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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模样简直和大出俊次如出一辙。
仓田真理子问向坂行夫:“初中生用这样的自称是不是有点怪?(注:在日语中,不同身份的人会使用不同的第一人称。柏木卓也在小说中使用的第一人称并非初中男生常用的“仆”,而是“私”。)”向坂行夫则对她“嘘――”了一声,叫她不要多说话。蒲田教子皱着眉,仿佛在咀嚼坚硬的东西。沟口弥生瞪大眼睛,神情恍惚。原田仁志苦笑着,小山田修显得很害羞。竹田陪审长专心致志地望着正在朗读的山野纪央。
故事的最后,“我”在深夜误入游乐场的镜屋,看着镜中映照出的无数个自己,猛然醒悟,原来这名委托人就是自己的一个化身。这时,有一个镜像对“我”举起枪,开了火。刹那间,镜屋崩塌,四周一片漆黑。“我”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丢失了我,背上的重负也随之消失。」
小说在此戛然而止。
山野纪央又往后翻了几页,说道:“后面全是空白,一个字也没写。”
她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回桌面。
“我呀,”小山田修开口道,“一说到这种又酷又帅的东西,就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向坂行夫放心地笑了:“嗯,我也是。”
“是吧?还真是这样啊。”小山田修脸上笑开了花,“如果我不是这么胖,再帅一点就好了。”
“嗯,我也这么想。”
“胖子就不能酷了?”蒲田教子插话道,脸上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这好像和体型没关系。”
“他是自己想死啊。”沟口弥生不理睬身边的对话,睁大眼睛,用银铃般的好嗓音咕味道,“就算不说是遗书,读了也能明白柏木是自己想死。”
“喂,你怎么皮笑肉不笑的?”
被胜木惠子盯上的原田仁志一直在傻笑。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还拼命抑制着笑容。
“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笑的。”
“那是为什么?”
“是痒得难受。”
瘦高个竹田陪审长也同意他的话:“对,这话说得贴切。我也想说,可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自己想死……”纪央慢慢重复着,像在确认弥生的话。
原田仁志笑得更欢了:“虽然有点装酷。”
“会写成小说,是因为他很当真。他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才故意写成这样。”弥生说道。
“我觉得弥生说的没错,不过,我还又感觉到一些别的味道。”山野纪央扫视一周后继续说,“他不是想死,是想受死。”
“想受死?”小山田修问道,“这话有问题吧?应该是‘想被杀’吧?”
“想被杀。”蒲田教子重复道,声音很大,让大家吃了一惊。
“教子,你怎么了?”
听到弥生的声音,教子眼角上吊,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在思考着什么。
“原田觉得怎么样?”纪央问,“遗书找到了,你满意了吗?”
原田仁志喘了口气,点点头。“满意了。其实,我也不是太在意这个。山野,倒是你很在意嘛。”
“说什么呢,遗书之类的,有没有还不是一样吗?”
“好吧好吧,竹田陪审长。”原田笑着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在我看来,这完全是精神分裂嘛。”
“别说得那么刻薄好不好?”
见弥生眼泪汪汪,就算再口无遮拦,原田也不会说下去了。
“柏木是自杀的。”竹田陪审长说,“他动了不少心思,把神原和彦卷了进来,可最后还是自杀的。”
这就是评议结果。大出俊次是无罪的。
“神原会怎么样呢?”仓田真理子没有向任何人提问。她一脸困惑和不安,不知到底该问谁。
大伙儿面面相觑。胜木惠子直愣愣地看着高个子竹田陪审长,好像在说:喂,你好歹说两句。
“要说他会怎么样……”
“作出了无罪判决,估计他就能心安理得了吧?”
“可是,他不会留下‘没能阻止柏木自杀’的罪恶感吗?”
