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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金黄色太阳爬呀爬地,缓缓朝地平线上方移动,北极圈正值永昼的季节。
就快抵达白令海峡了。
对于古乡的话,马利诺夫点头回应。
是啊,就快到了。
克拉莉丝将脸靠向圆形的小窗户边,兴致勃勃地望着地面,接着微微转动视线询问古乡。
我们不会超过苏联的领空吧?
放心,超过的话就会有美国空军前来迎击了。雷达是百分之百不会骗人的,况且天又这么亮,目测也可以判断。
只要苏联政府不做出放弃耶可布雷夫大叔的决定,待在苏联的领空还是比较安全。万一真到了那个地步,到时候再投诚美国也不迟。
就在古乡这么说的时候
看到了!
克拉莉丝叫道。古乡离开驾驶座旁,往克拉莉丝走去。克拉莉丝白皙纤细的手指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指着下方。
白令海峡水坝!
那是一道横跨东西两半球,很长很长的白垩长堤。连结欧亚大陆的迭日涅夫角与美洲大陆的威尔士王子角,全长八十五公里的混凝土堰堤,它将暗青灰色的海面一分为二,看起来就好比是大胆地插在蓝纹乳酪表面上的刀刃一样。
的确,果真是现代的万里长城。
光是那样就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
数万年前,美国印地安人的祖先曾经渡过这个海峡,不过当时两大陆地是相连的。
简直是宏伟壮丽的传奇故事。
要沉浸在地质学上的感慨我是不反对,不过我们最好先决定一下待会的计划。
马利诺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在什么地方把你们仍下去好?
你打算把我们扔下去吗?
是我口误了。在什么地方放你们下去好?
不会被水流卷进去的水坝附近。如果你愿意出借橡皮艇的话,我们也可以自己过去。
然后呢?
冲进水坝的管理委员会呀!倘若只有美国和苏联,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下场不用说也知道,可是加拿大和丹麦也有参与,所以我会尽可能在媒体上引起巨大的骚动。将来克拉莉丝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下手之人必定是欧索普,只要把情况搞成那样,欧索普那家伙大概就无法贸然出手了。
没必要担心欧索普,那家伙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马利诺夫以不祥的平静语气说完后,古乡略显遗憾地笑道。
欧索普的人头是你的,虽然有点不甘愿,不过不让你也不行。
听到这番话,正准备回答什么的时候,马利诺夫的注意力突然被克拉莉丝的叫声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
克拉莉丝的指尖越过窗玻璃,指着朝水坝接近的一道白色航迹。马利诺夫和古乡同时将脸凑近窗户,将视线转向数公里外的一个小点。
那是船吗?
不,不是船,那是
气垫船!
马利诺夫宛如被闪电击中般从窗边跳开,对着柯留金中尉大喊。
降低高度!靠近那艘气垫船!
嘴里嘀咕着我怎么会碰上这事之类的台词,中尉执行了KGB探员的命令。水上飞机以生长过度的鸭子般的姿态降低机头,开始对着目标飘摇而下。
到底是怎么了?
令马利诺夫等人陷入紧张的当事人疑惑地询问。
如果那真的是一艘气垫船的话会怎么样吗?
只要高度再降低一点就清清楚楚了。依我看,那不是一艘寻常的气垫船。
维持着像是与玻璃窗接吻的姿势,古乡如此回答。一双猎犬之眼牢牢盯着急速接近的海上那一点。
怎样,古乡?看到了吗?
看到了。
然后呢?
跟你想的一样,马利诺夫,那是一艘英国制的军用气垫船。
果然没错
气垫船也用军用的吗?
克拉莉丝瞪大眼睛。
当然有啊!尤其以英国制的最棒。因为水陆两用,所以最适合渡河作战及沼泽地作战,大型机种可高速运输一整支完全武装的机甲部队。
就在古乡进行简短说明的同时,水上飞机已经抵达气垫船头上两百公尺左右的高度。甲板中央的导气管在克拉莉丝的眼里看来就像是巨人国的换气扇一样,其前后左右都有用灰色套子覆盖住的块状物体。
那是重型机关枪吧?
马利诺夫说道。
或是榴弹炮
古乡嘟哝了回去。
那是欧索普将军的吗?
克拉莉丝开口发问。
不然还会是谁的?
古乡反问回去,顺便瞥了转为一脸战斗专家慓悍表情的马利诺夫一眼。
时机不能说不好,那群人正准备开始攻击水坝,你说不定会成为救国的英雄喔!
我没兴趣,只要能够粉碎欧索普的企图就够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一旦成了救国英雄,KGB或许会重视你的证词更甚于耶可布雷夫那个大叔所说的呢!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老谋深算。
哪里,跟欧索普比起来还差得远咧!
古乡将视线转回窗外,嘴巴紧紧地抿在一起。气垫船刚刚迸发出橘色的闪光和白烟,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宛如压缩气体急速喷出的奇怪声音。
被发射的物体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穿上线的粗针一样。起初让人以缓慢得仿佛可以用手抓住的速度爬上天空,但中途竟开始急剧加速,紧接着便化为一道光刺进水坝。混凝土的碎片随着轰响四散乱舞,扬起了一片灰色烟雾。
是机关枪阵地攻击用的火箭炮!开始了!
古乡跑向驾驶座,拍了拍柯留金中尉的肩膀。
喂!击坠王的孙子,用深水炸弹把那个轰掉不会伤害到你的良心吧?这下子可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了!
如果没有上司的命令
官僚式的回答让古乡皱起眉头。他从口袋里取出马卡洛夫手枪,抵住中尉的头盔。
好了,你现在被我用手枪指着,面临生死攸关的威胁,这已经符合了紧急危难,什么卡尔内亚德的船板(注:希腊哲学家卡尔内亚德提出的理论。假设有船难发生,而海上有两名生还者和一片船板,此时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杀害另一个人是可被容许而无罪的行为。)的条件了,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无罪的。
你以为我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吗?
