊括“旧版”和“新版”爱彼迎的新应用程序里。

　　目前，这次业务扩展的最显著元素是“城市房东”项目，后又更名为“体验”，旨在为那些反对常规旅行模式的旅行者提供当地人陪同的服务，由爱彼迎管理和审核，彰显当地人与众不同的技能和个性。在初期市场测试阶段，人们可以选择：“维多利亚香水之旅”，由专业的“嗅觉大师”陪同游览巴黎那些隐秘的香水店；“威利长跑之旅”，可以在肯尼亚著名长跑运动员居住和训练的高海拔训练中心逗留4天。在迈阿密，一位消防器专家向你传授“灭火”技能；在意大利，你可以和第三代松露搜寻者一起找寻松露等。

　　这些体验活动的花费约为200美元，几天内可以体验三四场不同的活动，每次有多人参与，因此如果你去找寻松露，便会发现有一些志同道合的爱彼迎用户也热衷于这项体验。房东会收取其中80%的费用，赚一点钱，而房客可获得一次独特体验，他们回家后可以与朋友们分享。如果一切如切斯基所愿，这又会掀起新一轮的爱彼迎热潮。也有一些适应二级市场需求的计划，组织一些更小规模的“照菜单点菜”式的体验活动，比如冲浪或攀岩，用户可选择在旅行时参加或者在所住城市参加。

　　整个理念并不新颖。几年来，微度假产业里已涌现出一些提供点对点体验的初创公司，但这些公司没能一炮而红。切斯基说，这是因为服务质量不高，体验活动缺乏个性，而且它们也不具备拥有数百万潜在用户的平台。爱彼迎推出的计划旨在提供一种超本地化旅行，让人们体验舒心的生活、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或者走访当地居民区。“这些是深度旅行，彻底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切斯基说，“我们认为这种颠覆性的旅行方式仍未起步。”

　　以上内容只是整个新计划的一部分，其他关注领域还包括助推重大赛事期间公司业务的新措施，让客户既订购镇上所举办大型活动的门票，也预订爱彼迎在房东客厅或者酒吧独家推出的音乐会或沙龙活动等。更新公司的指南手册，增加由知名人士或爱彼迎房东推荐的当地特色项目。此外，公司设计了“绝妙的行程计划”，这是一种能搜集所有用户新订单的电子日历。新应用程序还能提供日常服务，比如房屋设施、手机用户身份识别卡、网络连接等。公司还想大力打造旅行活动安排，因为切斯基认为：“这块市场大有可为”。所有这些全新介绍都可以上网浏览，但只能通过移动设备订购，各种内容都配有录影，而不是照片。切斯基说：“我们认为未来旅游业的卖点是摄影录像和深度体验。”

　　切斯基希望这些新项目能让传统旅游业彻底改变思路，就像房屋短租已颠覆革新了酒店行业一样。他想讲述一些真正有所创新的事物，因此采用了“新一代”的说法：新的指南手册是“新一代指南”，公司储存的新验证身份号是“新一代验证号”，共享经济是“大批量生产后的新一代模式”。如今，他相信爱彼迎正在推出新一代旅行模式。他说：“我希望本场发布会后，你的旅游理念会彻底改观，你仍然可以称之为出行或旅游，但爱彼迎将让你之前心目中的旅行焕然一新。”

　　在许多方面，这一计划是公司核心业务顺理成章的扩展。爱彼迎双倍下注，着力打造“入乡随俗”和“反弗罗默”的旅游模式，过去几年来进行了深入研究。在反复验证的过程中，公司从旧金山渔人码头挑选了一位名叫里卡多的游客，委派一位摄像师尾随他几日，拍摄到他在阿尔卡特拉斯岛时透过浓雾眺望金门大桥，在巴布-阿甘虾餐厅就餐。爱彼迎计算了他的账单，发现其大部分钱花在总部位于其他城市的特许连锁经营店。公司“奇幻之旅”团队为这位游客重新策划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旅程：体验20世纪20年代的主题餐会，由当地人做向导在旧金山的贝纳尔高地附近漫步，给他介绍如何参与自发组织的午夜“神秘”自行车之旅，60名车手将用霓虹灯装饰自己的自行车，环城骑行一圈，凌晨2点或3点结束。切斯基说：“目前，旅行往往无法深入，只限于游览一些公共场所，这将引领人们深入社区，真正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这是一种深刻的转变。”

