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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夜,星稀月朗。
章梦飞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波涛起伏的声音,思绪不由得发散开来,回想起了过去。
他是去年,也就是淳亨七年的状元及第,殿试一甲。虽然是状元,但是仕途却并不通顺,可以说是有些坎坷。
去年廷对时,他精心撰写了一篇文章,切合当今圣上心意,引得赞誉,“此君吐词雄伟,凛凛有忠义声拂露笔墨间,朕亲擢之,必无愧于得人矣”。
当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他是简在帝心,前途必然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大臣想把他招为自家的金龟婿。
最终经过重重考虑,他选择吏部卢尚书家的次女作为未婚妻,而卢尚书也是自己的座师,叠加之下,更是一段佳话。
但谁知,春风得意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一落千丈。
一纸从老家而来的奏疏,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益州刺史上书,章家身为益州豪族,与其他几大家族相勾结,兼并土地、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甚至是草菅人命!他身为一州父母官,多次有心治理却遭到重重阻挠,甚至阻力来自朝堂之上,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已上书,把此事挑明了说。
看到这本奏疏的时候,章梦飞脑子当时就嗡的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他自己也知道章家是个什么样子,三代而起的暴发户,只知道一味聚敛财富,从不思考修身治德之事。族中大户弟子斗鸡走狗都是一把好手,但要是论起经史子集来,那就是益州府城里的笑话!
但他可是支脉中的支脉!除了一个章姓基本什么都没有的章家支脉!
章梦飞自幼丧父,族里趁机谋夺家产,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幸亏他聪明伶俐,用功读书,还得了一位致仕退隐,游历天下的大儒青眼,拜入其门下学习。
而族中见他似乎有些前程,也没有试图打压他,还想着把侵占的家产还回来,却被他毅然拒绝,与族中断了往来。
说实话,这些事迹要是被王珝知道,说不得会高看他一眼,因为这实在是太像是主角待遇了。王珝梦中也是看了不少类似书籍,对此记忆犹新。
章梦飞寒窗苦读十年,可以说没有靠过族中一点,但谁知就在自己即将大展宏图之时,章家却给自己背后来了一刀!
而且益州刺史也是有毛病,世家大族侵占良田、兼并土地,那不都是基本操作吗?区别只在于手段和缓与否。
而你一个益州刺史,按理来说分蛋糕肯定也有你一份子,毕竟你不但是百姓的父母官,更是豪族的保护伞。怎么这么想不开,突然就一心为国了?莫不是利益分配没谈拢,干脆掀桌子了?
虽然章梦飞向来不齿这些龌龊之事,但在他那位看透人间百态的大儒老师的细心教导下,对于官场中的种种怪现象、中央与地方、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关系还是看得比较透彻的。
若是这些事章梦飞还能勉强解释,那么奏疏中提到的来自朝堂的插手,这就真令他摸不着头脑了,心惊胆战之下,生怕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朝堂之上的政治斗争中去。
果不其然,皇帝见此奏疏,也是大违常理地发了一通怒火,开始对政务上了心,亲自指派官员要求彻查此事。一时间朝堂上风谲云诡,人人都小心自保,收回了不少暗地里的爪子,生怕自己被牵连。
最终,益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接连落马,几个家族也先后被关押了不少人。而章梦飞也不复当初的荣光,不仅谈好的亲事告吹、交好的友人断绝联系,就连他自己也被打发到了一个偏远县城,做了一县的父母官。
就在他最为落魄之时,他的老师给他寄来了一封信,告诫他莫问前程,只看自心,行无愧之事便可。作为章梦飞的老师,他自然知道自家弟子秉性如何,相信他只是受到了牵连,鼓励他从困境中走出,从一县之地着手,为国效力。
看着老师的殷殷寄语,章梦飞振作精神,离开了京城,孤身上路,远赴他乡上任。
如今他正乘坐一艘客船,走海路赶赴任职之地。
回忆到此处,章梦飞从床上翻身坐起,打开包裹拿出恩师的信笺,趁着月光明亮又细细读了一遍,这才得了些许慰藉,收拾好行李打算就此入睡。
但月色清凉如水,加之章梦飞心中有事,因此迟迟不能入睡。
正当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之际,突然听得门外传来嘎吱一声,似乎是隔壁的客房门被打开了。
章梦飞有些讶异,他白日里见过隔壁之人,乃是一个胡人,只不过不知是哪一个部族的。
虽然百姓们都把北方的游猎民族称作北胡,但是经过自家老师教导,章梦飞自然清楚,北胡之中也有许多具体区分,甚至内部矛盾重重,常有争斗发生。
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就曾有一支北胡部族南下,欲与朝廷结盟,共同攻击另一支实力强大的部族。朝廷上衮衮诸公对此多有争论,而天子不置可否,最后联盟之事无疾而终。
虽然联盟未谈成成,但那支北胡部族因其心向朝廷的表现也得了诸公青睐,允许其进行有限度的行商和游历。当然,一些敏感行业和敏感地区是绝不允许他们涉足的。
不过这胡人夜半三更不睡觉,起来外出干什么?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在暗地里谋划?