古乡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耸了耸肩,马利诺夫从另一侧将手搭在中尉的肩膀上。
日本人说得一点也没错,难道我们就这样任由那些家伙随心所欲地破坏水坝吗?苏联国民对于水坝的寄望你应该明白才对。你能够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它被毁灭吗?
这
中尉陷入思考,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接着他双眼绽放出精彩的光芒,以激昂兴奋的语气开口说话。
好!就大干一场吧!
Ⅱ
完全依照驾驶员的意思,水上飞机进入战斗状态。在和缓地画出弧形的同时持续下降,直到气垫船进入机枪的射程范围。
此时气垫船的火箭炮已经发射出第四枚炮弹,水坝的墙面有四个地方受到损伤,落入海面的混凝土碎片让海水的一部分变成了白浊状态,但是那些就好比是轻轻刮过恐龙粗厚皮肤的荆棘一样。水坝的巨大与坚固遥遥凌驾于火箭炮的破坏力之上,想让这座白垩的长城从外部崩溃,除了核子飞弹以外恐怕只有超级战舰以主炮连续发射数百炮才办得到吧!
气垫船上的男人对此当然非常清楚,他们的任务是示威,为的是把水坝警备部队的注意力吸引到外面来,而这个目的正在逐渐达成中。在水坝上方东奔西跑的数十个人影,以及歇斯底里发出怒吼的警报器的声响都在诉说着这个事实。水坝警报器的声音几乎是完全压过气垫船的气垫所发出噪音的巨大轰响。
差不多是时候了。
一个男人对同伴这么说之后抬头看着天空。附近的美军或苏联空军基地会许会有巡逻飞机来,不过应该不会立刻赶到,应该不会应该吧!
男人大喊,苏联海军水上飞机的黑影就近在眼前!因为听觉受到气垫船噪音的影响而变得迟钝,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接近而来的水上飞机发出的声响,何况还有那仿佛发了疯似的警报器的怒吼。
加上了机枪发射的声音,响起三重奏或四重奏。高速射出的子弹宛如死亡的阵雨朝气垫船倾盆而降,在命中装甲板之后到处反弹。
呿!那装甲板还真厚呢!
在飞扬的水上飞机驾驶座上,柯留金中尉咋舌叹道。
古乡窥探着他的手边询问。
没有什么其他的武器?像是对舰用火箭炮等等。
有是有,不过故障了。
一大堆故障,亏我还称你们是陆地上最强的军队呢!
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中尉虽然反唇相讥,但却没什么精神。
对了,应该还有深水炸弹吧?别舍不得拿出来用啊!
深水炸弹之所以叫深水炸弹是因为那是对付潜水艇用的,除非承受到水压而起动压力引信,否则是不会爆炸的。
总之先丢下去再说,不爆炸的话再用机枪把它打爆不就得了。
说得也对,试试看吧!
在两人背后听着对话的克拉莉丝不由得耸了耸肩。
我的老天,没想到古乡和柯留金中尉还真合得来呢!原来在铁幕的另一边也有这么轻浮的男人。
突然间飞机剧烈地摇晃,轰然巨响也同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可恶,中弹了!
柯留金中尉骂道,他的声音虽然大却欠缺力气。古乡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的胸口,血渍在他飞行夹克的胸前一波波地扩散开来。
柯留金中尉!喂
笑吧,日本人,我实在没有脸去见我的祖父
一手按住因为火箭炮弹的碎片而受到致命伤的胸口,中尉的脸上浮现出虚弱的微笑,随着一阵轻微的痉挛,所有的表情都消失无踪。
古乡沉默地摇了摇头,将失去生命的中尉的身体从驾驶座上拖出来。
马利诺夫,你会驾驶吗?
会一点。
那就由你接手吧!我要好好招待那些家伙吃一顿特别的深水炸弹大餐!
古乡冲向后面的座位,推开黑色的盖子,露出气压式的深水炸弹投射器。放置在机内一隅的深水炸弹是旧态依然的圆筒型。
帮个忙,你是
弗明。
马利诺夫的同僚简短回答之后,立刻帮忙古乡将沉重的深水炸弹安装在投射器上。被绑住的耶可布雷夫一脸别扭地从远处眺望两人的动作。
进行瞄准!
两人的眼睛和手忙碌地动作着。
马利诺夫,把水上飞机的航向调整成和气垫船一致!
了解!
马利诺夫回答之后,水上飞机立刻拖着飘散轻烟的尾巴,配合着气垫船的航向飞行。
克拉莉丝,先把橡皮艇准备好,要是再次中弹就不得不逃出去了。
知道了!
这可是日、苏、加三国的共同作战呢!古乡不禁苦笑着想。然而他却想都没想过自己竟会与KGB探员站在同一阵线。人生真是有趣,他在心中嘟哝着。
人类之所以能够享受命运转变的乐趣,大概就是因为不具备预知的能力吧!
瞄准完成!
弗明以紧张的声音说道。
发射!
按下投射器的开关。在一个有如同厚布被风吹动的声响之后,模样笨拙的深水炸弹猛地跃入空中,随着浮力的丧失而急速落下。深水炸弹一路下降,等在前方的气垫船的导气管宛如魔鱼之口呲牙咧嘴。
大气鸣动着,无秩序的色彩与声音的乱舞包围住气垫船,火和烟像是在竞争似地往四面八方伸出舌头,破碎船体的呻吟乘着气流传进古乡等人的耳中。船体中央部遭到破坏、失去气门所产生的浮力的气垫船撞上海面,海浪粗暴地冲刷着倾斜的甲板,还可看到背上披着火焰斗篷的人影,从浓烟里东倒西歪地冲出来掉进海里。
大成功
就在会心的笑容还没从古乡嘴边褪去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晃动着水上飞机。
怎么回事?
