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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感冒。真的是从以前开始就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过,到现在我还是很感谢那天那件事。”
“…………是这样吗?话说回来西村君,既然这样的话不是赶快解读更好吗?”
泽渡同学以似乎有点不高兴的表情这样说道。这心情有点不好的原因,应该是明明在比赛过程中却悠闲地细数着过去的回忆的我危机意识太低了吧,毕竟输了的话就要和泽渡同学一起强制加入田径部了。
“抱、抱歉。认真开始吧。……首先第一行,『星の板の方角』(星之板的方向)和『长寿の酉<とり>』(长寿之酉)吗。”
重整心情后重新开始解读。星之板、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不知道这个知识的话,我就会在这个地方早早地栽跟斗了吧。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单词就在最近才看过。
“星之板,也就是说Starboard对吧,船舶用语中意为‘右舷’。就在最近才在向野野崎同学借的小说里出现过,所以不会错的。”
“……西村君,什么时候开始和野野崎同学关系好到可以借书的了呢?”
“诶?哎呀,HUIWEN大人那个事之后,在学校里有机会碰过几次面啦。那个时候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小说,她就借了我很多不同的书了。”
“……是嘛。”
泽渡同学用似乎有点干巴巴的声音含糊地回应。……怎、怎么了啊?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我、我说,泽渡同学,最好不要和我说太话吧?规则上泽渡同学不可以告诉我答案的。”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记得的哦?请不用顾虑我继续解读吧。”
“嗯、嗯……”
总感觉说话的方式很恐怖,但还是不要在意吧。
“酉……不是鸟(注)而是故意写成酉…………这是指干支中的酉吧?酉是地支里的第十个,然后说到长寿…………”(注:日文中“酉”与“鸟”是同音字)
一瞬间脑海里猛然划过一道闪光。
原来如此,说到长寿就是指杉树啊。
实际上这附近耸立着不少杉树。也就是说这份暗号的第一行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从这里往右前进,到第十棵杉树’。
我按照解读结果往那个方向前进看看,然后正好在第十棵杉树上刻着一个似乎是雕刻刀刻出来的箭头。
——『さすれば标は与えられん』(然则,赐汝路标)——(注:估计出处是新约马太福音7:7,求めよ、さらば与えられん。本处翻译为译者自行意译而不借用圣经原译文的形式)
和暗号第二行的描述一致,看来是没错了。
开门大吉,之后跟着箭头的方向前进就可以了吧。
“……不过这条路和和希跑出去的方向是一样的呢……”
所以才说和希的直觉可怕,看来后面最好加快速度。
再走了一阵子,不久便遇上了一棵大树。在那棵树的中间位置,刻了一个交通标识里称为临时停车的标记。看来轻松的时刻也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暗号是『三つの鋭き意志を持て』(带上三份坚锐的意志)吗……”
只有这句话的话完全不明白。坚锐的意志、吗……
我在四周试着搜索一下有没有什么像是线索的东西。到处都是生长繁茂、品种繁杂的树木,乍看之下没感觉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就这样探索了一会儿后——
“————呜哇!?”
脚被什么东西绊到,我整个人摔到地上。我摸着鼻尖爬了起来,一边低声咒骂着“搞什么啊混蛋”一边看向脚边。
“……嗯?这个是……”
那里埋着形状不自然的石头,是一块以顶端有点尖出来、大小约有握起来的拳头那般大的石头。
继续在周围探索了一下,然后就找到别外两个地方埋着形状相似的石头。
……石头…………意志…………?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注:日文中,“石头”与“意志”是同音词)
该算是受伤的功劳吗,『三つの鋭き意志』(“三份坚锐的意志”)这句话,说出来的话其实提示就直白地写在那里了。注意到之后就是个非常单纯的暗号了。
但是,只注意到这个是不足够的。最开始的“于星之板所向数出长寿之酉吧”这个暗号是解读结果本身就指示着下一条路,但是这句暗号则本身还不能得出答案。在接下来第四行句子『その切っ先が扉の键となるだろう』(“其尖端会化为门扉的钥匙”)里应该藏有很大的提示。
尖端……这尖尖的石头的顶端吗。是说把这石头插进哪里的钥匙孔吗?……不,不会这么蠢吧。
“呵呵。”
在口中念念有词的我身后,泽渡同学不知为何漏出了听上去很高兴的笑声。明明人家在认真思考,这太不严肃了吧。
“……什么事那么高兴啊,泽渡同学?”
“因为西村君看上去很高兴啦。”
“…………诶?”
我看上去有这么高兴吗?
“西村君平时一点都不帅气,就只有在这种解谜的时候才勉强看得过去呢。虽然西村君平时一点都不帅气。”
“为什么要说两次呢?”
“明明一直能保持这副样子就好了。没有被像是知子妹妹说过吗?西村君本来素质并没那么差,却唯独对怎么让对方的印象发生偏差有着各种心得。”
“……………………”
……被说过呢、这么说来……
“嘛,不过也没关系呢,也就是我一辈子不断给你出问题的程度而已。”
“一辈子!?”
“我会提供足以让你由早到晚不眠不休的量的谜题哦,这样西村君就可以到死为止都保持一副还看过得去的样子。这提议不错吧?”
“麻烦得让人感恩戴德啦!!”
……虽然我是像照着平常一样的调子这样吐槽了,但是其实是拼命不让她发现内心的动摇。
因为,一辈子啊、由早到晚啊、到死为止啊什么的。
……被人这么说,就算是玩笑也没办法忽略它的吧?这边可是在田径比赛那天以来本来就有的思绪还有所增加的啊。
“…………嗯?这些石头,莫非是……”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呆呆地远眺着这三块石头的时候——总算察觉到某样事情。
“这样啊,将三块石头用线连起来,正好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也就是说长度相等的两腰所夹的角就是‘尖端’了。既然这个是‘门扉的钥匙’,亦即是说向这个方向前进就是正解。是这样对吧,泽渡同学?”
