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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文妤,衡山剑派掌门亲传弟子,入门前爹娘告诫我,入无情道者,需得无情无心,心无旁骛者方可成大道。
怪我太年轻,也非四孤命格,只想着,师父待我这般好,我也该对他好些的。
师父化神大劫在即,他有心避着我,我纵是心忧也无从探问,只盼师父一举化神,此后再无坎坷。
一个人待在门中是很无趣的,前儿十一姑娘和李之凤师兄相携行过衡山,十一给我讲了些山外趣事,又给了我包糖糕,她是个极好的人,笑起来极为好看。
十一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眉心,笑道:“小阿妤,姐姐我金丹大圆满了。”
“十一姑娘真厉害!”我忙夸她。
“那可不,我可是十一!”十一喜欢别人夸她,每每被夸她总笑弯了眉眼,李之凤也笑,视线落在她面上,再懒散说句:“又自卖自夸呢?”
每每这般,他总要挨上十一几下打才改口,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
“这么年轻的金丹大圆满,世上怕是又要添一位道君了。”心底的话不自觉说出了口,我听十一答我:“才不会呢,我就是成了化神他们也不晓得。”
“可十一姑娘你的才资分明……”
李之凤竖指抵了抵唇,我也住了口。
他俩是好友没错,但李之凤央了我在十一面前别提他本名,十一姑娘似乎也只有十一这个名字,除去她名,我对她一概不知,但她是个极好的人,我知道的。
“我才不在意这些虚名呢。”十一哼了声,又朝我挥了挥手,“好啦小阿妤,我们还有事,就先走啦。”
“好。”
除去他俩,我日常生活冷清,如世人所想的无情道弟子寡淡,人生二十三载,除去拜入衡朔道人门下和结识他俩外平平无奇。
人生的转折点在师父受天劫洗礼那一夜,至死我都在想,我不该推开那扇门的,不该妄想,我能替师父扛了他的雷劫。
师父渡劫失败了,修为大退至元婴初期,他闭口不提失败在哪一环,长老们也是劝慰,衡朔道人渡劫失败之事传遍了修界,多数人都是庆幸。
毕竟这算件好事,渡劫失败,他只是修为退了,多数修士,一旦失败,就是要用命来填的。
师父把自己关在了后山,说要稳固本源,我也闭门谢客。
世人皆知衡朔道人修为大退,无人知我金丹退至筑基,一夕废了十数年道行。
我不记得把自己关了多久,直至师父叩我门扉唤我阿妤,干涸良久的泪蓦然落了。
他说:“阿妤,吃些东西。”
他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我也无力应他。
师父推开门时我强撑着站了起来,他送我的剑离鞘于手,剑刃就这么贴着他的脖颈,师父站直了,一动不动。
堂堂元婴被我小小筑基提剑抵了脖子,也是好笑。
可我笑不出来,我问他:“师尊,你教我褪七情,祛六欲,可为何偏是你,破了我的戒。”
师父哑然,良久才应了我一句:“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受些,就动手吧,阿妤。”
我不知怎的,突然就笑了,只是眼里的泪止不住,半疯癫扔了剑,纷乱错开视线。
“出去……!”
师父没再来,我龟缩在自己的小院里不愿出门,每日昏昏沉沉,给家里写了好多信,一封没寄出去。
师父犯了情劫的事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这是无情道大忌,身为无情道领袖人物的他竟然犯了这样愚不可及的错。
师父被关了禁闭,长老们说要把害师父犯了情戒的人抓出来,久未露面的我,掌门亲传弟子,成了他们第一怀疑对象。
不用怀疑,我就是。
同门弟子砸了我院门,老资质的长老们一眼就能看出我一个金丹退到了筑基初期,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长老们依门规给我定了火刑,爹娘千万里外匆匆赶来,我遥遥见他们,只见娘哭成了泪人儿,爹扶着她才能勉强站稳,她止不住地哭,我发不出声来,听娘问我:“妤儿啊妤儿,娘怎么教的你礼义廉耻……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话音未落,娘已经快哭昏过去,爹一个沉稳的文人,也红了眼紧闭着嘴。
他们救不了我,他们知道的,我也知道。
台下昔日的同门齐齐喊着口号:“烧死她!烧死这个媚上的逆贼!”
“都怪她!毁了掌门数百年道行!”
……
“我没有……”这话堵在嗓子里,我低了头,也觉得自己确实该死,哪怕我从来不知,师父缘何对我动了心。
烈日炎炎之下我只觉得冷,冷进了骨子里,我不再去看台下是如何憎恶我的嘴脸,不理会万般恶毒的咒骂言辞,我心下一遍遍念着行刑的时辰,祈求着它快些来,别再用这些言语践踏我了。
我从未媚上……不知礼义廉耻……
我想当个好女儿……好徒弟……有什么错……
世人从不愿听弱者的解释……
火光燃起刹那,我想我不会再冷了,也不用再痛了。
可有人来了。
师父他疯了,他震碎了后山禁闭大阵,翻手灭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直奔我而来。
“文妤她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破戒乱了她道行,要罚也该是罚我,欺负我弟子算什么本事?!”师父的嘶吼响彻云霄。
“杨季你疯了?!”台下台上乱做一团,观刑的长老们纷纷上了台。
“你被此女蛊惑心智如此?!”