　　除了旅行体验外，重大赛事和指南手册也表明爱彼迎想让其用户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使用这一平台。“爱彼迎已开始融入你的日常生活，”切斯基告诉我，“这不仅仅是一种新的旅行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个新项目称为“出行”，不过他指出自己希望有一天公司不再需要区分平台上的各种产品和服务，而是统称为爱彼迎。他指出，房屋租赁可能最终只占公司总收入的一半以下。

　　步入这些新领域背后的商业分析在于，如果爱彼迎能提供一系列旅行体验活动，公司便能从这些活动中获取额外收益，甚至就在用户所住的城市。关键在于，这大大加深了公司和用户之间的联系。新项目也能助推平台大幅度扩展，但一切还是归结于公司的两大品牌宗旨，即提供独特体验和加强普通大众的沟通交流。切斯基说：“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认为‘出行’是终极需求，这是我们心之所向。”

　　当然，设想一下新项目启动后的景象。虽说这项计划奇妙且富有创意，但一些人并不愿意花费几百美元和陌生人一起按活动安排度周末。爱彼迎给旅游业带来了新变化，不过公司也进入了一个竞争激烈的市场，需要同现有旅游市场里的各类对手较量：传统的旅游经营者、Yelp点评网站、Foursquare手机服务网站、猫途鹰旅行网站以及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和悦游全球旅行网。爱彼迎针对房屋共享问题锐意革新，开辟了一条发展道路，偶然地发掘了一些极具吸引力的元素。对于这次产品推介，它反其道而行之：由爱彼迎的专家团队设计出一种理念，并加以验证和调整，随后正式推向市场。成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容易。这引发了一个颇有趣的问题：真正的颠覆革新是经过周密策划，还是偶然发生时更具影响力？

　　对于一家核心业务仍在迅速增长的公司而言，这是一项重大的新尝试，不过切斯基一直对核心业务心存担忧。三位创始人深知如果强大的科技巨头过于执着于其核心产品，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日渐衰落（通信公司黑莓、DVD租赁公司Blockbuster、数字录像设备公司TiVo等是典型的案例）。切斯基研究了一些经久不衰的大型科技公司，比如谷歌、苹果和亚马逊，之后得出两大结论：科技公司的存活有赖于能否突破新领域；首席执行官需要具有远见卓识，不满足于现状，提前构思新项目。近两年来，切斯基重点负责“奇幻之旅”，这个项目占据了他1/3至一半的时间。

　　为了琢磨出爱彼迎如何才能实现跨越，切斯基从那些有过类似成功经验的企业身上找到了灵感，特别是迪士尼。“奇幻之旅”的运作模式模仿了沃尔特·迪士尼创立的沃尔特·伊莱亚斯·迪士尼公司，简称为WED。它是一家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子公司，创立了迪士尼乐园（最后被其母公司收购，重新命名为沃尔特·迪士尼幻想工程）。“没人预见到会诞生迪士尼乐园，”切斯基说，“迪士尼乐园在20世纪80年代挽救了公司。如果没有迪士尼乐园，那么迪士尼公司就不复存在了。”他见过迪士尼公司首席执行官鲍伯·伊格以及迪士尼前首席财务官杰·罗思乐，后者后来负责管理迪士尼所有的主题公园。他还见过迪士尼主题公园前任主席保罗·普莱斯勒（后来他成为美国休闲服饰公司盖普的首席执行官）。“我们的新产品主要按照迪士尼乐园的创意设计。”切斯基说。他还从其他一些已独立经营的公司那里获得灵感，比如苹果公司的乔纳森·伊夫和亚马逊公司的杰夫·贝佐斯。其中贝佐斯将亚马逊从一家网上书店转型为大型零售商，这一颇为成功的最佳模式正是切斯基试图达成的。