“说的是呢——呃、不可以哦西村君,说了这些的话就是违反规则的哦。”
“……噢,对啊,不小心就回到平常的习惯了。”
“呵呵,我也是几乎习惯性地回答出来了呢。很奇怪对吧,明明我和西村君相识以来不过一个月不到。”
“…………这么说来也是这么一回事呢。”
这么一提吃了一惊,总有种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似的感觉……当然这种肉麻的话是不会打算说出口的。
总之先往前走看看吧。
然后我便在那路上与一个相当让人怀念的人再遇。
“啊——伊海田先生!很久不见了!”
“嗬……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西村家的小弟弟吗?这还真是碰上了怀念的面孔。”
那是一位完全是一副住在山上的人的打扮、体格健壮的老人。伊海田先生虽然外表粗犷,但内里却是个性格温和的和蔼老人,在这座山里玩耍过的孩子肯定受到过他的关照,是三枝竹山的管理人。那个时候我也从他那里听说了很多事情。
能够以这种形式见面这点自不用说,而他还记得我的事情这点也让人高兴。伊海田先生一边露出和以前一样的亲切的笑容,一边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听说你搬到了东京,现在又回来了吗?”
“是的。双亲已经和好了,所以之后又要受你照顾了。”
“是嘛是嘛,这就好了。有时方便的话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嘛,活到这年纪也就只有这点生活乐趣了。”
“伊海田先生还在这里生活吗?”
“嗯。最近腰腿越来越不好使唤,不过也勉强能撑过去啦。女婿那边一时要照料我,一时要介绍老人中心给我,老是唠唠叨叨的。我没打算当个包袱,我可是打算到死为止都在这里生活啊。”(注:伊海田老人的自称是“わし(washi)”,是年纪大的男性使用的自称)
今年已经要七十岁的伊海田先生在大约二十年前妻子去世之后,就在这座山里静静地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一直坚持了今天。
果然比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又变得更老了,不过还是显得很精神。
“有精神就最好不过了,伊海田先生。”
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泽渡同学向前走出一步轻轻点了一下头。伊海田先生那细长的眼睛稍稍睁圆起来。
“……哈啊。……你是,难道是泽渡家的小妹妹吗?”
“是的,很久不见。”
泽渡同学欣然一笑。她也和伊海田先生也是认识的吗?真是不可思议的偶然。
“这不是长成了大美人了吗?而且开朗了不少啊,不听声音还真是没认出来啊。现在能顺利地上学了吗?”
“是的,以前给您添很多麻烦了。托您的福现在才能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才没麻烦不麻烦。哎呀哎呀,不过那个时候的小妹妹啊。是嘛是嘛。要不再活久一点吧。”
伊海田先生一边这么说一边欢喜得笑逐颜开,甚至渗出一点泪水。
在让人欣慰的两人交谈中,我却感到了一点违和感。
“哎呀,很久没看到有朝气的脸孔真是让人高兴啊。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不过我一直住在山上的小屋,所以有什么事过来找我就好了。”
“呵呵,非常感谢您,伊海田先生。”
“嗯。那我先走了,小妹妹,小弟弟。”
伊海田先生满足似地眯起了眼,准备离开我们。
直到目送伊海田先生那圆乎乎的背影消失之后,我才挂心起刚才的对话,便决定问一下:
“……可以稍微问一下吗?泽渡同学以前是个怎样的孩子?”
“为什么会问这种事情呢?”
“呃、哎呀,是对刚才的话有点在意了……说什么变得开朗起来什么的。”
“………………”
本来我并没有包含太多深究的意味去问的,但与我轻松的口吻相反,泽渡同学脸上浮现阴沉的表情。
人,无论是谁都会有一两件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而过去是其中最容易出现的一样。哪怕是我,在被人毫无顾忌地问到在东京生活时的事情的话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那个,抱歉。不想说也没问题啦。”
本来我想马上撤回发问,但泽渡同学一边“呼”地轻轻叹了口气,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啦。别看现在这样,我以前也是个非常消极保守的人喔。”
一边如此坦白道。
……………………消极保守?
“不相信呢,那眼神。”
泽渡同学不快地盯着我……但是,回想至今为止的事件,这话真是让人一点都无法相信。
“从我自己口中说出却不相信我,这不是很过分吗?没想到西村君是这种人。”
“诶、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说完这内有深意的话之后,泽渡同学再次闭上了嘴。总觉得她心情微妙地变得有点不好了。
……唔嗯,本来想躲过地雷,结果又踩上别的地雷了吗。
气氛有点尴尬。就这样在沉默中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注意到周围越来越暗。郁郁葱葱的树木的叶子层层叠叠,本来应该能投到地面上的光线也被遮挡住了。
越是往前走黑暗越是浓重,大概走了十分钟之后周围就已经被以陷入一片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中。
“……头痛了呢,这下完全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了啊。泽渡同学,这边真的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吗?”
沙沙的踢着泥土的声音填补着我与泽渡同学之间咫尺的距离。这样一直走下去真的可以吗?
“……泽渡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应,我慌慌张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但看到的只有树木隐约的轮廓。
泽渡同学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至少记得到刚才为止都还听得到脚步声才对,肯定是在附近的……
“——————唔”
紧接着,我的脸颊有种被什么东西触碰了的触感。
然后,耳边感觉到轻轻的呼吸声。
这些事都在一瞬间发生,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似乎是种柔软的触感………………诶?……………………诶诶?
……………………………………刚才那个、是什么?
周围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隐约浮现出来的人影就站在我的眼前……感觉上是这样。当然,这种环境里不可能窥探到对方的表情。
……她对我做了些什么呢?站在那里的真的是泽渡同学吗?如果是泽渡同学的话为什么不回应我呢?
如果那些事都如我想像一样的话——为什么泽渡同学会做出那种事呢?
脑海里被大量的问号淹没,处理能力无法跟上毫无先兆的事态。
像是要驱散层层叠叠的问号似地,一束光在不经意间从树木的缝隙中穿进来。
漆黑的空间里延伸出一条光的通路。虽然只是小量的光,但它却戏剧性地照清了周围的情况。
“怎么了,做出这副表情?”
泽渡同学在离我足足十米远的地方。
“……呃、啊…………那个…………”
“呵呵,西村君真奇怪。”
简直有一种被狐狸迷住了的感觉。以为就在眼前的泽渡同学却站得那么远,想着她会是什么表情的时候却发现她正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我一边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边一直呆呆地望向泽渡同学站着的地方。
真的是稍有松懈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名为泽渡遥的女孩子果然是无法读出她一丁点的心思,总是扰乱我的心神。
……简直就像是暗号本身的存在一般。
“……泽渡同学,现在是几点?”
