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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宗大丧,缟素千里尤不绝,大祭而天下奔之。
景容褪了礼制服饰,一袭缟冠丧白,他身为天泉道人亲传弟子,又是玄天宗继任宗主,自然要以身作则领队最前列。
莫凌云头一次换了白衣,任由着景容替他绾发,莫凌云看着镜中的景容,低声说了句:“师尊,你看起来好难过啊。”
“难过吗……”景容不知道,他替莫凌云束了白缟,低低道:“凌云,听话,没有师父允许,不要离了凌霄殿。”
“好。”莫凌云点点头,又补了句:“不过师尊,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去南疆的么?”
“南疆?”景容一顿。
“对啊,南道长说的……”
“凌云,你宁师叔在哪儿?”
“他不是要跟我们一块儿去么?”
景容一僵,指了指自己问莫凌云,“我是谁?”
“师尊,不过你为什么要穿白啊?”
“北山赦是谁?”
“不认识……”
景容有些发晕,又被莫凌云扶住了,“师尊,你很不舒服吗?要不我们不去了……”
“去,得去。”景容站直了身子,“但凌云你要先在这儿等着师父。”
景容没想过,莫凌云心智这么快就开始退化了,伴之而来的还有他逐步丢失的记忆。
灵堂里空棺一副,素缟熙攘,景容站在人潮最前列,没法跟其他弟子一般跪下祭拜,他这一生,不跪天地,不跪伦常,连自己的师父也跪不了。
似乎他这生来,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配得上让他跪下。
景容静望着高处挽联,周遭白幡随风飘扬,祭拜的人潮熙攘,伴随而来的便是嘈杂人声。
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早知今日的,只是心里总含些期许,师父能安稳渡劫化神归宗,奈何这十数年闭关,终成了一场空。
玄天宗宗主宾天是轰动四境一泽的大事,纵是自称封派的衡山剑派也派了人前来吊唁,听闻西境和长川泽的使者也已经动身在来路上。
“晗修,守灵是要事,你也该顾及身体休息休息的。”清玄道人站在景容身侧,她和天泉道人为同辈,用不着跪拜。
“无妨,师叔。”景容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又乱又空,夜下守灵的人散了许多时他才问了句:“若寒毒入骨,会如何?”
“许是心智如孩童,但有各灵丹妙药压制,保住这一条命还是可以的。”
“如孩童么……”
“既然记挂你徒弟,就回去看看,守灵七日七夜也不用这么一直守着的。”
“……是,还劳各位师叔辛苦些了。”
初入春的凌霄峰仍是寒风冷彻,景容来时莫凌云正抱着小白狼如从前般守在门边候他,见他来了霎时露出个笑来:“师尊!”
“怎么在门外等着,当心着凉。”景容抚过莫凌云鬓边结霜。
“想第一时间见你啊。”莫凌云乐呵呵一笑,后觉景容眉眼间倦色,他伸手揉了揉景容眉心,“很累吗?”
“还好。”景容努力缓和着声调,难掩干涩。
莫凌云忙把人拉进屋子,又给景容塞了个暖手炉,灯火照映下,景容那一袭白衣才明显了起来。
莫凌云捧着茶盏愣了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素白的袖,又看景容,张口瞬间哑了哑,继而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素白的为大丧,有些事,似乎在悄无声息间就发生了。
景容说不出话来,只深深看了眼莫凌云,道:“你好好休息,为师就来看看你。”
是莫凌云抓着景容袖猛然将人拉入怀中,他轻拍着景容背,不甚确定地说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觉师尊好难过啊,去了的,一定是你很在意的人吧……”
“凌云……”景容一松,大半个身子压在了莫凌云身上,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神经紧绷着,发生的事太多了,从年初饥荒,再到瘟疫,再到与妖族开战,灾难接连。
如今,他的师父没了,他的徒弟傻了,可他还要维持他天地道君的威严,不喜不怒,有条不紊地处理诸事。
这世人盛赞的道君,唯有莫凌云会问他一句,你好像很难过。
“凌云……”景容有些哽咽,泪水滴在了莫凌云肩上,“师父的师父没了……”
“徒弟在呢,徒儿会一直陪着你的。”莫凌云轻拍着景容肩,“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是咱俩的秘密,我不告诉任何人。”
景容环紧了莫凌云没放,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有力拥抱,能给人莫大安慰。
天泉道人薨第七日,前来祭拜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别样天前来吊唁的人是门主舒华宴,也算给足了他们玄天宗面子。
舒华宴拢着扇,开扇时他身后成列的弟子开了挽金随礼,排场也大的很。
“多谢。”景容没多看别样天的随礼,作为少宗主,他用不着向任何人行礼。
“少宗主不必客气,也请节哀。”舒华宴难得端了架子,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为了表示他对玄天宗的尊重,他还换下了一向喜欢的华蓝,着了一袭素色。
随后赶来的是身在南境的云景及林无端等人,云景跑了一个踉跄,“师兄?!”