右引擎中弹我们遭到反击了!
马利诺夫发出尖锐的咋舌声。古乡离开炸弹投射器旁,双眼满是挖苦意味地闪闪发亮。
事到如今还有能力反击啊?真不愧是专业的团队。
然而眼前的情况似乎不容许他继续饶舌。右引擎完全被旺盛燃烧的火焰包覆住,万一燃料箱起火,水上飞机里的人员显然就得一个个在空中四散分离了。
降落吧!
古乡对着马利诺夫背后喊道。克拉莉丝把橡皮艇从袋子里拉出,这是扔到水面就会自动膨胀的型式。
帮我解开!
激动的叫嚷声来自于耶可布雷夫。
放我走啊
克拉莉丝望着KGB副议长,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跑了过去,帮他将被反绑的双手解开绳子。
克拉莉丝!那家伙
不能信任在古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耶可布雷夫的双手已经获得自由。
双眼中栖宿着狡猾的光芒,肥厚的大手猛然攫住女孩纤细的颈部。
啊!情势逆转了。
耶可布雷夫露出微笑。
如果珍惜这个女孩的性命就把枪交出来,听从我的命令
你这下流胚子!
就在古乡满怀深刻的嫌恶与轻蔑低吼的同时机体再次受到冲击,机内所有的人身体都在剧烈摇晃着。
水上飞机降落了。马利诺夫之所以用这种极为粗暴的方式降落,其实是别有用心的,他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想帮助古乡。利用突如其来的冲击让耶可布雷夫东倒西歪,分散他对古乡的注意力,这对古乡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强劲的手臂水平闪动,垂着双下巴的耶可布雷夫的咽喉遭手刀重击,颈骨被弯向后方的KGB副议长的巨体宛如陀螺般转着圈子,然后从脸部撞向地板。
副议长!
发出惊叫的是伯力斯弗明。弗明将耶可布雷夫以奇妙的扭曲姿态倒下的身体抱了起来。耶可布雷夫一对宛如死鱼般的空洞眼神,回望着部下苍白的脸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弗明表情僵硬地喃喃自语。
快呀!伯力斯,飞机快要爆炸了!
对于友人的感叹不做任何反应,马利诺夫催促道。
我们得改搭橡皮艇才行!
橡皮艇早已在升降口旁的海面上漂浮着。古乡让克拉莉丝先上去,自己则以一脚跨在橡皮艇上的姿势向马利诺夫大喊。
马利诺夫!快呀!
伯力斯!
好不容易来到升降口的马利诺夫回头往友人一看,弗明仿佛因为过度震惊而痴呆了,只见他茫茫然地抱着上司的尸体呆坐着。
伯力斯!
混浊的爆炸声传出,灼热燃烧的空气乱流向马利诺夫迎面袭来,他暂且别过脸闪躲,等再次把脸转回来的时候,机内已经完全被迷蒙的黑烟所占领。第四次呼唤友人名字的马利诺夫被古乡抓住腰部,强行拉出机外。马利诺夫的身体滚到了橡皮艇上。
Ⅲ
将橡皮艇划近安装在堰堤外侧的铁梯之后,古乡回头看着后方。海面上,气垫船与水上飞机在火神的拥抱之下熊熊燃烧着。
乱无秩序的吵嘈人声从堰堤上方纷纷传来,对于管理营运水坝的人们而言想必是惊愕连连,一想到交涉的烦杂也就不由得感到忧郁起来。
克拉莉丝冷不防地大叫。
看哪!圣司!是猫叉!
你说什么?
古乡目瞪口呆地往克拉莉丝所指的海面看去,一团肮脏褴褛的物体正拼命地划着水朝他们游过来。那确实是古乡圣司所养的猫,而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
它也搭上了气垫船吗?
幸好得救了真是太好了!
一脸喜悦光彩的克拉莉丝伸出手去,将猫从海面上捞起,也不嫌它湿答答的,立刻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你真是个坚强的小东西呢!真是九命怪猫!
希望我也能像你这么幸运。
古乡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在舒服地闭上眼睛的猫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即抓住梯子。
把猫给我,我一手抱着它上去,你不用双手是上不去的。
猫儿能理解状况,所以被抱离美女的身边也并未表示不满。
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三个人加上一只猫,终于爬完了长长的梯子站立在堰堤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持枪卫兵半包围住的同时,一名中年男子快步疾走而来。浅浅的褐色头发,黑框的眼镜,西装外侧还套了一件白衣。
一切如你所见。
古乡的回答让那个男人皱起眉头。
就是因为看了也无法理解所以才要问哪!还有,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善良的老百姓。
可是你们穿的应该是苏联军队的制服吧
设计得这么难看,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穿上的。
圣司,你这种说话方式只会让事情更混乱而已。
抱着猫的克拉莉丝上前一步。
你是管理委员会的人吗?
没错,我是委员长哈曼维格尔。美国人。
我是加拿大人克拉莉丝雷因,我们是为了阻止恐怖份子计划破坏这座水坝而前来的。
克拉莉丝闭上嘴,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有个人物跟在他们后面爬上了梯子。尽管全身都被海水浸湿了,那个人物却依然开朗豁达。
嗨!雷因小姐,还有古乡!
他以几乎开朗的语气招呼道。
犯不着那么惊讶,毕竟连你们的猫都得救了,我能脱险更是一点都不奇怪,不是吗?