“刚好是下午两点。”
“…………这样啊,真是设计了些复杂的东西呢。”
『暗を恐れず、光を信じよ』(不要畏惧黑暗,相信光明)
『虹の导きが真実の道を切り开くだろう』(彩虹的指引会开辟真实的道路)
彩虹的指引——也就是指两点的指引(注)。泽渡同学早就有知道到了这个时间那束光就会射进来的吧,真是亏她能想出这种暗号。(注:日文中“彩虹”与“两点”是同音词)
……不过明明在这种状况下都能解读出暗号,却完全解读不了她在想什么,我也实在是不争气。
继续走下去之后便来到了沿山小路,如果从旁边滑落下去的话,这山崖的深度让人无法平安了事了。
几十棵栗子树沿着崖边簇拥而生,像是把山崖包围了起来。现在时节还有早,不过如果到了季节的话这里肯定会长满果实。
可是仔细一看,就注意到里面有近半数的栗子树都已经枯萎了。不知道是单纯寿终正寝了呢,还是因为树龄大了之后伊海田先生就不再打理它们呢。这些枯树呈现出一幅有如树木的墓场的风景,让人感觉有点难过。
远远观望着这片风景的时候,我抓住了最后的灵感。
——原来如此,『棘姫の墓标と共に宝は眠る』(宝物与荆棘公主的墓碑同眠)、吗。(注:棘姫,又记作茨姫(日文读音同),欧洲古代童话中名为“沉眠于森林的公主”,但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应该为英语中的译名“Sleeping Beauty”,即睡美人。但此处荆棘有其暗号中的含义,故不取更广为人知的译名)
被刺包裹的果实,枯萎了的栗子树。荆棘公主指的是栗子树,而墓碑则是指那些枯萎的树木,眼前的风景正是暗号最后的句子所描述的。
……可是这样一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荆棘公主的墓碑”呢?
枯树有好几十棵,如果当中只有一棵是真正的答案的话,有没有像最开始那棵杉树上的标记那样的东西呢?
于是我在从头到尾大约排列了三十米的栗子树里逐一调查一下。
但无论哪棵树上都没能发现奇怪的地方。
……奇怪了呢,我觉得肯定猜中了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
“真的不记得了吗,西村君?”
“…………诶…………?”
刚才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泽渡同学突然说出来这样的话来。
“西村君肯定还记得的才对啊,哪个才是真正的‘荆棘公主的墓碑’。”
“……记得?我?……什、什么意思?”
“………………”
再一次的沉默,而且带着一副有点低头失落的表情。
为什么泽渡同学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在想到这理由之前,我的脑海里首先浮现起某个场景。
“…………我……来过这个地方……?”
——想起来,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不自然的意图。
本来最开始为什么我会被迫参加暗号比赛的呢?
认真一想,解读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两个。既然是和希和泽渡同学的比赛,那只要泽渡同学出暗号而看和希能不能解出来,只需这样就可以分出胜负了。
可是泽渡同学却专门指名我当解读者,不惜承担自己也可能要进田径部的风险。
重重的泽渡同学不自然行动之谜。
我记得我来过这个地方。
还有不知为何泽渡同学知道我来过这个地方。
错综复杂的线,终于在我脑海中织出一幅画面。
“…………泽渡同学,这个是…………”
后面只差踏进门的一步了。
现在马上就要得出答案了,正正在这一刻————
“找到了啦————————————!!”
高声的叫喊响彻三枝竹山,正好从我们走过来的方向突然出现,突然冲了过来的身影正正是和希。
“宝物是在那边吗————————————!!”
我们现在正要得出答案,这时机妙不可言。她真的是凭直觉找到这个地方的吗?真厉害啊这家伙。
哎呀不过,比起这种事。
“……和、和希!等一下!停下来!”
“啊啊!?不可能停下来的吧!话说这山坡上停不下来啊!!”
虽然说必须想办法在抢在和希之前找到宝物才行——但状况比这点更加迫在眉睫。
因为我身后就是陡峭的山崖,而且和希一路跑下来的山坡坡度很大,再加上今天她还穿着看起来很不适合跑步的凉鞋在全力奔跑,你说这到底会演变成什么事态呢?
“…………呜、呜噢噢噢噢!?”
和希就在我眼前脚下一个踉跄要摔倒了——正是当然的啦!?
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的和希止不住身体的势头,就这样冲出了山崖————
“————————和希!”
糟了,这么想完之后身体马上擅自动了起来。
拼尽全力去拉住身体摔了出去的和希。
完全是看天意的赌博。
不过,以身手迟钝的我来说已经做得不错了吧。
因为在稍有闪失就会变成两个人同时头朝下地栽下山崖去的状况下,总算至少把和希(“至少把和希”带着重号)救了上来。
“…………阿拓————————————————!?”
逐渐变得模糊的意识里,只有呼唤着我的名字的和希的叫声一直残留在我耳边。
◆
之后,我由和希和泽渡同学搬到了伊海田先生的山上小屋,在意识朦胧中接受了在像是生死的界线上徘徊了一下的仔细处理。
而其结果是——
“看来只是扭了一下脚呢。受伤的地方不是要害得救了呢,西村家的小弟弟。”
伊海田先生微笑着用那只大手轻轻敲了敲我的头。
是的,并没有受什么大伤,让您担心了非常抱歉,我很好。
“…………………………”
另一方面,和希一直顶着沉痛的脸低着头。总是吵吵嚷嚷的和希现在却陷入沉默,反而让人不安起来。
“刚看上去还以为看错了,结果内在还是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呢,老是胡闹这点和以前一样。”
伊海田先生脸带惊讶地望向和希。承受着那视线的和希一下子缩起了肩膀。
当时以在三枝竹山搞破坏的坏小孩而出名的和希到处尽情地胡闹,惹得这位平时温厚的管理人真的发火也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伊海田先生作为少数几个能够从正面给那个天下无敌的孩子王揍上几拳头的人,对和希来说既是天敌,同时某种层面上也许可以说像是她恩师般的存在。
“……对不起啦。”
“对我说也没有用吧。”
“………………”
伊海田先生与平静而清晰的语调劝告和希。沉默一会儿之后,和希转向我这边,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又因为太得意忘形而让阿拓受伤了。”
“……哎、哎呀,抬起头吧和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而且这点程度的话我也习惯了。”
“……也是呢,这种程度的伤都完全习惯了,从以前开始我就让阿拓受到多到这种地步伤害了。”
“我、我说,和希……?”