“何止是这样啊。他说过,这等于是他杀死了柏木。”沟口弥生依然泪眼蒙胧,“他说柏木是他杀的,他有杀人意图。”
是未必故意的杀人意图。
“可是,作为陪审员,我们无法更深地介入吧?神原的情况是个例外。”原田疲惫不堪似的伸直双腿。蒲田教子望向他那双考究的鞋子,再次皱起眉头,射出严厉的目光。
“虽然理由和山野不太相同,但我也觉得,不能完全相信神原的证言。”教子说道。
“喂,拜托了。不要再炒冷饭了,好不好?”小山田修双手合十,对着教子拜了拜。
“你求我也没用。”教子冷冷地说,“你想想,关于他和柏木的关系的证言,完全是他的一面之词,难道不是吗?只是神原一方的意见,简直和‘死无对证’没什么两样。”
“所以柏木不能死。”山野纪央说,“应该活下来,说出自己的意见。”
“这个……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原田仁志耸了耸肩,“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再说,要是柏木不死,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
蒲田教子不理会两人的对话,径自继续道:“我是说,仅就证言来说,神原说的话不能完全相信。他一直在说柏木怎样怎样的,全是他的一面之词。”
“可是,补习班的老师也作了证。”
教子直接挡回行夫的反驳:“他并没有作出像神原那样明显带有恶意的证言。再说,他并不知道出事的那个夜晚的情况。”
说到这个地步,太家都明白,蒲田教子的攻势无法阻挡。
“只从证言来看,神原一直在说他自己想说的话。然而,事实不可能只存在这一个角度。”
“你到底要说什么?”
面对着高个子竹田一脸严肃的表情,教子也用同样严肃的态度回应道:“神原为大出辩护,可谓全心全意,任劳任怨,并且是在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前提下。将这份努力与他的证言联系起来,令人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并非随心所欲的胡言乱语。”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山田修稍稍对身边的行夫嘟嚷道。
“我们要从两方面考虑神原的证言,他既在单方面地责备柏木,又在极力帮助受冤枉的傻瓜大出。所以我想说,我绝不愿偏袒神原,对他也没有任何好感。”
大家全都凝视着教子的脸。
“然而,就算因此能正确地对待神原,可他那种‘我杀了柏木’的罪恶感依旧会长留心间。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别的方法。喂,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竹田陪审长慢慢露出笑脸。这种时候应该笑一笑吧?我笑了,蒲田也不会生气吧?
教子确实没有生气。她终于舒展愁眉,向大家提议道:“我有一个主意。”?
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山崎晋吾。
“你怎么不给陪审员休息室当警卫了?”
山崎晋吾越过大为吃惊的健一的肩膀,朝室内张望一眼后问道:“野田,就你一个人吗?”
“嗯,我是看门的。”
“哦,太好了。”山崎晋吾咧嘴一笑,说了声“对不起”,便抓住健一的手腕,要将他拖走。
这副慌慌张张的架势可不像平时的他。
“快点,悄悄地跟我来,不要让别人看见。”
“哎?”
“陪审员们有话要对你说,可是让井上法官知道了就麻烦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走到楼下。不到两分钟,健一站在了九名陪审员面前,成为他们视线的焦点。
“怎、怎么了?”
“我们想听听野田你的意见。”蒲田教子开口道。随即,她又催了一下竹田陪审长。竹田却一个劲往后缩。
“蒲田,还是你说吧。”
“正式上场后,这可是陪审长的职责。”
“明白。现在就你说,我会记住的,到法庭上照样说就是。”
“真拿你没办法。”蒲田教子感叹着站起身来,“我们在全体一致同意的前提下,想作出这样的评议结果。”
接着,蒲田教子简洁有力的陈述钻入了健一的耳朵。
“作为辩护人的助手,你觉得怎样?”蒲田教子问道,感觉就像在盘问健一,“这样的评议结果,神原能受得了吗?你觉得他能够接受吗?”
健一无意识地挪动一下喉结,用力点了点头。
“我想他能够接受。”
陪审员们相互交换眼神,脸上露出微笑。就连在健一看来总是不太正经的原田仁志,还有从头到尾都没有理解校内审判意义的胜木惠子,也都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你就赶紧闪人。让井上看到,可就麻烦了。”
教子做了个要将健一赶走的手势。她的眉头皱得很紧,高木老师心情不爽时也不会皱得这么厉害。
在山崎晋吾的护送下走出陪审员休息室时,健一抓住门框,回过头去。他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各位!”