三个人以三种表情瞪着如此大放厥词的赛门欧索普。克拉莉丝雷因充满了惊讶,古乡圣司是极不痛快,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则是燃起了熊熊的憎恶怒火。
Ⅳ
白令海峡水坝国际管理委员会委员长哈曼维格尔的办公室里共有六名男女加上一只猫。在办公室主人哈曼维格尔、克拉莉丝雷因、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古乡圣司、赛门欧索普之外的第六人,是一个名叫伊旺菲力莫诺夫的白俄罗斯籍年轻工程师。
这个房间真是出乎意料的杂乱,古乡心想。大型会议桌上林立着酒类以及清凉饮料的瓶子,橱柜上装饰了一架大概是收藏品的大型遥控飞机,唯独办公桌经过整理。
这么说来,你在核子反应炉的控制棒用电源室里安置了炸弹吗?
维格尔委员长以沉重阴郁的口吻确认。
对,没错。
菲力莫诺夫无精打采地肯定。
你是那个什么白俄罗斯解放同盟的一员,为了抗议苏联政府对于少数民族的打压,所以企图破坏这座水坝
是的。
而你现在感到后悔了是吗?
是
菲力莫诺夫以指尖抹过被汗水浸湿的发际,颤栗似乎正在他的皮肤上游走。
因为我终于明白自己所做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幸运的是炸弹可以拆除,而且爆炸的时刻设定在早上七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无论进行疏散或破坏炸弹都还来得及。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志们会如何看待你的作为?
古乡在维格尔委员长的话里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他不由得朝委员长的脸看过去。
他们或许会认为你是个卑劣的背叛者。
也许吧!我心甘情愿接受谴责。但是
菲力莫诺夫将视线转向欧索普,以拼命的语气恳求。
克烈,我不会求你原谅我,但我请你一定要明白,引爆核子反应炉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在莫斯科时我没办法阻止你射杀那个妇人,但是从那件事之后我就一直活在悔恨当中,更何况这次的事件死的将不会只有一个人呀!
听到这些话的马利诺夫脸色刷白,两个拳头紧紧握住。他为了防止欧索普逃跑或反抗而站在最后面,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我就是不明白。
欧索普冰冷地回应。
而且理所当然的,我也无法容许,软弱的背叛者应该要受到应有的报应。
一点都没错!
维格尔委员长激动地表示赞同。
而且是马上。
古乡察觉到危险。习惯令他反射性地把右手伸向左腋,只不过现在那儿并没有枪套更没有手枪,进入委员长私人办公室的条件就是必须卸下武器,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赤手空拳。
凶猛的枪声在维格尔的手边响起。瓦涅伊旺菲力莫诺夫的胸膛中央被射穿了一个红点,开出一朵红色的花。瘫软倒下的菲力莫诺夫的身体被古乡从背后撑住。
委员长!你
克拉莉丝的声音颤抖着。
我只是让背叛者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而已。
维格尔平淡地回应道。
别担心,小姐,这个房间具有完全的隔音效果,无论室内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快叫医生啊!
没用的,克拉莉丝,这位伟大的委员长是欧索普交响乐团的成员。
古乡一面小心翼翼扶着瓦涅的身体让他靠墙坐下,一面不痛快地说道。
看来国际性的架线工程似乎已经完成了,如果有人可以把整体计划说明一下,让头脑不好的观众也清楚的话,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古乡紧盯着硝烟散去的枪口。
时间还相当充分对吧?
说得也是,那好吧!
欧索普悠然地抚摸着下巴。这家伙在任何时候都很喜欢做出展现自己处于有利地位的说明,古乡心想。
事情是这样的,古乡。针对美苏共同出资建造白令海峡水坝一事,首先表示不满的是苏联内部的军需派,也就是政界与军方的对外强硬派。他们之所以反对,不但是因为将国家预算倾注于水坝建设会对军事费带来不良的影响,而是因为水坝建设的成功代表着苏联内部民需派的胜利,而且随着美苏合作关系的进一步促进,国民生活水准的提升,军需派的权力也会遭到削弱。对他们而言,自己的权力远比国民的利益还来得重要。到此为止都还明白吧?
明白。越是因为排外而导致国民生活水准低落的国家,军方的权力就越强。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日本就是这样。
古乡的瞳孔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所以他们利用白俄罗斯解放同盟,企图破坏水坝
没错,古乡,而且还可以用那个当做藉口,对国内少数民族运动进行镇压,可谓一石二鸟。
话虽如此,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拜金主义者,同时也是个反共产主义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苏联的鹰派要好起来的?
从很久以前。我确实是在世界各地与左翼势力对抗没错,不过左翼当中又可分为民族自立派与莫斯科从臣派。大体说来,前者没有资金,而后者却并非如此。
所以你一直在协助他们扼杀民族自立派,扩大莫斯科的殖民吗?
古乡仰望着天花板。
这么说的话,你所高声提倡的国际共产主义威胁论又怎么样?实在感觉不出那全是装出来的。
欧索普愉快地在脸上堆满微笑。
那是策略,必要的话我也可以高唱亚美利坚帝国主义威胁论,不过那样就无法吸引到热衷于反共产主义的右翼军事政权或在第三世界拥有特权的多国企业了。
了不起的骨气。
不过古乡,对我这种人给予太高的评价也挺叫人困扰的。这次的事件并非全是我一个人策划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参与者,只是尽量利用状况罢了。
提出计划的是苏联的军需派吗?
没错。
我实在很想说这样我就完全理解了,可惜我说不出来。虽然在你的谈话当中完全没有提到美国,不过在支配欲旺盛及喜欢耍阴谋这两点上,美国与苏联可说是势均力敌啊!CIA那些家伙在这次的事件中居然是干净的?连我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欧索普微笑地后退,两只眼睛眯了起来。
不然是你是怎么想的?