“……我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都痛恨自己起来了。明明很久不见,还想让你看看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和希越是说下去头就越是低下去。……似乎完全陷入了负面的漩涡当中去了。
“以防万一,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叫救护车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不过至少给你叫一台出租车吧。”
“啊、哎呀,不用做到这种程度了。”
“伤者就乖乖接受别人照顾。中濑这坏小孩看来也认真反省了,暂时安心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也跟着去吧,可以吗,伊海田—?”
“不要用这名字叫我啦。嘛,随你喜欢吧。”
一直在大自然中生活的伊海田先生家里没有电话,而这座山里手机收不到信号,所以为了打电话有必要下一趟山。
“……真的对不起啊,阿拓。”
伊海田先生简单换了一下衣服后便与和希离开了山上小屋。离开的时候和希回过一次头,只说下了这句话。
哐当一声木制的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我和泽渡同学两个人。
“……和希那家伙以前就是那样子了啦,明明总是把人拉进危险的事情里去,但当我真的受伤了就会像那样消沉起来。该说是老实得有点多余呢,还是本末倒置了呢。那是怎么一回呢?”
“我觉得是因为她喜欢西村君。”
“………………诶?”
………………哈?
“因为中濑同学的行为不是很像对喜欢的人多管闲事的男生吗?很好看穿的哦。旗子还竖得挺早的嘛?”
“什么旗子……哎呀不过、那可是和希哦?本来行为像男生这点应该是因为觉得我不像个男人吧,而且又不只有那家伙有这种情况。”
“为什么西村君的那种解读能力一点都用不到女孩子的心思上呢……”
哈啊的一声泽渡同学长长叹了口气,虽然不太懂不过似乎她非常地惊讶。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说到底,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中濑同学要进行这种比赛吧?”
“……呃,这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呢…………?
对着我这种便宜货两个人还真是有干劲呢,我之前是这么想的啦……
“我也好中濑同学也好,才不是什么人都觉得好的哦。正因为是西村君所以才想和你一起参加社团活动,明白了吗?”
“是、是的。”
“可是,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思慕对方的中濑同学太可怜了啊,请给我反省一下。”
被严厉批评了。
……话说为什么泽渡同学会是支持和希的一方呢?
“……那泽渡同学是为什么呢?”
“指什么事?”
“……为什么泽渡同学想要和我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呢?”
向本人问这种事情,恐怕我会被说迟钝吧。
“这不是明摆的吗,因为西村君是重要的朋友啊。”
泽渡同学马上满面笑容地作出这样的回答。
嗯,嘛,这也正常。
就算和希真的是喜欢我,泽渡同学却而不会是这种情况。她纯粹是作为朋友想和我在一起。
…………怎么了,对于朋友不多的我来说,有人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本应该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心里某个角落也有个我不知为何对她的话感到可惜。
“话说回来西村君,要在中濑同学回来之前完成这次的游戏吗?”
“……游戏?”
“暗号啦、暗号。不是已经基本上得出答案了吗?机会难得,请去找出我藏起来的宝物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似乎走路有点困难哦?”
“不要紧哦,看。”
泽渡同学一边这样说,一边在我身旁半蹲下来,慢慢地把后背转向我。
…………什么意思?
“用背的啦,用背的。”
“…………哈啊!?”
像是要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似的,泽渡同学平静地说出那样的话。
“我意外的力气不错,西村君身体很轻所以没问题啦。”
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才不是没有问题吧。至少男女角色反了吧,身为男人我还是有点尊严的。
……哎呀、不过,泽渡同学的后背吗,看起来又纤细又柔软呢。……真想抱抱看……
…………………………唔!?……我都想什么…………!?
似乎我体内对泽渡同学的耐久值正在不断下降,由始至终都是破防(注)状态。真的就这样任凭身体顺从本能的话真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事态,这里还是得全力克制自己。(注:破防,游戏中、尤其是格斗类游戏中常见的术语,破防状态下的角色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不过鉴于YJ并不擅长格斗游戏,若有错误请指正)
“泽、泽渡同学,这种事果然不太好吧。”
“唔……有点不舒服呢。西村君,可以放松一点绕在脖子上的手吗?”
“身体擅自动了!?”
手臂全力地绕在泽渡同学那雪白的脖子上,全力嗅取着刚好散落在鼻尖前的柔顺秀发的香味,将全身的重量完全托付到无法想象胃里的东西该到哪里去的纤腰上的这么一个男人。要说这是哪里来的家伙的话,那个就是我,以后望请记住我。
“就这样散步到车站附近吗?”
“请饶了我吧!”
泽渡同学一边说着玩笑似的话一边呵呵地笑着。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图,这种事我已经没有闲情去考虑了,毕竟接触的紧密度非同一般,头壳就像快要坏掉了一样。
忍受着这种既可认为是福利也可认为是修行的羞耻play,我们来到了刚才那片长着栗子树的地方。
距离伊海田先生的山野小屋只有三分钟左右的路程,受伤的地点是在这里可谓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那么西村君,凭你的记忆力,应该到现在还记得哪个才是真正的‘荆棘公主的墓碑’对吧?”
“………………嗯,那时候离现在刚好是五年前。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那里记得只有那一棵栗子树枯萎了。然后我——”
“是吗,那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泽渡同学在这里打断了我的话,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我也已经得出了一半以上的正确答案,但是还差一步。现在接下来正要去找出这一步。
“……啊、那棵树的根部……”
仔细看了看去到跟前的那棵树的要冲,就注意到泥土的颜色与周围的相比有着细微差别。
然后,泽渡同学背着我原地蹲下,翻挖起颜色不同的地方。
“……………………这个是……”
里面挖出来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小胶囊,是个像是胡乱造出来的便宜货。
我从泽渡同学手中接过胶囊,战战兢兢地向它伸出手。啪咔一声,里面的东西就滚到我手掌中。
“……………………!!”