听到他的喊声,九个人又将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健一飞快地对全体陪审员鞠了一躬:“多谢了。”
这次轮到竹田陪审长挥起手,要健一快点走,还摆着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似乎在说:快走吧,我都急出冷汗来了。?
下午六点十分,篮球社和将棋社的志愿者们拿着手提扩音器开始招呼旁听人员。马上要公布评议结果了,请旁听人员回到座位上。马上要公布评议结果了……
藤野凉子带着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率先进人法庭,坐到检方席位上。紧接着,辩护人和他的助手也来了,可身后并没有跟着被告。
井上法官入庭,全体起立后又坐下。井上法官扫视一周空空荡荡的陪审员席,又看了看同样空着的被告席,皱起了眉头。
辩护方席位背后的门打开,大出俊次现身,身后跟着北尾老师。走到门内,北尾老师推了一把大出的后背,看他的口型,似乎说了声:“去吧。”
被告满脸通红。他拖出椅子,发出很响的声音,随后坐下身,没有看任何人。他双手抱胸,右手抓住左手肘,左手抓住右手肘,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似乎不这么做,他便会扑过去狠揍一顿身边的神原辩护人。
凉子眨了眨眼睛,凝视着神原辩护人。她觉得神原和彦比以前瘦小、懦弱了许多。
辩护人助手野田健一脸色苍白。
俊次的母亲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紧靠辩护人席位,注视着儿子。靠检方一侧的第一排并排坐着几个大人,估计都是学生家长。
看不到三宅树理的身影。像是要捉住凉子扫向旁听席的视线似的,松子的母亲低低地举起了手。
“下面,陪审团入庭,请大家保持安静。”
井上法官宣布后,山崎晋吾便打开了检方背后的边门。由竹田陪审长领头,九名陪审员鱼贯而入。
陪审员们悉数入席。法庭内平静下来,只听得到冷风机嗡嗡的哼叫声。
“竹田陪审长。”
听到喊声,高个子陪审长站了起来:“在。”
“陪审团的评议得出结论了吗?”
“得出结论了。”
“那就请递交评议结果。”
竹田陪审长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至关重要的评议结果。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井上法官接过便笺,将其打开,目光落在上面,银边眼镜寒光一闪。
“请宣读评议结果。”
井上法官将便笺还给竹田陪审长。竹田陪审长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又细又高的身子在前后微微晃动。
“被告无罪。”
仿佛一阵慢慢扩散开的波浪,旁听席上的人们晃动起来,许多人都在叹息。
藤野凉子并不关注周围的状况,飞快地站起身来。
“法官,请向陪审员一一确认评议结果。”
井上法官的目光扫向陪审团:“下面依次询问评议结果。各位坐着回答就行。小山田陪审员,你的评议结果是――”
“无罪。”
“向坂陪审员――”
“无罪。”
“原田陪审员――”
“无罪。”
“仓田陪审员――”
“无、无罪。”
“蒲田陪审员――”
“无罪。”
“沟口陪审员――”
“无罪。”
“山野陪审员――”
“无罪。”
“胜木陪审员――”
胜木惠子正注视着大出俊次涨得通红的脸。
“胜木陪审员?
“啊?无、无罪。”
“谢谢!”凉子坐了下来。
“啊,法官,”竹田陪审长用走了调的嗓音喊道,“我想说明一下评议过程。”
“请讲。”井上法官点点头。
摇晃着细长的身子,笨拙地调整好重心,竹田陪审长抬起头,扫视了一遍场内所有的人。
“咱们……我们作出了大出被告从任何意义上都无罪的判断。呃……他既没有故意杀死柏木卓也,也没有因过失杀害他。”
他的目光有些游移。
“然而,我们九人一致认为,本案是一起凶杀案。”
旁听席喧闹起来。野田健一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神原和彦逃避似的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杀害柏木卓也的凶手另有其人。”
井上法官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脸色也变了:“作为陪审员,你们不必作如此深入的事实认定。”
“可这跟我们的评议结果有关。就是说,要说我们是怎么得出大出无罪的结论,那么……呃……怎么说来着?