CIA或许真的没有介入,不过美国方面也有不赞成白令海峡水坝建设的家伙存在,正如你在什么时候曾经说过的,一群不希望苏联国力增强的家伙。当那些家伙知道苏联军需派的阴谋活动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呢?应该不会加以阻止才对。
为什么?
第一,若水坝被遭到破坏,西伯利亚就仍然是西伯利亚,并不会变成十个乌克兰,可以防止苏联农工业生产力飞跃性的成长。别忘了,现在的苏联对美国而言是农产品的最大消费市场,假使苏联因为暖化而得以大量生产粮食,那美国岂不是要流失大的消费群了?万一有什么状况也无法以断绝粮食供应来作为威胁。第二,只要北冰洋仍维持在冻结状况下,在数量上为世界最大的苏联海军的势力就会被分散而且无法自由行动,这对美苏两国的军事平衡是非常重要的关键。第三,让军需派成功地达成计划,等事后再予以揭发,还可利用国际舆论将苏联当成恶毒的阴谋国家加以挞伐。第四,顺道借助那样的状况来削弱国内对苏温和派的势力,将政治权力转移到对苏强硬派的手中,让同盟诸国在美国的主导下团结一致,这每一项可都是不小的利益呢!
果然很有你的特色,充满了独断与偏见。
这可是你给我的暗示,我只是稍微把观点改变一下而已,然后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了。什么人能够因为水坝的破坏而享受利益?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回答起来也就不那么困难了。只能怪我自己愚蠢,居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注意到。
确实是这样没错。
欧索普的语气透露出不祥的预兆。
半调子的好头脑。好吧!我承认,如你所言,美国在这件事上也参加了一份。为了让苏联的反军需派加速失控,我以其代理人的身份采取行动。
欧索普!
维格尔斥责。
有什么关系,委员长?反正他将以生命作为得知事实的代价。我接近不安的萧罗博士、收买KGB的耶可布雷夫、提供武器给白俄罗斯解放同盟、欺骗苏联军需派,在其默许之下直接攻击水坝这样你满意了吧,古乡?
大致上。但你难道不认为只要走错一步就很可能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美苏两大超级强国都不致于愚昧到那种程度,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界线在哪里。
哼!这就是两大强国最不可爱的地方。
古乡挖苦地说道。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由美苏两国合谋所展开的游戏,他们在不致于让自己陷入真正危险的范围之内插手管对方的闲事,互相竞赛得分。一方是劳动人民的堡垒,另一方是自由的拥护者。当事人当然是很愉快啦!不过即便像小孩子玩游戏,还是会踩死蚂蚁的。热衷于权力游戏也该顾虑到旁人的困扰吧!也不想想世界或历史并不是只为了他们而存在的。
古乡想到那些被卷入跷跷板游戏中的人们。白俄罗斯解放同盟、假萧罗博士、实在不值得同情的耶可布雷夫副议长,以及始终保持沉默的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的妻子在大国的国家至上主义的沉重车轮经过之后,留下的只有血淋淋的辄迹。
在古乡的臂弯里,瓦涅菲力莫诺夫虚弱地扭动身体,白蜡般的脸上闪烁着怪异的表情,同时规律地吐出微弱的气息。
他他在笑呢
克拉莉丝不敢置信地说。
他好像想说些什么。
古乡将耳朵凑近瓦涅的嘴边,呼吸声与说话声交杂传进他的耳内。
严重的失误太可笑了
忍耐着肉体上的痛苦及精神上的绝望,白俄罗斯籍的青年笑着。
我一不小心把爆炸事件设定成西伯利亚的时间了我到现在才注意到但是炸弹的计时器和阿拉斯加的时间是同步的,所以
突发性的笑声再度传出。
爆炸时间是西伯利亚时间的上午六点也就是阿拉斯加时间的上午七点失误啊直到最后还是失误了我实在不适合当恐怖份
声音消失之时即是生命消失之时。
古乡抬起脸来,脸上的表情吓坏了克拉莉丝,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圣司,怎么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马利诺夫也沉默地向古乡提出质问。
古乡做了一个像是甩掉黏人虫子般的动作。
我的天哪!
古乡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把国际换日线两侧有时差的事忘了
时差?
克拉莉丝一脸困惑地问道,而灵敏回应的是马利诺夫。
是关于爆炸的时间吗?
对。他把爆炸的时间设定在西伯利亚时间的上午六点,可是炸弹的计时器却和阿拉斯加的时间是同步的。西伯利亚时间的上午六点相当于阿拉斯加时间的上午七点,本来时差应该是整整二十四小时才对,但是西伯利亚的东边为了方便起见把时间调换成与西侧前一时区的时间相同,所以晚了一个小时,于是阿拉斯加的时间便相对地快了一个小时。
这么说的话
就连马利诺夫也不由得脸色大变,和古乡一起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
距离核子反应炉爆炸的时间不是一小时十五分,而是只剩下十五分了!
克拉莉丝以双手捂住嘴巴,将尖叫声压了下去。
仿佛遭到看不见的铁槌重击似的,维格尔踉跄地站不稳脚步。
开什么玩笑
傲然的自信在无声中崩溃,维格尔失态地陷入恐慌,这个意外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这也同时清楚地展现出他对无法以数学公式表达的事态欠缺了掌握能力。
结果居然是被一个单纯只是拿来利用,而且也已经利用完的人扯了后腿。
不知不觉板起严肃面孔的马利诺夫喃喃说道。
喂喂喂!没时间了!不如赶紧逃出去吧,二位?