从胶囊里滚落出来的东西是——假面骑士的PVC人偶。
是我认为很久之前就遗失了的、我的宝物。
完成拼图所需的最后一块碎片。
经过了五年的时间胶囊。
这一刹那,我心跳所有事情都联系到一起了。
“…………这样啊…………那个时候的女孩子是…………”
泽渡同学转向惊愕得眼睛睁得通圆的我,露出满脸莞尔的笑容,
“总算遇上你了呢,西村君。”
然后说出了这句话。
◆
五年前。
我在这座三枝竹山与一名女孩邂逅。
那个女孩非常内向,而且沉默寡言,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只是哆哆嗦嗦地发着抖,一句话都没有回应过。
不过我还是想至少听到她说一句话也好。
因为她很可爱,这点也是理由之一……不过在我眼中,那女孩就像是抱着深深的孤独一样。
双亲离婚,与妹妹分居,与朋友离别,就这样被赶出了自己一直生活着的小小世界,我自己也是正经历着无从排解的孤独感。说产生了共鸣也许只是自以为是,但她那不安的瞳孔里包含着一些东西让觉得无法置她于不顾。
“呃、那个,我叫西村,你呢?”
印象中以平常的我是不会做出向陌生的女孩子搭话之类的事的,更何况是在明显被拒绝的情况下还缠着别人不断搭话,这种事还是不可能做出来。
在那个时点、那个地点、和那个女孩相遇才会有的鲁莽行为,正因为如此,那对我来说也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回忆。
就这样在不屈不挠地持续说话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她在发出一些什么信号般的东西。
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在眨眼,但是那如此强硬地逃开的视线不知不觉中已经正对着我。看着那眼睛拼命地一开一合的样子,我马上就注意到那有含义的行为。
—···—·——··—··
那是她的自我介绍的方式。
那个女孩不是用语言而是用眼告诉我她自己的名字。
坦白说,我觉得那个女孩很有趣。
“是吗,是叫遥吗。是个好名字呢。”
“……………………!?”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这一瞬间从我面前逃开去了。
顺便一提,在追她的时候,我遗失了打算当做时间胶囊而埋起来的宝物。
不过,这一天,与那个奇怪的女孩相遇的那件事至今仍记得一清二楚。
◆
“明明我都给出了那么多提示,结果到最后都没有注意到我。都有点怀疑起你的神经了呢。”
即使是以听上去不满的口吻这样说,向这边转过头来的泽渡同学依然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和蔼笑容。
就在刚才才揭露的惊人真相面前,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因、因为啊……简直是换了个人嘛,和那个时候比……”
“所以说我说过的吧,我以前是个非常内向的人。”
“哎呀…………诶诶………………?”
“那个时候的我是个非常不擅长与人交谈、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是一直一个人设计着暗号的孩子,当然也没有朋友了。”
对着还未能把五年前的少女与眼前的少女联结在一起的我,泽渡同学一边发出呵呵的笑声一边开始讲述起自己的事情。
“然后那天我也是在这个地方设计着宝物的暗号,不过那个时候只是自娱自乐罢了呢。就在那个时候,一个男孩子突然向我搭话了。”
“…………那个就是我?”
“是的。我吃了一惊,明明已经尽量选了个没有人的地方了,而且对方还是个陌生的男孩子。被这样的人突然来搭话,我一下子就变得行为可疑起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吃惊得甚至说出不话来。”
“难以想象现在却是那么口若悬河的人呢……”
“我马上就想从那里逃掉的,但那个男孩真的很缠人。不知道这边可是真心觉得很讨厌吗?就算这样也要继续吗?他就这样不断跟我说着没有什么意义的话,我都几乎哭出来了,老实说心想明明死就好了。”
“是这么一件事吗!?”
还以为是什么事的开端!?
结果竟然是明明去死就好了!!
要哭出来的是我啊!!
“不,不好意思,那纯粹是当时的心境而已了。而且后面就开始有些好一点的发展了,请放心。”
是真的吧…………?
“一开始就是像那样觉得很惊讶,但之后就在意起来那个男孩想尽办法是不是不过想稍微和我说说话而已。但是由于过于紧张,还是说不出话来,于是像决定用摩尔斯电码来传达自己的名字。”
“……像在地面用树枝写出名字之类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的吧,为什么要故意选一种那么那理解的方法……”
“所以说那已经是尽了力的做法嘛。”
的确那个时候的女孩行为相当可疑……但是说和现在这个人是同一个人这点还是无法信服。“不过,西村君却解开了我那个暗号。”
泽渡同学突然盯着我的脸。
刚才还是开玩笑的样子消失了,变成非常认真的表情。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暗号不过是玩耍的道具而已,其中也反映了我当时的性格了吧。我那以那种形式阴沉地自我封闭起来的心门,那一天,被突然出现的男孩打开了。”
“………………”
……总觉得被直接地对着自己说这些话……有点害羞啊。
“虽然那个时候因为吃惊过头而想都不想就逃了出来,不过那真的是相当大的冲击。别人解开自己的暗号,比自己设计暗号不知要快乐多少倍。一旦体味了这种快乐,就再也无法回到以往的自己。从那天起,为了克服内向的毛病,我开始了拼命回归社会的日子。”
“总觉得像是家里蹲的话题呢……”
……不过,那可是没有一定的信念的话就做不到的事情。泽渡同学是如此为了改变自我而努力,老实说我觉得这很厉害,而努力能化为现实更是厉害。而实际上,她的改变甚至让我没有注意到她是五年前相遇的那个孩子。
“之后我到中学就读,顺利地克服了内向的毛病……不过,不怎么有呢,喜欢暗号的人。难得能和别人正常交谈了,却找不到能和我一起玩暗号的人。”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么说过呢。……嘛,不过我想正常来说也是这样。
“之后我升上了真昼之崎高中,偶然地与初中部的知子妹妹相识,是个和那时听到的男孩的名字一样的女生。虽然还没确实证据,但看到知子妹妹的脸的瞬间我就知道那是西村君的妹妹了。两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说我和那家伙相似,倒是有人认为是不像兄妹的兄妹。”
有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桥底下被捡回来的。双亲关系也不好,当时的我正好觉得这种说法相当靠谱。老实说现在都还有点“难道不是吗”的想法。
“嘛的确,脸的话是完全不像,但那个气氛却是完全一样的呢。虽然西村君搬到东京去让人遗憾,但越是听知子妹妹说,我就越想再一次和那个时候的男孩见面。”
“……诶…………?”