　　切斯基还说自己从特斯拉公司的埃隆·马斯克那里得到了一些建议。马斯克提醒他要注意预防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后会步入“管理阶段”：公司在“创立阶段”后进入“发展阶段”，再到“管理阶段”，这一阶段公司的业务增长率保持在10%—20%，标志着公司业务达到饱和状态。“爱彼迎绝不会步入管理阶段”，切斯基保证道，“它会一直处于发展阶段，处于第一或第二阶段，这就是我们在11月推出大量新产品的原因。今后还会有更多新产品。”

　　“这次推介新产品对爱彼迎意义重大。”他说道。不久后还会有一件对爱彼迎意义非凡的事情：公司股票首次公开发行。目前，切斯基及其公司仍然否认上市即将提上日程。2016年春，切斯基告诉Bloomberg West栏目，两年内公司都不准备上市，因为公司不缺资金。我在秋天再次询问他此事时，他还是说近期没有上市计划。他说公司资金充足。目前，它已筹集到40亿美元，包括2016年9月的5.55亿美元，并采取具体措施排除上市压力，比如承担10亿美元的债务融资，其中包括最近一轮2亿美元的二次发行，为早期员工提供流动资金。切斯基一再强调爱彼迎的投资商富有耐心，大多都投资较早，已经获得了可观的收益（自2009年首次投资以来，红杉资本每轮都参与，只有最近一轮未参与，因为爱彼迎本轮想要吸引战略投资者。公司15%的股份现在市值约45亿美元）。即使想要上市，爱彼迎也会等到纽约和旧金山的法律法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公司最终还是会上市。2015年，爱彼迎聘请劳伦斯·托西出任首席财务官，他曾是私募股权公司黑石集团的前首席财务官。

　　切斯基说投资者给予他上市的压力小于人们所想象的，因为公司主要由创始人掌控，并且经过精心挑选的投资者都赞同创始人对公司的远景规划。“当时你选择的是志同道合的投资者，自己信心十足，”切斯基说，“创建哪类公司由我们自己做主，我们对此直言不讳。要创建一家长期经营的公司，当然存在风险。”他说2015年公司进行了最大的一轮融资，当时在会上他用了一个半小时向投资者解释公司的宗旨、文化以及长远发展规划。他说：“一些投资者放弃了，那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公司，他们想确定我们几年后会上市，但我不赞同。”他说自己力图减缓公司的发展速度，比如花钱重新设计2016年版移动应用程序，而不是优化原有网站，以及两年来斥巨资酝酿“奇幻之旅”项目。

　　切斯基援引里德·霍夫曼的一个理论，说他想让爱彼迎跻身为“一流”科技公司——一家拥有几千亿美元市值的公司，和苹果、谷歌、脸谱网和亚马逊等公司齐名——而不是一家“二流”公司，即市值约100亿—800亿美元的公司，爱彼迎目前已达到这样的规模。他说：“我认为如果你想成为一流公司，那么就不能在公开市场表现不佳。”因此他想先让公司发展壮大起来。“我可以说几乎我们所有的投资者都认为，我对公司的期望比他们高得多。”熟知公司情况的投资者说，爱彼迎得用10年时间才能跃身为首家市值1000亿美元的网上旅游公司。

　　但是风险投资家和公开市场截然不同，后者更关心公司保持高增长率的能力，也不会以10年为周期。公开市场更关注监管风险，而风险投资者却对此不太上心。其他的风险包括竞争：虽然爱彼迎主导着市场，但房屋租赁网站HomeAway拥有120多万套房源，在线旅游网站亿客行的所有权人财力雄厚。2015年，HomeAway宣布进军城市市场——这是爱彼迎的核心业务——推出新的“城市计划”，内设一系列城市指南，介绍当地特色。加拿大皇家银行资本市场分析家马克·马哈尼说：“爱彼迎开创了另类住宿市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赢得这一市场的最大份额，旅游网站Priceline和亿客行拥有两大出色的网络运营商，数据流量很大。”