“只要你现在松开她跟我们回去领罚,我们就还认你是衡山剑派弟子,今日从未发生过此等闹剧。”
有劝他的,有恨铁不成钢的,独独没有把我当个人的。
我说不出话来,唇瓣张合几番都是哑然。
是师父给我下了禁咒。
他抱着我缓缓站了起来,手中的剑从未松开,我听他说:“是我有错在先,你们何苦为难一个弱女子。”
“分明是她蛊惑了你!”大长老第一个反驳,“杨季,你还不放下她,是要与我们为敌吗?”
“好像也只剩这一个法子能救她了吧,师伯。”师父扯了扯唇角,眼里了无笑意。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师父蒙了我眼,他说,阿妤,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人敌数百,好在衡山剑派多是昔日同窗及听他教诲者,我们狼狈逃出了山门,命是有了,可这世上,也不再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了。
师父说:“我们去东境。”
那是魔修和魔族的地界,他一个正道楷模,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当真是情之一字让人昏头么?
我不爱他,也谈不上恨他,只是心累得很,原本平和的世界骤然崩塌。
其实师父很好,生得好,性格好,修为高,著了颇多无情剑道相关的书,拜入他门下时,我对他也是十分敬仰的。
入极情之道,修无情之法。
这话是他说的,瞧瞧,这不栽了么。
师父待我体贴入微,一路极照顾我的伤势,我想,随便哪个女子都不舍得辜负他这般深情吧,可我还是不爱他。
“你看上我什么了。”我问他。
“你很好,很温柔……”师父有些语无伦次,又抓紧了我手,“阿妤,你是最好的。”
我瞧着他笑了笑,一语不发。
逃亡的这一路上,我听人说,文家出了个妖女,拐走了衡山剑派掌门,文家现在的处境很不好,衡山剑派发了疯的针对他们,文家夫妇也是有骨气,不肯泄露妖女消息分毫。
这听着听着我又干呕了声,没咳出东西来,喉间腥甜意愈发浓厚,蔓延到我眼底去。
好不容易逃到了东境,我们找了间老旧的空房暂时住了下来,老屋像个老旧的小庙,住着并不舒服,可我伤了根骨,又受了刑,再赶不了路了。
师父也只能在这停下脚步,想着法子替我补一补身体亏空。
我状况愈发差,我知道的,又没什么求活的意念。
那天师父回来,他说:“阿妤,我们成亲吧。”
“好。”我答。
两个人的新婚,没有宾客,没有喜堂。
我着了红衣,师父替我描的眉,挽的发,他说那簪子第一眼见时就觉着很适合我,偷偷买了没敢送,如今一看,果然很适合。
我任着他的动作,口脂同嫁衣般红,铜镜中的我偏冷静过了头,没有半分新嫁娘的欢喜。
师父蓦然红了眼,他蹲下身来,唤着:“阿妤,你看看我。”
着红衣的师父也很好看,他是我见过最俊逸清绝的男子,这会儿半跪在我膝前,红着眼眶唤我,阿妤,你看看我。
我瞧他,扯了扯唇角。
就这么简单,他就满足得笑了,他吻着我指尖,不住喃喃:“阿妤,你今天真美,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高高在上的衡朔道人,竟也会有卑微到尘土里的一天。
我闭了眼,静待吉时。
师父牵着我手,一个人念着贺词,牵着我走到被他打理得勉强像样的礼堂,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说,阿妤,你是我此生挚爱。
不必道来世,既无轮回六道,又哪有来世,纵是有,我也不愿。
他伸手掀了头盖,瞧着我,满眼的欢喜。
“阿妤,我的新娘。”
“值得吗?”我问他。
从未向我道过歉的男人一愣,他低了头,“对不起……”
这也太迟了。
那夜我求他,求他放过我,我是他徒弟。
可他只喃喃,阿妤,我的阿妤。
不肯放开我分毫。
我等他这一句道歉太久了,等得我都累了。
我抚住泛疼的额间,“你本是这天下无双的衡朔道人,本可成这修界领袖。”
“……可我爱你。”
这些话太单薄,我拂开他挽我袖的手,一步步往外走。
头好疼,像要裂开一样,这凤冠嫁衣好沉,我们早没了来路,也无归路。
在这般沉重的环境下,有人□□而来。
“新婚快乐呀!”十一笑着对我说。
“谢谢……”我看她,仍是笑颜如花无忧无虑的模样,没想到我们再见竟是这般情形。
“这可是新婚啊!你们怎么都不笑一笑的!”十一抱着一包喜糖嘟嘟囔囔,又把我拉回了师父身侧去。
“你就是小阿妤的夫君吗?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十一把我和师父的手握到了一处去。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的师父讷讷道:“我会的……”
“不过你们这新房有点破啊。”十一踹了脚房梁,房梁随之发出了随时会倒的声音。
“毕竟无处可去。”我在自嘲。
十一显得很惊奇,“无处可去?那就来我无极宫呀!”
“无极宫?”这下轮到我愣住了,“十一姑娘,你的姓氏是……”
“春秋,春秋十一。”
难怪,这般出彩之人,正道没有分毫记注,她就是魔修第一势力无极宫的小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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