“所以,西村君转来真昼之崎高中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甚至不禁就想捉弄一下你。不过,西村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泽渡同学嘻嘻地笑了起来。那天的事情我也记忆犹新。
……原来如此……那封情书是有这样的背景吗?……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我自己就是当时那个女孩呢?”
“因为这样不是比较有趣吗?”
预料之中的回答。
……也是呢。是这样子呢。虽然是这样子。
“……那反过来说,为什么现在却想告诉我了呢?甚至不惜借用和和希的比赛。如果我没发现的话说不定就真的得加入田径部了啊?”
“…………嗯,那个嘛,觉得那样也不坏吧。我又不讨厌跑步。”
“我是被连累的吗!?”
“田径部不好吗?尝试一下人生肯定会更多姿多彩的哦。”
这太强人所难。虽然能够接受那个时候邂逅的女孩是泽渡同学这件事,但总觉得重要的部分被蒙混过去了。
到现在为止泽渡同学的暗号都有着某种含义,但只有这一次我是完全抓不准她的意图。虽然搞不懂泽渡同学在想什么已经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情……但还是有一点东西怎么也无法理解。
这是指风险管理的问题。泽渡同学所设计的恶作剧这次同样让我非常吃惊,但唯有非要和和希进行比赛这点无法接受,也就是说,不一定要挑现在来比也可以吧。
说出要和我一起建立暗号部的泽渡同学的表情与真心怎么看都是认真的。这样的泽渡同学会真的会说出输了比赛的话就愿意加入田径部这种话吗?
……真的搞不懂。
“差不多该回小屋了吧,西村君。中濑同学他们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呢。”
泽渡同学这样说着转过了身。她应该也有自觉自己在说一些逻辑不通的话才对,即便这样,她还是传达出交谈到此为止的弦外之音,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不愿说出真心话的理由吧。
不知道这理由是什么,不过既然我仍然背在泽渡同学的背上,那么她要离开这里我也只能默从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泽渡同学耳边说道:
“……今天的事我是已经没有所谓了喇,不过泽渡同学,还是不要说那么多谎吧。转学第一天也是那样哦,先是说了最初和最后之外的都是假话,又说‘实际上我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西村君了喔’。那句话不是真话吗,说那句话是骗人的,又怎么可能察觉到今天的事情。”
特意把以前的事挖出来,连我自己都感到我真是个小器的人。这发言会让人认为我是个过去的事每件都耿耿于怀的男人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泽渡同学——却像是要遮挡起脸似的一只手放在脸上,叹了一口不输于刚才的我的长长的气。
“…………为什么这种事就注意到节骨眼上呢…………”
她突然原地停下了脚步,以似乎有意识压抑着什么似的语调如此低声说道。
“……诶?……怎么了,泽渡同学?”
“…………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隔着后背所以看不到表情,不知道出于什么意图而问这种事,不过要说记不记得的话,那结果是当然的了。能活用我那多余的记忆力的时机,正正是这种时候了。
“‘虽说不是有什么期望,但我还是想说出来。……实际上我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西村君了喔,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喜欢着你’,这样对吧。为什么说起这——”
说到一半就注意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以为是真的话其实是谎言。
但实际上,以为是谎言的话其实是真的。
………………诶?
……………………诶嘿…………?
“…………泽渡、同学?”
“………………………………”
我尝试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但是没有反应,只有她那光泽水润的柔唇映照在我视野的一角。
无意中想起了黑暗中碰触我脸的触感。那个到底是什么呢?那又是出于什么意图呢?
为什么泽渡同学现在要做这种呢?
假如,这只是假如。
所有这些事都可以用“因为嫉妒和希”这种单纯的理由来解释的话。
…………她所准备的所有暗号,不就可以解读了吗?
对话中断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需泽渡同学轻轻一转头便可填满。
她的脸只离开了一张薄纸的距离。
……当这距离被填的时候,名为泽渡遥的这名暗号少女会向我展露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泽渡同学,转过来吧。”
“…………………………好。”
泽渡同学没有拒绝我的话。
泛着浅浅的粉红色的脸颊映入眼中,看到了端正的小鼻子。还有,那双发烫而湿润着的瞳孔————
“喂————————————啊!!阿拓——————————————!!打到出租车了啦——————————————————!!”
和希的大声叫喊一下子破坏了那气氛。
这个瞬间,我飞到了空中。既不是比喻也不是隐喻,真的是飞到了空中。
刹那间的眼神交流,作出被人看到现场会很麻烦的判断,然后马上把我从背上甩了下来,这些行为就是泽渡同学的精彩绝技。
问题是,我被扔出去的方向又是刚才那个山崖而已。
那个加加林(注)从月球望向地球的时候留下一句有句的话,而这个瞬间,我从正好相反的方向品味这句话。
………………天空是蓝色的啊。
(注:尤里·A·加加林,前苏联航天员,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进入外层太空的航天员。他进入太空后的第一句话是“地球是蓝色的”,不过可能网上搜索他在太空中说过的话不太容易搜得到这一句。另外,加加林是没有登上月球的。书中那句话既可以当成是纰漏,也可以理解成只是在描述方向。)
◆
虽说我生来就恶运强盛,不过从那种高度第二次摔下去毕竟是不可能没有受伤。——何止如此,倒不如说第一次时似乎用光了所有运气。
痊愈两个星期。
之后马上被送进医院的我得到的诊断结果是如此的残酷。
茫然中被抬到六人病房的一角放下,双脚用石膏牢牢地固定着,也不可能有人来探望我这个没有称得上朋友的朋友的人,母亲美言什么的甚至说“哎呀,一想到暂时不用看到你的脸就神清气爽了”,入院仅仅一周我的心情就跌落到谷底。
一想到这种生活还得再过一周,心情就打心底郁闷起来。虽然想说我在打发时间上有独到的见解,但这里既没有书也没有电视还没有游戏机,更没有会帮我带这些东西过来的好心人,在病房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我的消磨时间的技能完全派不上用场。被剥夺了媒体的现代人是多么的无力啊。
因为没事可做,所以醒着的时候考虑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嘛,虽然基本上都是泽渡同学的事情。
…………坦白地说,双脚无法自由运动啊或是太闲了没事干之类的事情算不上痛苦。令我每天都过得如此郁闷的理由,全部都由泽渡同学而起到泽渡同学而终。
一个星期之前的那天,众多非常零碎的泽渡同学说过的内有深意的话。
如果和希迟分钟再来找我们的话,不,再迟几十秒的话。
……无论怎么想,还是不可能得到答案。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入院以来一个星期里,泽渡同学一次都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哈啊………………”
眺望着颜色开始逐渐变化的茜色云彩,我叹了入院以来不知道第几口的气。
……老实说很过分吧?我这么想道。
我可是每天都抱着如此苦闷的心情陷入无限的思考循环里,对她来说到底我不过是那种程度的人吗?