　　但是人们普遍一致认为爱彼迎的发展渠道众多。尽管发展迅速，公司仍未引起大众的极大关注。Cowen和高盛等调研公司的调查发现，不到一半的调查对象听说过爱彼迎。Cowen发现不到10%的人使用过该平台，表明从品牌知名度来看，爱彼迎还应扩展两三倍。调研公司也发现即便有些人听说过爱彼迎，却从未使用过，这些人中80%以上说自己愿意一试，66%说打算明年之内试试看。Cowen公司的研究人员说：“我们期望爱彼迎能比目前的规模大许多倍，发展成全球房屋租赁业中数一数二的公司。”爱彼迎在中国市场有巨大的商机，2015年通过这一平台境内游和出境游的中国游客增长了7倍。美国小城市和度假市场也是主要的增长点。“显然所有公司都会达到饱和点，”里德·霍夫曼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租别人的公寓。但从表面上看，和目前相比，公司应当获得更多的订单量。”

　　达到饱和点仍然看似遥远。据说目前公司每周的房客平均增加140万人，房源增加5.5万套。2016年底，房客入住总量为1.4亿次，到2017年2月这一数据预计会涨到1.6亿次，不久还会有所增长。爱彼迎并未公布自己的财务报告，但投资者预计公司2016年的总收入高达16亿美元，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为1.56亿美元；预计2017年的总收入为28亿美元，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为4.5亿美元；预计2020年的总收入将达85亿美元，息税折旧摊销前利润为35亿美元。

　　以上数据合计起来，加之爱彼迎拥有高效的经营模式、领先的市场地位、强大的开创和管理队伍以及初具规模的旅游产业——约7.2万亿美元市值——对投资者有着巨大的吸引力。55Capital Partners公司的市场策划师马克斯·沃尔夫说：“目前爱彼迎颇具吸引力的缘由在于它可能是同类公司中最优秀的。”他说这家公司“比起同类科技公司，技高一筹，更成熟完善，有可能成为招待性行业彻底的变革者”。

　　收获全社会的“热爱”

　　无论爱彼迎选择何时上市，华尔街外总会有一群人对此密切关注：一些爱彼迎房东。毫无疑问，数百万爱彼迎房东会把这一时刻视作公司的胜利和重要的里程碑，因为公司为他们提供了收入来源。但有些人会认为他们也应该持有股份。毕竟，他们帮助创立了公司，管理平台所需的产品和服务。

　　在纽约市史坦顿岛，汉斯·彭茨和妻子出租了自家住宅里的两个房间。彭茨现年38岁，是一位面包师，最初开始出租住房是为了筹钱发展企业。现在这对夫妇租房是因为他们想要获得额外收入，并喜欢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住在一起。彭茨热情好客，笃信爱彼迎“正在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他也认为房东，至少是交易量最大的房东，应该获得上市前的股份。“房东是公司的基石。”他说。他说自己和其他一些房东与爱彼迎商讨过此事，如果他是公司的现有投资者，“我肯定会问公司如何才能留住房东，这样房东才不至于决定自己经营”。

　　我向切斯基问起此事时，他说公司已经进行了调研，并在内部讨论过。他说很难在私有市场将股份分给100万人，因为每个投资者都必须清楚公司的财务状况。“这相当复杂。”亿贝公司上市时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但它最终并未把股份分给网站上的销售商。这种想法存在许多潜在问题，比如如果股价下跌，房东们会闷闷不乐。也就是说，如果爱彼迎找不到奖励房东的办法，对于公司这些最重要的持股群体而言，股票上市就不是一个欢庆场面，而可能是充满怨恨的时刻。

　　更严重的问题还包括：如果上市，公司的宗旨会发生变化吗？仍是以“归属感”为核心吗？改变世界的信念呢？还是“饭桌上的联合国”吗？它能实现社会使命，成为华尔街上的巨头吗？当然，许多科技行业巨头都声称自己富有使命。脸谱网旨在“使世界更开放、更紧密”。谷歌最初的口号是“永不作恶”，后来它的新母公司Alphabet将这一口号改成了“做正确的事”。但要在公司的使命和华尔街的预期之间达到平衡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