章梦飞有些警觉,受老师影响,他对胡人大多没什么好印象,因此便起了查探之心。
想到此处,章梦飞连忙从床榻上爬起,匆匆穿好衣物,准备出门一看究竟。
摸着衣物,他不禁有有些感叹,这几件换洗衣物还是当初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子寄过来的,不过自己落魄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如今衣物只能作为寄托,用以发散他心中思绪。
“也不知卢小姐近况如何?”想起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章梦飞心中有些隐隐作痛,但随即放下了此事,毕竟两人已是云泥之别,以对方家世名声,不可能再与自己打交道。
而且现在更重要的是那胡人之事,事关异族,总要查个分明才好。
章梦飞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生怕门轴不够润滑,发出了声响。
所幸这客船常常保养,因此没有发生章梦飞担心之事。
这艘船甲板之上的部分,共有三层。章梦飞的房间位于二层,三层是主事人和船长所在,平日里也无人打扰,而水手们都在甲板下面。
章梦飞警觉地探出半个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走廊之上并没有人。而借着明亮的月光,他隐隐约约看见有两个人躲在船舷边的黑影里谈话,其中一人似乎就是那个胡人。
章梦飞不再犹豫,走出了房门,踩着楼梯走下了二楼。一路上他小心地借助各种事物遮掩身形,因此很快来到了那两人所在之处。
不过此处已是极限,虽然距离二人不过三丈远近,但是他俩周围空荡荡一片,除了温润的月光,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作为掩体。
无奈,章梦飞只能蹲下身子,靠在一个木桶后面,支棱着耳朵努力打探胡人和另外一人的对话。
幸好今夜无风,那两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了些许。但章梦飞只是常人,未曾习练武功,仔细分辨后,也只听见了“兵刃”、“马匹”、“甲胄”几个词汇。
不过只是这样,也足够他大吃一惊,这些物品都在朝廷与北胡禁止交易的名单上,此时在这个环境下被提出,其中一方还是北胡之人,不由得章梦飞不多想。
“难道我撞上了敌国奸细?”章梦飞心下振奋,有此功劳,说不得他就可以洗去身上的污名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往那边凑了些许,重心前移,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木桶之上。
终于,那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却又随即压了下去,想必也是意识到此处并非合适的场合。
章梦飞透过木桶之间的缝隙,看见两人直起身子,互相抱了一下,然后便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显然是谈完事要回去歇息了。
借着斜斜打在两人面庞上的月光,章梦飞看得分明,其中一人正是自己隔壁的胡人,而另一人,却是这艘客船的主人胡员外!
胡员外自称是一个海商,靠海路贩卖南北物品,每次南下回程总会带些顺路的客人,几年下来在这条航道上也算有了名声,来往之人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章梦飞和他也聊过几句,胡员外听了他的遭遇也是感叹不已,话语中颇多同情。但看着这个在月光下多了不少陌生感的胡员外,章梦飞怎么也不能把他和白日里那个和气生财的胖商人联系起来!
大惊之下,章梦飞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想趁二人还没发现他,就此退去,回到房间中再计较其它。
章梦飞知道,就算是要举报这两人,也最好是等到下船之后。无论是当场揭穿还是暗地举报,届时都多了几分余地。不像现在,整艘船都是人家的地盘,自己若是冒冒然跳出来指正他,怕不是会被丢进海里喂鲛鲨。
眼看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章梦飞缓慢起身,准备悄悄离去。
但或许是蹲久了行血不畅腿麻,或许是惊讶之下腿抽了筋,章梦飞起身之时只感觉自己的下身一时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诶呦”一声便向前扑去,撞翻了木桶趴在了地上,直直和胡员外还有那个胡人来了一个脸对脸。
“当时我只觉得那两人脸色生硬,如同铁石,十分可怖。”章云翔,或者说章梦飞感叹道,“然后那个胡人赶到我背后给我来了一下,我便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海上飘着了。
“我也试图呼救,但始终没有过往客船经过,最后我见离陆地不算太远,便奋力游去,游到半途却体力不支,险些被淹死,多亏几位高义,把我救了上来,真是大恩不言谢!”
章梦飞说到此处,不顾身体状况不佳,挣扎着站了起来,对一旁饶有兴致听书的王珝深深行了一礼,道:
“虽然我知道静川先生有明哲保身之意,不愿参与进来。但先生对我的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只可惜在下目前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条烂命有些价值。若不嫌我无用,还请许我在先生门下为您奔走!”
这一章我尝试了一下新的写作手法,以章梦飞的视角展开剧情,重点描写了他的回忆和见闻,为引出后文做铺垫,也不知道大家能否接受。 蓬莱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