古乡尖锐地大声吆喝。
维格尔将宛如涂上浆糊般的僵硬面孔转向佣兵组织的首领。
欧索普
用不着惊慌失措,还有十五分钟,搭直升飞机可以飞到五十公里远的地方。
欧索普的语气里透露着不痛快,维格尔过度惊慌的样子似乎也令他感到厌恶。
对、对呀没错
点头同意的维格尔目露凶光。
在那之前让我先把这些家伙解决掉
枪口瞄准了克拉莉丝。就在那一瞬间,伴随着激烈的吼叫,完全被众人遗忘的猫儿突然来势汹汹地扑到维格尔脸上,迅速地对着他的右眼使劲一抓,立刻跳回地板上闪躲尖叫与扑打。
紧接着古乡右脚一伸踢中会议桌,会议桌两脚朝天猛然倾斜,在桌面上的玻璃杯如雪崩般滑落时往欧索普和维格尔的方向翻倒。欧索普以敏捷的动作迅速跳开了,但企图做出同样动作的维格尔却慢了一拍。沉重的会议桌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鞋子上,往他的脚背施以猛烈的一击。
伴随着痛苦的哀嚎,维格尔开枪射击。子弹擦过古乡的左脸,薄薄削掉皮肤喷洒出血雾。古乡感受到一股瞬间的灼热感,但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蹬着地板一跃而起,杀气腾腾第一脚立刻对着维格尔的脸上飞去。倾注全身力量的一脚,让维格尔的鼻梁与门牙发出异响应声碎裂,整个人就这么飞了几步的距离撞上墙壁,然后像个沙包一样崩溃滑落。
跑上前去的马利诺夫从他手中夺下手枪。
欧索普呢?
克拉莉丝指着敞开的门口。
逃走了
还是老样子,溜得真快啊!
古乡再次往墙上的时钟看去,距离爆炸还有十二分钟。
马利诺夫握着手枪冲出门外,如恶灵附体般的憎恶眼神在克拉莉丝眼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你可是立了大功喔!
古乡轻轻拍着猫儿的头。一副那是当然的模样,猫儿对着饲主英勇地竖起尾巴,没想到饲主却正好转向克拉莉丝。
欧索普就交给马利诺夫去对付,我去拆除炸弹。
可是警卫一定会出面阻挠的,他们会相信你吗?
利用广播!通知水坝内的所有人员说核子反应炉有爆炸的危险,必须进行紧急疏散。这样或许会引起恐慌,但警备应该会跟着瓦解。问题是怎么把炸弹运到远处
古乡的视线突然停留在置于橱柜上方的遥控飞机上,逃出迷宫的喜悦在他的眼里闪耀着。
就是那个!他大喊道。
Ⅴ
这里是设置于水坝内的直升机专用飞机库。马利诺夫抵达的时候,微弱的照明底下已经躺着好几具尸体,新鲜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告诉他那些是刚刚才产生的尸体。
你也是个固执的男人呢
听起来不太高兴的声音传了过来。马利诺夫把视线转向停在前方约三十公尺处的直升机上,坐在驾驶座上的赛门欧索普从升降口将狙击枪的枪口对准马利诺夫。狙击枪大概是杀害了警卫兵后夺取的。
别动,俄罗斯人,从这个距离而言对我可是比较有利的。
也许吧!你何不试着确认看看呢?
成全你的希望倒是无所谓,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似乎特别憎恨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想知道吗?
时间不多了,所以你得长话短说。
欧索普以欧索普式的回答应对。
那我就告诉你吧!
马利诺夫的双眼散发出炽烈的光芒。
上个月你以克烈的名义潜入莫斯科,还出了一场车祸对吧?
啊
欧索普仿佛完全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那是你太太吗?原来如此,你的动力原来来自于私人的复仇心哪!
我在妻子的遗体前发过誓,一定会杀了你为她报仇,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誓言!
这绝对是一件不幸的意外
是你带来的不幸!
我心甘情愿接受谴责,不过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因为有许多人都对我感到憎恶或怨恨,要是只满足你一个人的报复心,对其他人就太不公平了。
你这个大言不惭的
激愤化为灼热的硬块哽在喉咙上,让马利诺夫无法继续把话说完,欧索普则仍无半点动摇的神色。
已经没时间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慢着!
马利诺夫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手枪瞄准欧索普并扣下扳机。子弹并未射出,只听到扳机徒然的空响。
维格尔是个懒散的家伙,老是忘了要及时填充子弹。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却没有义务要告诉你。
欧索普嘲笑的语尾被枪声的轰响盖过。
大口径的枪弹贯穿了马利诺夫的左胸。
马利诺夫倒退了一两步之后跪在地上。按住胸口的左手指缝间窜出数条红色的小蛇。某种灼热沉重的东西撕扯着他的整个胸膛,当中的一部分急遽地往咽喉压迫。他面朝下地,把塞住咽喉的异物吐出,那是色泽艳丽的鲜红色流动物体。他知道自己的肺部已经受到损害。
永别了,能干的KGB探员。
殷勤地一鞠躬之后,欧索普起动了直升机的发动机,旋翼缓缓地开始发出声音,直到其旋转速度无法被肉眼捕捉,直升机便在混凝土地板上腾空浮起。
欧索普让直升机维持在距地五十公分左右的高度,慢慢朝着大致被切割成正方形的出入口前进。身受致命重伤的KGB探员已完全被他抛在脑后。
马利诺夫一面在地板留下红黑色血渍一面向前爬行,他早已失去站立步行的力气。血液不断地从他的嘴巴到下颚冒出,然后从咽喉流到胸膛,当中还零星参杂着一些极其微小的线团般的东西,那是连同血液一起被吐出来的肺部组织。
距离他的目标只有数步之遥,那是他一进到这里就看到的飞机库的控制盘,出入口铁卷门的升降把手应该也在那儿才对。
奇异的恶心感再次涌上,他吐出大量的鲜血,把衣服和地板都浇得湿淋淋的。他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细胞正因出血所造成的缺氧而不断遭到死亡的侵蚀,但是他既不恐惧也不痛苦。他伸出手臂,触摸到垂直竖立的金属物体,被染成红色的手仿佛受到某种力量引指似地正确握住把手。