　　“我真的欣赏这三个小伙子，他们很真诚，”网上技术刊物Backchannel的总编杰西·亨普尔称赞爱彼迎的三位创始人时说，“但更大的问题在于，这是一家注定有瑕疵的互联网公司吗？如果你相信使命，就不要追逐利润，像维基百科或克雷格一样。”她指出维基百科采取的是非营利模式，而房屋租赁平台克雷格也称自己属于非商业化，旨在为公众服务（其实它是一家营利性公司，但没有募集风险投资）。亨普尔认为科技公司一旦获得任何风险资本，它就会受制于投资者追求最大回报的意图。“基于风险投资的初创公司有一些独特参数，即公司需要不断发展壮大，其重要性高于一切。”她说道。

　　切斯基认识到了这种冲突（2008年曾有一小段时间，切斯基对商业一无所知，当时他认为非营利是正确的发展方向）。但他说作为一家由创始人掌控和管理的私有企业，“如果你能支配董事会，那一切都由你决定”。公开上市便会是另一番景象。切斯基说：“我确实认为自己无法解决上市引起的一大问题，上市公司要求为股东的最大利益着想，问题是你无法选择自己的股东。”他们可能仅关心短期回报。“这很难协调。”他说。他谈到史蒂夫·乔布斯和杰夫·贝佐斯等固执己见的首席执行官：“我认为史蒂夫不会听取投资者的意见，也许贝佐斯能压倒他们，但许多首席执行官做不到。”

　　爱彼迎投资商兼董事会成员杰夫·乔丹的观点更强硬。他说：“人们认为上市或获取风险投资是不对的，但若要创建一家经营持久的公司，让你的产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那就得成为上市公司。谷歌、脸谱网、阿里巴巴，这些都是正在引起世界变化的公司。如果你想创建一家长期经营的公司，并掌控自己的命运，上市便是你的选择。”

　　显然，爱彼迎已经突飞猛进。近来没人再会认为它是一家非营利性的公司。但是任何公司只要发展到爱彼迎如今的规模，必然会遭遇强烈抵制，早期用户开始抱怨公司规模发展得太大，逐步丧失了以往与众不同的特性。这些用户曾引以为傲，自认为站在新模式的前沿，加入了反传统文化的行列，现在却颇有微词，觉得公司的平台过于庞大，已演变成主流。

　　位于西雅图的房东罗谢尔·肖特于2013年开始使用该网站，成为一名超级房东，开办了一个名为“欢迎加入”的博客。但是，随后她在美国科技媒体网站The Verge上撰文写道，她于2015年停止出租房屋，因为她认为现在的用户已经变得过于大众化。“我认为用户群体发生了变化”，她说在2013年时感觉爱彼迎就像一种真实的社会实验，“开辟了新领域，吸引着那些开放随和的人，不用担心卫生间的镜子上出现斑点”。她还认为，截至2016年，这一平台“成了普通旅行者想要寻找超八星汽车旅馆体验的地方。比起早期房客，我不喜欢这些旅行者”。巴塞罗那房东菲尔·莫里斯创建了名为Ourbnb的房东网站，在由《以记事赚钱》播客制片人发布的爱彼迎口述史里，他表达了类似的情绪。他说：“我们总是感到从前的爱彼迎更有趣、更有个性。”

　　切斯基希望旅行项目的新尝试有助于让一些早期用户重温社会实验的新鲜感。他说，公司的出行产品会更贴近其宗旨。他希望细化业务后，网站的不同版块能同时吸引不同类型的旅行者。柏思齐也认同这是一大创新时机：“我们如何才能确信给早期用户带来了适合的体验呢？这些用户喜欢房东提供的个性化款待，也为想要体验舒适生活的人们提供所需。这既是挑战，也是机会。”公司不想“毫无特色”，却难以把握分寸。2016年的房东大会首次举办了“合作伙伴出场”活动，其中包括美国运通公司和一些二级赞助商，比如达美航空公司。

　　实际上，“出行”项目让爱彼迎的批评家们大吃一惊。公司迈向上市的过程中，偷偷寻找开销最大的公司用户，这一切却毫无征兆。这不是罪恶地强占土地，为了得到更多的家庭或商业房产。切斯基说如果公司想要不惜一切发展壮大，利用现有平台就能轻而易举做到。“我们还未深入房屋租赁和酒店行业市场，因此如果只是想要强大，我们便能做到。”他说。然而，扩展到旅游行业能强化爱彼迎“独具一格”的特性，至少在目前阶段能起到这种作用（虽然公司最终可能会面临同样的局面，即专业旅游运营商想在“出行”平台推广它们的体验项目，但目前所有的体验项目都是由爱彼迎审核批准的）。如果这是爱彼迎的未来蓝图，也许公司便不会被那些根深蒂固的产业过多排斥。