竹田陪审长摇了一下头,重新端正自己的姿势。
“这种事实认定,就是咱们得出这个结论的基础。”
对吧?竹田陪审长朝蒲田教子抛去一个眼神。蒲田教子灵巧地动了动半边脸,回了他一个眼神:不错。
对于他们的眉来眼去,井上法官非常不快:“好吧。那就请问竹田陪审长,你们陪审团认为,是谁杀死了柏木卓也?”
毅然抬起头后,竹田陪审长大声回答道:“柏木卓也。”
凉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旁听席的喧哗更响亮了,井上法官不得不高喊:“肃静!”
野田健一浑身发抖。神原和彦抬起头,直愣愣地仰视着高高的竹田陪审长。
“本案,就是柏木卓也杀死柏木卓也的凶杀案。咱们陪审员一致认为,柏木卓也怀有未必故意的杀人意图,并杀害了柏木卓也。”
当时的柏木卓也想到:还是死了算了。但就算能够解脱,就这么死去,也太无聊了。
我这么做,或许就能死了。算了吧,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
站在寒冷之夜的铁丝网外侧,柏木卓也就是这么想的。
“在他出现这种心态之前,柏木卓也的内心有过种种纠结。”此刻,竹田陪审长的声音已变得非常坚定。
“我们也讨论过,或许有谁能早一点帮助柏木,消除他的纠葛,减轻他的烦恼。这个‘谁’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每一个人。”
俊次的母亲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俊次满脸通红,僵硬地将双手抱在胸前。
“拿我来说,就想到过,要是早点把他拉进篮球社就好了。”
旁听席的某个角落响起笑声,就像春天的小鸟在歌唱。
“当然,不是人人都擅长体育。其实,将棋也好,音乐也好,什么都可以。”
竹田陪审长这番演说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陪审员们笑了出来。就连双手掩面,不忍看竹田出洋相的蒲田教子也苦笑起来。
“总之,如果我们早点关心他,或许能为他做点什么。非常遗憾。”竹田陪审长说道,“真的非常遗憾。对于柏木的父母,我们只想表达一份心意:柏木卓也死了,我们十分难过,十分后悔。”
旁所席的喧嚣平静下来。法庭内一片寂静。寂静之中,有人在轻轻抽泣。
“到此结束。”就像在体育场发出号令一般大声宣布后,竹田陪审长鞠了一躬,坐回自己的座位。
井上法官扫视整个法庭。
“本法庭宣判,被告大出俊次无罪。”
时间是八月二十日下午六点十一分。
“至此,此次校内审判,闭庭。”
说完,他再次,也是最后一次重重地敲响了木槌。?