“师妹,师弟。”景容语调不高。
“我,我先去拜宗主,师兄不要太难过了。”云景拱拱手,一袭素白往里跑。
“万物自有归时,不过是蜉蝣朝暮,人世百年之分,师兄,节哀。”林无端语气很淡,他这态度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道门所思,顺应自然是为道,生死在他们眼中的界线也没那么分明。
“我明白。”景容应他。
“珍惜当下,方为不失尘世千百年。”林无端无意过分说教,行礼后亦是进了灵堂给天泉道人上香。
景容继续迎着今日抵达的各大世家宗门要员,没人不赞他一句仁孝的。
但这接连七日,景容的亲传弟子都没出现过,玄天宗弟子不言,不代表其他世家宗门弟子不会在下面议论纷纷。
譬如这各家散坐闲聊时,人一多,八卦也就多了起来。
“哎,我说,怎么这么久了我们都没见着容榭道君亲传弟子的影子。”
“莫非,是要藏宝?”
“藏什么宝,这世上还有人能胜过容榭道君不成。”
“那就是,藏拙了?”
“止不准他这亲传弟子跟自家师祖关系不好,不肯祭拜呢?”
舒华宴极轻笑了声,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
他这笑声极轻,也不妨碍在场修士听了个透彻,本有人怒目看向笑声来源,见是情报第一势力别样天的时又止了声,别样天门主了解的内情肯定要比他们这些道听途说和妄自猜测的多得多。
随着舒华宴这一笑,殿内一时寂静了下去,直到有人忍不住好奇心,看向舒华宴问了句:“哎,舒门主,您看这容榭道君首徒不肯祭拜师祖,可有什么蹊跷。”
“什么蹊跷。”舒华宴眨了眨眼,晃着手中茶盏,“不过是个练气弟子进不得主堂罢了,哪有什么蹊跷。”
他说得轻松,多数人却是齐齐变了脸色,“练气弟子?!”
众所周知容榭道君收徒三年有余,他这徒弟也是年过弱冠的,虽说如今修士式微,年过弱冠未能筑基的修士多了去,但堂堂道君的弟子,修为还及不上些精英弟子,这可就要闹笑话了。
“有什么问题吗?”舒华宴笑眯了一双桃花眼,他扫视了一圈跃跃欲试的修士们,收了口气道:“从我别样天问事,可是要付钱的。”
他这话一出,大家顿时打消了念头,别样天的消息多贵可是共识,何况他们现在就在玄天宗地界,要想知道舒华宴说的是不是真,哪用得着花这么多钱。
拂离道人立在殿外,沉默听了许久,天泉道人大祭后紧接着的就是景容的继位大典,如今旁人提前知悉景容的徒弟是个练气弟子,谁又知道继位大典上会牵扯出多少风云来。
天泉道人的下葬已定好了日子,景容生肖与之犯冲不能送葬,只能由天泉道人的师弟师妹们前来领幡。
景容站在山巅上静望远行送葬队伍,纸钱撒了一路又随风散去,他身为天泉道人唯一的徒弟,却因命格相克不能送他这最后一程。
“景容啊。”拂离道人缓步行上山来,他也与天泉道人生肖犯冲送不了灵。
“师叔。”景容没回头,视线没从送葬队伍身上移开过。
“如果师叔说,不希望你当宗主。”
“缘何。”
“成为宗主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这徒弟年过弱冠不及筑基,也只会惹天下人诟病。”
“我景容收徒,何须他人置噱。”
“可你不只是景容,你是玄天宗之主,未来的修界领袖,收这么个心智不全灵脉破碎之人,天下人绝不会允!”
“你都知道了……”景容回头。
“还有何人不知。”拂离道人讽刺一笑,他也曾劝过天泉道人对于景容收徒之事放宽心,如今反倒成了劝阻的恶人。
“他是我徒弟,师叔,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徒弟。”景容说得有些慌乱,偏也坚定得很。
“你是不是一定要当宗主?”拂离道人复问。
“对。”景容应,这是师父的遗志,他一定会达成。
“那你就该除掉他,他只会是你宗主路上的绊脚石。”
“他是我唯一的徒弟!” 【群像】几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