　　反对爱彼迎的呼声仍然日益高涨。在本书即将印刷前，我谈到过参与反对的各方力量，他们告诉我仍然坚信爱彼迎会继续掩盖网站里专门用于出租的房屋以及非法旅馆的真实数据。爱彼迎会继续声称发布的数据将误导大众，公司与以上业务无关，并会采取一切措施予以制止，比如公开更多的数据。切斯基说他相信时间能证实自己没错。“我认为事实总会水落石出，”他说，“历史比现在更能让人明察善段和了解实情，因为现在仍是迷雾一团。”随着公司及其平台基础不断扩大，围绕爱彼迎对用户造成的影响问题也有可能加剧。“即便对那些喜欢爱彼迎的用户来说，发生在冰岛雷克雅未克市的事件也有些骇人听闻。”Backchannel的总编亨普尔说道。她认为爱彼迎及其同行掀起的短租热潮给房屋租赁市场造成了冲击。

　　切斯基从这里得到了一个大教训：他策划爱彼迎下一步发展时要预想到公司会面临各种敌对势力。创始人开创公司时，他们没有想到公司会变得如此庞大、如此遭人孤立、如此受人怨恨。这段时间，切斯基说自己一直忙于设计新的“出行”项目，充分考虑了各种情况——“睁大眼睛”观察这项业务对周围和现有参与者可能产生的影响。“8年来一直驻足于房屋租赁行业，遇到过抗议和批评，这次也毫无例外。”他说。现在，公司聘请了一流的法律和政策专家，他对可能的抵制做好了准备。“社会公益”体验主要和当地的非营利机构合作，占据了爱彼迎旅行业务的10%。公司和许愿基金会建立了积极的伙伴关系，准备推出“心愿之旅”，并开展相应的体验活动。切斯基和他的团队故意选择那些收效明显、项目最受欢迎的地方作为推广此项业务的城市，比如内罗毕、底特律、哈瓦那和开普敦。“我们不会在纽约推广。”他解释道（他说他们会加入旧金山，虽说旧金山市场状况频出，但公司需要在自己的总部后院测试产品）。

　　对爱彼迎核心产品的监管不确定性并未阻挠公司计划未来成为房屋租赁巨头的蓝图。在一些市场，房东已经开始将爱彼迎的预期收入计入索要的房价内。建筑商正在设计格局一致的公寓楼，并减少停车位（更不用说亚马逊无人机在屋顶有块着陆地）。KB Home是美国最大的房屋建筑商之一，它已经设计出一种新型卧室，“灵感源自爱彼迎”，床和桌子都可以折叠，墙壁可以移动，将客厅的一半面积改装成一间卧室。订购房屋设计杂志的读者也许注意到书里越来越多地介绍诸如折叠式沙发等产品，这些设计产品便于招待“客人”。

　　再看看爱彼迎总部，员工们正忙于公司的下一个大型测试项目。工程和产品团队正在努力改善公司的匹配技术，基于用户前期在网站上的预订行为，采用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手段更好地预测房东和房客的行为模式。此外，这些技术还能预测用户的个性化和美感偏好（你喜欢超现代还是古典建筑风格，或者你的音乐品味是倾向于拉赫玛尼诺夫还是威肯）。公司还开发了一种新工具，房东可以招募一名“联合房东”共同管理房源和分享收益。与此同时，杰比亚在萨马拉的创新团队主要负责想出更多新点子，比如最近一个项目就是要为难民等大批流浪人群设计不需要联网的通信方式，他们有电话但无法通话。