欧索普的直升机开始加速,急速往出口接近。
哎呀呀
欧索普发出声音嘟哝着。
虽然是件吃紧的工作,但总算到此落幕了。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在他眼前展开的明亮光线突然消失不见,出入口的大门被关上了。在欧索普与直升机前距离仅三十公尺的地方,伫立着一道二十公分厚的钢铁制铁卷门。
欧索普张大嘴巴,他彷佛听到一声极惊慌且有失体统的尖叫声。那不是他的尖叫,因为惊慌失措或大喊大叫违反了他的美学理念。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能够保有精神上的余裕,沉着冷静地应付。他之所以能受到众人的尊敬与畏惧,不就是因为如此吗?赛门欧索普是不可能发出尖叫的,绝对不可能!绝对
直升机就这样载着欧索普和他的骄傲,以时速一百公里之速度激撞铁卷门。
几乎被黑暗所占据的马利诺夫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摇曳摆动的明亮光点,他毫不怀疑地认为那是仇敌所乘坐的直升机爆炸的火光。敲打耳膜的闷响大概就是爆炸声吧?不过马利诺夫错了,那个声音是他拉下把手之后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头部撞到地板的声音,不过他并不知道。
瞬间之后,所有的一切急速远离,深沉的睡眠包围住马利诺夫,并且再也没有离开过。
距离爆炸时间还有五分钟。
Ⅵ
请所有人员紧急撤离!请所有人员紧急撤离!核子反应炉有爆炸的可能性,请赶快撤离避难
播音器如此大喊。
古乡圣司在喧嚣与混乱中奔跑着。两条手臂抱着某种沉重而笨拙的东西,那是用皮绳绑上了刚拆下来的炸弹的遥控飞机以及飞机的遥控器。这是他为了在短时间内把具有强大破坏力的炸弹运至远处所想出来的办法。古乡知道这种类型的遥控飞机可在承载五公斤重量的情况下以两百公里的时速飞行,不过一切纯属理论,承载物体的形状会如何改变平衡,这点实在难以预测。然而,此刻的他也只能够姑且一试了。
古乡原本打算利用电梯登上堰堤上方,从那里让遥控飞机起飞,不过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三台电梯都停在顶楼,而且电梯间里挤满了无数的男女。
古乡发出了渎神的咒骂转动身体,一路撞开好几个人的肩膀,穿过电梯间,然后一步三阶地跑上楼。心脏和肺开始在胸腔的体内抗议负荷过大,是在通过的楼梯平台数超过两手手指的时候,膝盖的关节也开始默默抗议被过度驱使。
吵死人了!你们!
古乡出声骂道。
身为主人的我也一样在努力奋斗,你们有什么资格抱怨啊?
古乡在前进的途中和好几个人擦身而过,并且被其中一人尖锐地询问是什么人。事到如今仍然不忘职业本份固然值得敬佩,但是古乡并没有加以称赞,反倒是拿出炸弹向那个人吼道。
你想被炸翻天吗?
对方立刻有如被阳光照射到的吸血鬼般消失无踪。
把遥控飞机和炸弹、遥控器、疲劳、焦虑、恐惧还有自我鞭策满满地抱在怀里,古乡爬完楼梯之时,距离爆炸只剩下短短的一分钟。打开门,踉踉跄跄地来到室外的古乡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白垩平面,仿佛有好几打的飞机跑道连成一气似的,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
古乡克制住手部的颤抖,把遥控飞机放在堰堤上,开启遥控器的开关。螺旋桨一开始转动,不安的脉动也跟着激烈了起来。遥控飞机承受得了炸弹的重量吗?万一飞不起的话
遥控飞机开始在堰堤上滑行,紧接着加速,机首上扬,机轮一度离地又再次接地。
还有三十秒!
不行吗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遥控飞机的机体突然像是在开玩笑似地,从白色混凝土的平面上飘了起来,然后在上升至三、四公尺左右的高度时因失去平衡而剧烈摇晃倾斜。
古乡精疲力竭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然挣扎跳动。
遥控飞机好不容易在空中恢复平衡之后,立刻描绘着和缓弧线向上攀升,并以乘着神之气息般的优美姿态开始远离水坝,速度为每秒五十公尺。
还有十秒。
快飞呀!飞远一点,再远一点
在天色大亮的白夜中,遥控飞机的轮廓随着远离而越来越小,最后化为黑点被吸入天空。
零秒!
空中出现一团火球,那形状与其说是一朵花,感觉上到更像是一团橘色的泡泡。晚了一秒,轰响化为肉眼看不到的箭矢从古乡的头顶倾盆降下。
古乡踉跄地后退一步,像是感到刺眼般地仰望火球消失后的天空,突然间挥起强韧的右臂,以全身的力量把遥控器丢出去。长方体的机械一边反射着天空的白光一边往海面落下。
吐出一口几乎将肺部掏空的叹息之后,古乡在堰堤上盘腿坐下。
Ⅶ
一只手轻柔地搭上肩膀。那是谁的手,用不着看古乡也知道。
得救了,水坝和我们
总算
古乡坐在地上如此回答之后,问出心中的忧虑。
马利诺夫死了吗?
嗯
他杀了欧索普?
嗯
真是个笨蛋。要是活着肯定会成为救国英雄的,竟然在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死掉了。
古乡以如此的形容来哀悼KGB探员之死。猫儿叫了一声,年轻的日本人知道自己养的猫也在一旁。
不过,我竟然会为了KGB探员的死而感到悲伤,实在连自己都意想不到。唉,虽然那家伙跟他的身分一点都不像
他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个东西,就放在他右胸内侧的口袋里。
克拉莉丝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块像是被染红的板子,充满了血腥味。知道那是儿童用的写生簿,古乡不禁有无限的感慨。
是马利诺夫的儿子的?