嘛实际上,这间医院里探病时间规定是到傍晚六点,连和希和小知都只有星期六下午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可以来我这里。泽渡同学也是有泽渡同学自己每天应该做的事情吧,因为她没有来探病这种理由就责怪她,我觉得这始终是自己的任性而已。
……虽然道理上明白这种事。
不过,抱着这种混乱的心情的两星期果然还是太长了。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有这件事非常想问清楚泽渡同学。
这种时候回应是什么都好,就算给我“其实那也是开玩笑”的回答,事到如今我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了吧。又来这套啊混蛋给我差不多了吧这女人,也许就只会这种程度的想法罢了。
总之,这份无处宣泄的心情哪怕早一秒都想要想办法排解。最近已经一直只想着这件事了,注意到自己几乎是以每五秒一次的频率想要见到泽渡同学的时候我也非常愕然。
“啊—……好想和泽渡同学见面啊……”
到头来还是偶尔漏出这样的自言自语,闭上眼睛则总是浮现出泽渡同学的笑脸这种状态。其实泽渡同学到底给我施了什么厉害的咒语呢?简直就像恶灵一样。
叹息的计数器上再加上一次之后,我缓缓睁开闭上了的眼睛。
床边站着穿着制服的泽渡同学。
“你好,西村君。”
“…………………………!?”
和刚才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完全一样的笑容就出现在那里。
不对给我等等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话说……刚才的、她听以了?
“不不不不是的哦刚才的话别不是那种意思该说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呢,啊啊不对,因为是自己说错了并不是那种意思哦?”
“什么东西说错了呢?”
对着突然开始意味不明的解释的我,泽渡同学露出呆然的表情,轻轻侧了侧头。
“……什、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刚才才到的哦。正要跟你打招呼的时候刚好就对上视线了,我也稍稍吃了一惊。”
“……那、那么,没有听到刚才的自言自语吧?”
“…………?那是什么?”
这次泽渡同学头往反方向侧了过去。看来并没有并她听到,我松了口气抚摸着胸口。可能的话会用力到让病人服都因为摩擦生热而烧光为止呢。
“呼……哎呀,这就没问题了。话说回来泽渡同学,今天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是的。首先是这件事……迟了来探望,真的非常抱歉。”
如此说道的泽度同学突然收起了笑容,以认真的口吻向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毫无玩笑之意的严肃的道歉,在以一种应对得拙劣的话就会甚至会跪在地上道歉的气势深深地低下头的泽渡同学面前,我慌忙让她快点抬起头。
“哎、哎呀等等,这种事就不用做喇泽渡同学。”
“……好的,既然西村君这么说。”
说完,泽渡同学带着仍有一点歉意的表情抬起了头。
“本来想尽早过来道歉的,但这几天因为下个月体育祭的准备工作,年级委员的工作多得像山一样,结果到我能够来这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了。……西村君生气了吧?”
“不、不是啦,如果有这种理由的话也是没办法呢。那么忙还抽时间过来就已经很足够了啦,嗯。”
“……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非常感谢你,西村君。”
这次泽渡同学低头比刚才更浅一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重新露出她那商标一般的和蔼笑容。
“嗯,接着下来是关于西村君休养的这段期间里的事情。”
之后泽渡同学在旁边常备的椅子上坐下,把关于下个月的体育祭的事情,我休养期间的提案,与和希的比赛在我出院之前暂作保留的决定,还有在学校发生的从珍奇的事件到漫无边际的琐事,通通都告诉了我。
…………哎呀,嗯。可以这样跟我说各种各样的话让我很感激,也听到了至今都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而且可以看到和平常一样的泽渡同学的笑脸也让我很高兴。
不过,就是太像平常一样了。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事,比起这种事我有更加想问的事情啊,泽渡同学。与我的心情完全相反,泽渡同学展露出就像那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极度平静的举止。
……真的几乎让我觉得那天所发生的一齐难道都是白日梦吗。
“对了,西村君,这里是这一周里的课堂笔记。”
“…………诶?”
泽渡同学把几张活页纸递给魂魄跑了一半的我。看来那是帮我按科目分别整理了,并不是照抄板书,而是把泽渡同学认为的重点抽了出来。粗略看了一下就觉得要点归纳得比课本要容易理解得多。
“……啊、谢谢,帮大忙了。”
虽然这也不是我所期望的东西,不过她的厚意我还是很感激。我老实地道过谢,然后沙沙地一页页翻过去,浏览一下里面的内容。然后,就发现数学那一页里在最后的地方写着些让人在意思的条目。
那里写着的是“√2(vwswqgfhi)+√3(mtjyeyeq)+√5(mlayhily)+√6(gezvol)=?”这样一条谜之算式。
乍看上去不明白这是什么,该不会只是在我请假的一个星期时间内学校里就教到这么复杂的代数式了吧。减负教育的终结让人惊恐啊。
“西村君果然注意到了呢。”
然后泽渡同学转向嫣然微笑着,
“可以为我解开这个暗号吗?”
“……呃,这个是暗号吗?”
“是的。”
“……呃,一定要现在解吗?”
