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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正值民国初年,一些个有点儿文化的人和自个儿觉得自个儿是个有点儿见识的人,早就张罗啥科学救国教育救国。中国农村广大,农民众多,都是白丁一个,睁眼瞎,那哪成!于是就有人张罗着在荆家沟这一带也得建个学校啥的。为啥张罗着在荆家沟这一带建学校,大概还是考虑到荆家沟有荆志国的爹这么个有学问的人,这事儿是不是就是由荆志国的爹提起的,也未可知。但不管咋说,这事儿是得到了县上有关方面的重视。考虑到荆家沟就是一山沟,道路崎岖难行,周围三里五屯的小孩儿来上学,走路费劲儿不说,那一年得走坏多少双鞋!还是选个相对平整一些个的地儿较比合宜。于是,玉庄屯就成了玉庄小学校的所在地,把荆志国的爹选作了校长。玉庄屯在荆家沟以北,距荆家沟五里。荆志国的爹当了校长不久,好事又来了。上面推行新政,革命完了得办事,办事办得咋样,也得有人给说说好话说说坏话,当然更希望给说说好话。于是县里就鼓捣出一个机构,叫参议会,还张罗了一些个人,都是有名望的乡绅一级的,来帮着说好话说坏话,名之为参议。荆志国的爹是民国覃县首任参议之一。那几年,荆志国的爹那风光可大了去了,身着锦缎的长袍马褂,脚蹬青礼服呢面千层底圆口鞋,头戴无檐儿青缎小帽。出门儿办事儿,乘坐一匹蛋青色牡马花轱辘轿车。那花轱辘轿车一般都是由一匹马既驾辕又拉套,车上装有供人乘坐的车厢,车厢前后各留有一个小门,用帘子遮盖,可以供人出入。那花轱辘轿车讲究可大了,别的不说,单就那车厢门上挂的帘子,说道就大了去了。那帘子可以是棉麻制成,也可以是各种绫罗绸缎,那就要看乘坐的是啥人,或者乘坐的人是啥家境了,总的说,能坐得起这轿车的当然都是可以归属到有钱人的行列。荆志国的爹坐着的轿车,那门帘当然得用上好的锦缎了!这还不够。荆志国的爹发现,那车轱辘的周边,就是由辐条连接着的车辋上着地的一面,都钉着一颗颗的铁打的圆钉,车轮一转,压在地上是一溜儿小坑。于是他就让人从自家的大门口外十丈开始,一直到自家院内的正房门前,按着车轴的轴距,挖了两排沟,买了若干口大瓦缸扣着放进沟里,让那缸底和路面一平,再用土埋好,只留下缸底儿露在外面。那花轱辘轿车出门进门,车轮上的铁钉从那缸底上滚过,敲打着缸底儿,发出了清亮悦耳的当当声,坐在车里的荆志国的爹心里的惬意那就别提了!
时光似流水,转眼就是几年。荆志国的爹当县参议和玉庄小学校长正劲劲儿的时候,也不知咋的,有一年的晚秋,青天白日地就打起了几声旱雷,他家那青堂瓦舍的大院儿就被雷击中起了火,那房子可都是上好的木料啊!大火烧得那是噼啪作响,火势那个凶猛着实少见,哪还救得了!那么好的一座院子,先是正房,而后厢房,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荆志国的爹那腰多粗!有钱!有钱不说,还要面子!实际上有钱和要面子往往是相互连带的,没钱想要面子也要不了。荆志国的爹是个读书人,在他那儿,钱财和面子要是能兼顾最好,要是不能兼顾,面子似乎更重要一些个。房子不是烧了吗?重盖!重盖倒是行,但得有钱!建这样一座院子,那可得了钱了!手里有钱,但又不能全拿出来盖房子,还得留点儿应急,跟大哥串点儿?那有点儿丢面儿,既要盖房子又没有足够的钱盖房子,那就只好打土地的主意,卖地!他家那地可都是十里八屯的好地,卖给谁?谁买得起?倒是有几家稍微有点实力的人家,但你着急出手,人家难免要拿你,压价!荆志义的爹说,老弟,哥劝你还是不要急于出手,先在哥这儿住着,哥这不就是你的家嘛!咱哥俩还分啥你我!荆志国的爹那也是自立门户过惯了,寄人篱下那得多难受!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跟荆志义的爹说,大哥,要不,咱这地就转给你得了!荆志义的爹一听,先是愣了一下子,接着摇头。荆志国的爹以为大哥是因为哥俩不好论价,就是,啥价儿你定!荆志义的爹说,唉呀!老弟,咱哥俩还啥价不价儿的,只是让外人看了要说闲话的!你就先在哥这儿住着得了,以后再说!这时,想必是荆志国的爹想起了他们的爹张罗着给他们哥俩分家时,荆志义的爹眼睛里的那股子冷漠,就说,那哪行!一年半载的还行,总不能一辈子住你家呀!荆志义的爹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就说,老弟,如果你实在要这样,咱这个当哥哥的也实在想不出啥好招儿。这么的吧,地价你说了算,你说多少就多少!就这样,荆志国的爹就把自家的地大部分转到了荆志义的爹的名下。有了钱,事儿就好办了。照着原样儿,就在原址,又盖起了那青堂瓦舍的大院子。这回,老当家人不在了,荆志国的爹就打算在那门楼上也挂块匾,也是颜体楷书几个大字。自个儿本就是读书人,找俩字儿,意思衔贯,好听点儿的,吉祥点儿的,有点儿品位的,能表达自个儿情趣和人生追求的,那可是再轻松不过的事儿了!自个儿亲自书写,再找个上好的雕工,就仨字儿,泊仁堂。这仨字儿,那其中的意味儿可就丰厚得大了去了!对咱这个国家的文字,对咱这个国家的思想文化,要是没有一定的修为,理解起来恐怕要有点儿难。可谁能想到,春底里,就在那院子一应工程已经完成,门楼上那牌匾刚刚挂上去,只剩下那扣在道上的缸还没有扣完的时候,一天夜里,正赶上是个大风天儿,那房子又着了火,到了天亮,那新建起的院子又被烧了个精光!这一回,肯定不是啥天火所为。荆志国的爹欲哭无泪,知道定是仇家所为,但思来想去,他一介书生,并不曾和啥人结此大怨。报案吧!县里衙门派人来了,左看右看,走了,再无音讯。几次催问,都说正在侦办,侦办来侦办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这一回,荆志国家真就败了,就剩十几亩地,再无其他。荆志国的爹是个倒驴不倒架的主儿,就是这样儿,也不愿住到哥哥家里去,还是自个儿又盖了三间平顶砖房,靠着当玉庄小学校长的收入和十几亩地度日。
人走时气马走骠。荆志国的爹有能耐,是十里八屯的国学权威,但有些个事儿不是有能耐就行的。他当校长可以,因为别人整不了校长这事儿,那时的校长真是得在学问上排在你这个学校的老师的前头的,不说第一也得第二,那样才能服众。可是当那个县参议,就有点儿不行了,县参议,那是讲究代表性的。按说,他是十里八屯的国学权威,就凭学问,也是有代表性的了,但他家已经破落了,再当这个县参议,就有点儿不太象了。第二年春上,县里就以提用新人为名,把荆志国的爹的县参议头衔儿撤了下来。其时,荆志国的爹也就四十多岁,倒也是,县参议确实是当了几年,算不得新了。荆志国的爹是个读书人,撤就撤!该教书还教书,该过日子还过日子。大约又过了两年,还算顺溜儿,清贫了一些个,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事儿还没完。 并不遥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