　　切斯基和杰比亚也在为公司的运作制定新标准。目前，公司采用的是“北极星”模式，即预订的夜宿次数，但因为夜宿的质量五花八门，他们希望找到更好的标准评测归属感。当我问及“出行”产品如何契合公司的业务目标时，切斯基转身对我说：“公司的终极目标，即宗旨是创建一个你随处都有归属感的世界。”

　　从来还未出现过像爱彼迎这样的公司。短短9年，白手起家，市值从零猛增至300亿美元。它的理论并不新颖，但其受欢迎的程度可与亿贝这个网上跳蚤市场相媲美，实属少见。也很少有领导者能像三位创始人一样虽说先前缺乏管理经验，却一跃到商界顶层。经营企业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红杉资本的道格·莱昂告诉切斯基，在公司的任务分配中，切斯基承担了最艰巨的首席执行官的工作。虽然许多其他颠覆性技术公司已开辟出各自的发展道路，但爱彼迎面临商业和监管之间以及新旧产业之间的现代摩擦，这种分歧异常情绪化和激烈，令人难以想象。乍一看，许多人认为其商业理念相当古怪离奇。

　　爱彼迎在其经营领域之外产生了连锁反应。谷歌和脸谱网分别由两位来自斯坦福大学的博士和一位毕业于哈佛的社交平台创业家创建，这两家公司大获成功后，他们的创始人便成了范例。同样，在寻找下一个热点项目时，风险投资人现在比较看重有着设计背景的首席执行官。曾经表示拒绝爱彼迎的许多投资者纷纷重新设定自己判断商业策划的标准。

　　不管出自何种缘由，爱彼迎本不可能取得成功。三个小伙子突然有了一个理念，随后摸索下一步该如何进行。他们缺乏从商经验，全靠自学。如果从传统商业标准来衡量，他们做的事不合常理：早期他们并没有集中精力发展企业，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和资源倾注在4800千米以外的一小撮用户身上。他们不怕麻烦，斥巨资给需要的顾客提供房屋专业拍照服务。他们做了许多看似奇奇怪怪的事，经历了各种挑战，最后公司不仅为人们所接受，而且风行世界。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白手起家的故事。

　　他们的成就离不开综合能力，让他们能战胜挫折，完成非常复杂的任务，换作另外一个三人组根本无法完成：创建全球支付平台、确立搜寻和匹配方法、设计出尽可能安全的系统，即便不能完全排除危险——以上所有创新随后都被视作标准融入了其他类似平台。他们奇特的构思加上顺畅快捷、操作简便的网站，迅速赢得大批如饥似渴的用户开始关注，接着公司不断发展壮大。爱彼迎到底是如何管理的，却很少有人问及。

　　当然，三位创始人拼命奋斗过，这也是最初三次推介失败后他们仍不放弃的原因。为此，早期他们曾专程前往等候迈克·赛贝尔和保罗·格雷厄姆等导师，预约面谈时间，征求建议和反馈意见。他们颇有胆识：自称为博客在2007年设计大会上畅所欲言，敢于挺进把房屋租赁业务视作非法的市场，在德国扎姆韦尔兄弟蓄意收购他们公司时断然拒绝，在纽约州总检察长下发传票时予以抵制。

　　一路走来，他们走过不少弯路，8年来也学到了一些受益一生的经验教训。毫无疑问，更多的错误和更大的教训还会随之而来，更多不幸也会降临。同时，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HomeAway正慢慢逼近爱彼迎的核心市场；传统酒店行业虽然过去对他们嗤之以鼻，但也开始慢慢注重“另类住宿”的开发；一批新的初创企业着手整合理念，细化发展方向。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会由此发生。

　　切斯基、杰比亚和柏思齐的成功还源于恰逢时机——消费群体欢迎像爱彼迎那样的非传统理念。经济大萧条削弱了全球消费者的购买能力，城市居住成本变得越来越高。千禧一代的涌现及其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代表着强大的消费基础，他们喜欢真实的体验，反对统一化和标准化，渴望带有目的性的活动并希望深入当地人的生活。爱彼迎赋予人们交流机会、冒险精神，产品独特且价格低廉，这些毋庸置疑。社会媒体和这一代人的成长环境让他们相信任何人都能很快成为“朋友”，因此他们也对瞬间亲密感习以为常。对于他们而言，使用同样平台在别人家预订一间房不足为奇。