“一定要现在解。”
泽渡同学斩钉截铁道。怎么了,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在考虑着什么东西吧。
看了一下钟,现在时刻为傍晚五点半。我们都是闲到不行的人,对于挑战解读这件事本也不吝惜,但是会客结束的时间是六点,只剩下30分钟,似乎不知不觉中说了很久的话。
现在刚好处于能与不能在泽渡同学还留在这里的期间解出来的这样一个微妙的节点上,总之我先静下心来开始着手眼前的暗号吧。
之后在我解完问题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泽渡同学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我。而我这边也是集中精神在眼前的暗号上,病房里鸦雀无声。
这份沉默不可思议地让人心情舒畅,结果我们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这样度过剩下的会客时间。
“……呼。解出来了,泽渡同学。”
会客时间结束前大概五分钟,还以为是非常复杂的暗号,不过其实只是步骤麻烦而已,知道技巧之后并不是那么难。原理和我给泽渡同学出过的元素符号暗号相似。
例如第一项的√2(vwswqgfhi)。用初中学过的记忆形式来表示的话√2就是1.41421356。小数点两侧的九个数字与括号内的九个字母分别对应,也就是说,括号内的字母按照这些数字向后挪就可以了。
v向后挪一个字是w,w向后挪四个字是a,s向后挪一个字是t,以这种方式一个个地变换下去,那么在一项里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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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4 1 4 2 1 3 5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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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号里就变成(watashimo)。
以同样的要领把所有的项都变换好后,算式就变成是(watashimo)+(namaedey)+(ondehosh)+(iidesu)————所有项连结起来就是『わたしも名前で読んでほしいです』(watashimo namaede yonde hoshiidesu:我也希望你用名字称呼我)了——
Last Explanation——
解读方法还是很好懂的,这里列出几个开方的小数约数,读者们可以自己去验证一下。
√2:1.41421356
√3:1.7320508
√5:2.2360679
√6:2.44948
需要注明一点的是,这里的约数是直接约去后面的位数,而不是平常使用的四舍五入方式——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对着“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发问,回应过来的是“就是这个意思”。这就是说…………什么意思…………?
“……泽渡同学也希望我用名字叫你的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毫无建设性地说出愚蠢的鹦鹉学舌般的话,泽渡同学便再次脸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是吗,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为什么呢?”
“因为西村君不是用名字来称呼中濑同学吗?”
泽渡同学平淡地这样说道。
…………呃,理由就只有这个?
……哎呀,不过,怎么说呢,看着做出总觉得有点抑制着感情的声音和表情的泽渡同学……
“……而且西村君,第一次的时候,你不是用名字来称呼我的吗?”
“……………………!?”
这种空气……
和一个星期前在三枝竹山上飘荡的那股空气一样…………!
那个果然不是在做梦。在过于出乎意料的方向上让我再次确认这个事实,我的举动陷入严重的可疑状态。怎么办真的要怎么办。总之先喝口水定定惊。呼……咦这不是花瓶里的水吗!还带点茎的味道哦!泽渡同学也是不要不出声阻止一下我嘛!
“…………我、我知道了啦。”
哎呀我冷静一下啊,冷静地思考一下,刚才既不是被人说喜欢也不是被人说讨厌,只是单纯用名字叫她的要求而已。没有必要意识过剩,更完全没理由拒绝。
OK,明白了,这么一想就是个简单的情景。这种程度的请求,我西村拓实不应该是毫不费劲地完成吗?
“……呃嗯…………”
“………………………………”
“…………咿……咿奥…………”
“………………………………”
喂!这是什么啊!!不是超羞人吗!!
这种事从没听说过,这叫不出口的情况是和希或者小知她们不能比的。用名字来叫她,仅仅是这种事为什么就会感到如此抵抗呢?
而且对面也是在那里脸带奇妙的表情完全陷入沉默,气氛也因此变得尴尬得不得了。不说点什么吗泽渡同学?这是对新人的捉弄吧?
在我这样全力解放着软弱系男生力量的过程中,时钟的指针也一分一秒地跳动着。
…………然后,时针指向了傍晚六点。
“……时间已经到了呢,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明明深夜里还潜入学校这种地方却就严格遵守规则,泽渡同学脸带一点点的遗憾开始慢慢地做着回家的准备。
我对着收起椅子、扫了扫校服裙子、迅速背向我的泽渡同学,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喊道:
“————遥!!……同学,……呃、那个,下次……那个,能再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对。”
太糟糕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太糟糕了。我连女生的名字都不能正经地叫出来吗?搞什么啊刚才那个有气无力的词尾?我都说到那份上了就把后面省了嘛。真想消失在自我嫌恶中。
泽渡同学突然站在原地不支,背对着我大大地叹了口气。肯定连她也吃惊了吧。
然后泽渡同学慢慢地、以差不多是乌龟走路的速度转向我这边。
“……好的。…………拓、拓实君。……呃嗯、明天、见。”
一边脸红到耳根一边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快步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十秒里,我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一直呆呆地望着刚才泽渡同学还站着的那个地方。
……………………真的假的?
…………泽渡同学能露出那种表情……?
虽然至今为止我已经多次为泽渡同学让我解读的暗号感到惊讶,但这一次和那些是完全不同层次的。
那是怎么回事啊?太狡猾了吧,直到今天为止都藏着那副表情。
在过于出乎意料的事情前我无法平息心中的悸动,这样下去心脏衰竭而倒下了该怎么办。不过这里是医院应该不要紧吧?这种白痴一样的想法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
稍微大意就成了这种状况,名为泽渡遥的这名女生,果然是无法读懂她在想什么,总是让我心神乱了方寸。她的存在本身简直就是暗号一样。
……但是两天前会比三天前、昨天会比两天前、而今天又会比昨天——一点一点地增加我对她的认识。虽然感觉上比起更接近理解一步,更多的是疑问的增加。
不过,泽渡同学说了明天还会再来。
明天会比今天更进一步,不管那是理解还是疑问,要解开暗号的话不先着手读题目就什么都开始不了。
而且,暗号越是难解才越是有解开它的价值。
一边相信着总会有能够理解泽渡同学这个的一天,另一边对于今天她最后向我展示的那个表情,就先老实地认输吧。
…………这暗号少女,无法解读。 猫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