人潮,从藤野凉子眼前流过。
正在哭泣的是柏木卓也的母亲功子。在丈夫和卓也的哥哥――活在世上的另一个儿子的搀扶下,她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法庭。
茂木悦男屹立在旁听席正中央,一脸像是要和什么人干一架的表情。当凉子的视线停留他的脸上时,他的表情舒展开来,同时动起了嘴巴。
「一切都结束了。」
从口型上看,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茂木悦男身后的那排座位上,并排站着前任校长津崎和佐佐木礼子警官。佐佐木警官身边还有一位少年课的同事,好像叫庄田。三人警惕地注视着茂木悦男,似乎在提防他干出出格的事。然而,茂木悦男只是转身朝出口走去。于是,三人都舒了一口气。
看到茂木悦男径直朝外面走去,PTA会长慌忙追了上去。
大出俊次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转向浑身无力瘫坐着的神原和彦,猛地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就在周围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俊次又猛地推开神原,将方才揪住对方衣领的那只手贴在裤子上擦了又擦,等觉得差不多擦干净了,又猛地伸向了神原。
他在请求和神原和彦握手。
神原一动不动,脸上却已然动容。他注意到,俊次那涨得通红的脸上湿漉漉的。刚才,俊次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两人握了手。此刻依然脸色苍白的野田健一,凝视着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握过手后,俊次转身离开了。他的母亲也紧随着他一起出了门。临走时,这位母亲对着辩护人及其助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有个身穿西服的男子在朝神原和健一走去。那人是谁?啊,是今野律师。他拍了拍神原的肩膀,又拍了拍健一的肩膀。在跟他们说些什么?周围太吵,听不见。
今野律师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再次拍拍神原的肩膀,又挠了挠他的头发。
又有一个穿西服的男人朝辩护人他们走去。凉子不认识他。哎?他的胸前也别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律师徽章。这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他摊开双手朝两人走去,像拥抱自己孩子似的抱住了这两名初中生,随即又很快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向今野律师打了招呼,两人交换了名片。
凉子直愣愣地站着。眨了好多次眼睛,再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她感觉到一美在拉自己。佐佐木吾郎在说着什么。他在跟谁说话?啊,那不是河野侦探吗?原来他也来了。怎么了?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们检方不是输了官司吗?
一对身穿朴素西服和黑色连衣裙的小个子男女正朝神原走去。
“是神原的爸爸妈妈。”一美在凉子耳边说道。
陪审员们都走出了法庭。蒲田教子在拍竹田陪审长修长的后背。
“各位,多谢了。”
有人在向完成使命又回归初三学生身份的那九个人道谢。是龙泽补习班的龙泽老师。
竹田和利和小山田修这对高矮组合不好意思地笑着,朝龙泽老师恭敬地鞠了一躬。听到龙泽老师的说话声回过头来的仓田真理子,朝凉子挥了挥手,还说了声:“一会儿见。”
走下高台,终于从哗啦啦直响的黑色长袍中解放出来的井上康夫朝北尾老师走去。“辛苦了。”“哪里,接下来才真的辛苦。因为我是个考生。”
“藤野检察官。”
“你辛苦了。”
凉子感觉到自己近旁传来一股暖意。啊,是我那没大没小的老爸和老妈。
“小凉,辛苦了。”古野章子也和他们在一起。
辩护方离开法庭。校内审判结束了。神原和彦将离开城东三中,回到他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他将回到失去太多,伤痕累累又不得不重新振作的人生之中。
他回头看了看凉子。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没有传递出任何新的含义。
只有歉意、慰劳,还有喜悦。你看,我没说错。胜出的还是你,藤野凉子。
可是,你也没有输――凉子在心中默念着。
神原的身影从凉子的视野中消失了。
凉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让今后再也无法品味到的这个法庭的空气,充满整个胸膛。
然后,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校内审判结束了。
夏天也快要过去了。?
二〇一〇年?春
没想到还真没什么变化――野田健一心想。
将城东第三中学的旧校舍全部拆毁,又重新建成如今的新校舍,是二〇〇三年的事。原先隔着操场与体育馆遥遥相对的室外游泳池,变成了体育馆二楼的室内游泳池,操场也相应扩大了许多。不过,新校舍的位置和造型与老校舍一模一样,连那个大钟也挂在了原先的位置上。
踏人校园后,健一觉得自己被熟悉的景物包围了。窗户的位置,走廊的长度,甚至连楼梯的空间布置都和以前一样。也难怪,在有限的占地面积内建造相同用途的设施,要想推陈出新恐怕也很难。
然而,教室的数量比以前减少了。排列在门厅的鞋箱也比健一上学时少了三成左右。真是个生育率低下的时代。从指示图上可以看出,图书馆移到了一楼,似乎是基于“学校面向地区开放”这一理念作出的安排。
放眼望向长长的走廊,只见二楼各房间的门上都缀有一块小小的标志牌。总务室、校长室、教师办公室,还有保健室,连排列顺序都没有改变。
现在正值春假,校园里寂静无声。今天连社团活动都没有。没等到开学典礼,操场四周的樱花树已开成一片绚烂。
在花团锦簇的装点下,校舍正享受着难得的假日时光。
“野田老师。”
听到走廊深处有人在招呼自己,健一回头望去。或许是刚从春光明媚的操场转移目光的缘故,走廊显得特别昏暗。
那人正朝健一走来。小个子,体型微胖,身穿淡灰色制服,一头短发已经花白,一副带有挂链的老花眼镜荡在胸前。
健一对来人鞠了一躬。那人也对他回礼。
“这座教学楼怎么样?”