　　在那些非千禧一代人群中，爱彼迎受到关注也有其具体原因，即在今天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人际交往普遍渐渐减少。社会上，人们日渐彼此疏远，被迫关进孤独的箱子里——宽大的郊区住所、每天上下班的私家车或者越来越多的人沉迷的智能手机。深入地讲，正如塞巴斯蒂安·荣格在其著作《部落》（Tribe）中指出的那样，我们生活在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现代社会，人们独自居住在公寓里，孩子们有自己的卧室。这些年来，社会机构里人们之间的信任逐渐减少，同时受到大萧条影响，从商界到政界，人们越来越青睐“边缘化”的观点（以伯尼·桑德斯和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为例）。由于担忧地缘政治风险和出乎意料的不幸会降临世界，我们内心渴望与人交往。无论你如何看待“归属感”，以上因素的确驱使人们更愿意尝试这种新奇而划算的旅游体验。爱彼迎一下子触及了许多不同方面，因此很难想象在其他时候它能如此腾飞发展。

　　尽管整个故事有点疯狂奇特，三位创始人也有了种种经历，但他们并不是要缅怀过去。“谁有时间做这些事？”当我提及这个问题时，杰比亚回答道。切斯基也少有时间反思，只清楚地记得自己创业后他父母第一次来位于旧金山劳什街的公寓看望他时，才明白他们的儿子津津乐道的真是一家公司，桌边围着许多椅子。切斯基的父亲一直不相信这是一个好理念，目睹后才知道他们真的在创业。“那是一个相当令人感动的时刻。”切斯基回忆道，他将这一幕讲给爱彼迎的一批新员工听。

　　如今，有太多事需要处理。三位创始人适应了各自的新角色，为围绕公司主旨的下一段激情旅程做好了准备。他们已开始学会接受财富积累带来的巨大责任（据说每位创始人身价33亿美元）。他们已加入亿万富翁的名流群体，签署了“捐赠誓言”。这一活动由沃伦·巴菲特以及比尔·盖茨和梅琳达·盖茨夫妇发起，旨在号召亿万富翁将毕生大部分财富捐赠出去。除了接受公司的新任务外，柏思齐还多了一份责任，他已为人父，他的孩子已开始蹒跚学步。杰比亚除了启动萨马拉和实验室的项目外，还花了大量时间参与解决全球难民危机事务，包括给希腊和塞尔维亚的救援人员提供住宿，在约旦发起一项“生计”计划，帮助难民营里的难民赚点收入，这些收入主要来源于担当导游和为前来约旦的旅行者提供其他“当地体验活动”。2016年秋，杰比亚加入民间领导组织——包括乔治以及阿迈勒·克鲁尼夫妇——参与奥巴马总统的圆桌会谈，商讨解决危机的措施（杰比亚偶尔仍会收到订购由他设计的坐垫的订单，这时他便会走到车库，拉开捆包带，仔细装箱后寄出）。

　　近年来，切斯基说自己已学会后退一步，寻求更多平衡。这大部分源于他和艾丽莎·帕特尔之间的关系，他们已经恋爱四年。两人于2013年在Tinder上相遇，由于iMessage出了点故障，两人的首次约会泡汤了。他说女友让自己改变了一些习惯，例如回复电子邮件的强迫症（她告诉切斯基，他处理电子邮件的习惯与狗想吃狗粮的方式类似。“她告诉我，‘如果你愿意就把整袋吃光’。”切斯基说）。

　　切斯基、杰比亚和柏思齐全都意识到他们克服重重困难后才取得了成功。切斯基一开始就告诉我：“我们不是空想家，我们是普通人，我们的想法并不疯狂。”

　　确实如此，但不是任何三个普通小伙子都能获得如此骄人的成绩。“我们有天分和勇气。”切斯基说。但他认为他们最大的优点在于当时涉世未深。他感叹道：“我认为如果我们当时有更好的选择，也许就不会创业，因为事后看来，一切都必须进展顺利，而这仅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假设我们能再来一次，很难想象是否还会这样一帆风顺。” 互联网名企工作方法论（套装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