健一微笑道:“结构基本没变。”
“嗯,好像是这样的。请吧。”
在这位女性的邀请下,健一跟着她踏入走廊。这位女性打开了校长室的门。
她正是城东第三中学的管理负责人,校长上野素子。
两人坐在校长室待客区的椅子上。上野校长亲自为健一倒了荼。
“搬家的事务全都办妥了吗?”
“是的,总算安定下来了。”
“孩子呢?”
“由于见不到幼儿园时的朋友,他感到很失落。”
说的是健一已经六岁的长子。最初他不愿意搬家。健一花了不少工夫,告诉他是搬到爸爸从小长大的地方,他才勉强同意了。
野田健一升入高中后离开了城东区,因为在铁道公司上班的父亲有了工作调动。上大学时由于校园在市郊,健一就近租屋过上了独身生活,之后也一直住在那里。可如今作出决定后,他毫不犹豫地重返东城区。新居是租赁公寓,就在健一以前的家附近。从前,那里是一座汽车修理厂。
健一上大学时读的是教育专业,还取得了初中语文教师的资格。
在东京都内,小学和初中教师申请者很多,名额却很少。在此之前,健一的教师生涯并非一帆风顺。很多时候,他都在给产假或病假的老师代课,打一些短工。可即使如此,他总想着有一天要回到这个学校,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野田老师是在这个学校进行教育实习的吗?”
健一苦笑道:“我申请过,但没批准。我是在一中实习的。”
“是吗?很多人都会在母校实习。”
健一想说“过去或许是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上野校长微笑道:“你们当年搞的校内审判,已经成了本校的一个传说。”
“是吗?都变成传说了吗?”
“也可以说是历史。无论传说还是历史,都要经过岁月的沉淀。欢迎你……”上野校长说道,“欢迎回来。”
这句话如流水一般,柔滑地渗入健一心中。
早就想听这句话了。以前总觉得自己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定会五味杂陈。
不过,二十年过去了,如今也没什么可五味杂陈的了。
这真是令人欣喜。
“面试没有必要,可是我,呃……该怎么说呢。”稍作思考后,上野校长不无顾虑地说,“或许是出于好奇心,我想详细地听一听你们当年的故事。不好意思,你特意跑一趟,我却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校长的笑容影响下,健一也笑了。
“您没从别的渠道听说过这件事吗?”
“当事人之外的说法,我倒听到过不少,但毕竟都是些传说。”
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听上野校长的前任楠山校长说的?这个念头在健一心头一闪而过。
时至今日,健一依然记得那位老师气势非凡的言行,甚至还不无怀念。
“从哪儿说起呢?”
上野校长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是啊……从哪里听起好呢?”
圆圆的脸,和善的眼神,和津崎先生挺像的。就连健谈的性格,也跟那位爱穿毛线背心的豆狸有几分相似。
“没什么不能说的,”健一说,“无论怎样的内容。”
健一正视着上野校长。校长怕光似的眯起了眼睛。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很满意了。”
健一点了点头:“那次校内审判结束后,我们就……”
健一寻找着最恰当的词语,将视线投向从校长室的窗户射入室内的春日阳光。
“我们就成了朋友。”
尽管各自的人生道路各不相同,但直到今天,我们也还是朋友。
于是,健一开始叙述起来,叙述起从那个漫长的夏天直至今日的历程,叙述起他和朋友们的人生轨迹。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我回到了城东第三中学。
那个夏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猫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