一定是的,这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是护身符一样吧!
必须做的事有两件,古乡心想。一是把克拉莉丝的钱还给她。赛门欧索普可能把钱藏在阿拉斯加半岛的训练中心,那个地方古乡知道。虽然欧索普肯定还有余党在那儿,但只要自己的运气不是坏得太厉害,应该可以还她一笔足够设立一座小规模气象研究所的钱。不过这件事目前最好只让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另外一件事也一样
古乡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骚动好像已经平息了。
因为他们知道爆炸并没有发生。不过接下来可就麻烦了,全世界的记者想必会为了寻求真相而疯狂地奔走。
那就把真相告诉他们不就得了,肯定会让他们狂喜乱舞的,反正终究得告诉什么人不可。
古乡站起来,把带有血腥味的写生簿夹在腋下。
那么,我就在此告辞了。
古乡尽可能以爽朗的语气说道。
工作总算完成了,接下来大概没有我出场的份了吧!你是个走在正道上的人,只要向水坝管理委员会的丹麦代表或加拿大代表请求保护就行了,而我就不能这么做了。
你不跟我一起来吗?
克拉莉丝睁大了碧蓝色的大眼睛。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帮我了吗?
说不出话的不只是古乡而已,克拉莉丝本身似乎也是如此,因为她忽然察觉到,在下意识中所培育出来的情感已经超出友善或信赖的范围。她的情感化成呼唤共鸣的波动,将古乡包围住,也让他产出类似的冲动。古乡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并为了隐藏自己而将脸转向一旁。
那是不可能的,你我所居住的世界是不同的。不,我们走的路根本完全不同,要不是因为这种不幸的事件,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
古乡非常清楚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以及她所期望的东西,事情是不可能尽如人意的,这对他来说更是不言可喻的道理。古乡把脸转了回去,倾全力以开朗的语气开口。
今后我们只能各自走回自己所属的地方了。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你会继承你父亲的遗志,成为气象学者吧?
对呀,那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复到遇见你以前的生活呀!当然并不会完全一样。我不回巴黎了,这只像老女人一样的猫只好塞给你
你要把猫叉给我?
站在两人脚边的猫,满脸好奇的表情抬头仰望着两人,仿佛在诉说经过这次形形色色非同小可的体验之后,回归到安稳的生活也不错呢!
你愿意收下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当然,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仿佛感到眩目似地望着点头回答的克拉莉丝,古乡在心里想着,她会明白吧!男人都希望在一生当中能有一次机会邂逅到让自己展现出高尚情操的女性,对古乡来说,克拉莉丝就是这样的女性。但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不可能成为职业恐怖份子的妻子,而他也不可能以一个优秀女气象学者丈夫的身分经营家庭。古乡明白,自己只能成为一个存在她记忆中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希望展现出高尚的一面。不过,她能明白这点吗?
克拉莉丝笑了,一个对古乡而言价值千金的微笑,一个表达出完全理解的微笑。
我明白了,我也必须独立自主了。
就是呀!
不加油可不行。白令海峡水坝是完成了没错,可是将来的问题也已经堆积如山了。气候被改变之后,或许会对自然生态造成不良的影响,身为未来的气象学者,实在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做。
结果就是,白令海峡水坝根本不应该建造,将来搞不好会有这样的结论出来,古乡心想。百分之百的理想未必能产生出百分之百令人满意的结果,这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在人类的期盼下诞生的埃及亚斯文大水坝,所带来的就是当初完全预料不到的生态系统破坏。
不过,克拉莉丝应该不会屈服于那样的失败或困难才对。古乡确信。
克拉莉丝再次望入古乡的眼眸。
我不说再见,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在什么地方重逢的。到那个时候,我也许会给你一份比这次更加困难的工作喔!
那就拭目以待吧!
古乡虽然如此回答,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虚伪的话。轻轻地抬起一手致意之后,古乡转身背对着她,在绵延的白色长堤上迈开大步离去。
他和克拉莉丝再也不会见面了吧!而且无论他在什么时候怎样死去都好,他都不会忘了她此刻的模样,伫立在大放光明的白夜中的模样。为了证明他曾经在人生的道路上邂逅了凉爽的绿洲,这件事情将会永远刻画在他的脑海里。由于事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艾莲娜洛斯托夫斯卡亚医师一开始也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艾莲娜看见少年总是紧闭的双眼变成了一对大大睁开的褐色眼眸时,她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沙夏!你终于醒了!
名为亚历山大马利诺夫的少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看着女医师。一转头发现小熊玩偶的时候,数十日来毫无表情的童稚脸庞立刻绽放出灿烂的微笑。缓缓地伸出一手将小熊拉到身边之后,视线再次转向艾莲娜。
沙夏,你看得到我吗?
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之后,艾莲娜按奈住雀跃心情开口问道。
沙夏轻轻地点了个头,小小的声音从小颗的白色牙齿之间逸出。
你是谁?
我是艾莲娜洛斯托夫斯卡亚医师。啊,太好了,沙夏!你完全看得到也听得到了!
这里是哪里?
是医院,沙夏,你睡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了。
沙夏往左右转动脸庞,似乎知道身边缺少了自己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妈妈在哪里?
这个问题,艾莲娜从几十天前就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回答,结果她只做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不到那个时候或那个场合是没办法知道的。
沙夏,你妈妈在很远的地方。
关于这方面的事,人类的智慧一点进步都没有,对此艾莲娜一方面感到痛心,一方面也不得不这么说。
很远的地方?
非常非常远喔。
哦那爸爸呢?
你爸爸也在很远的地方。不过呢,沙夏
艾莲娜对少年展露笑颜。她很高兴关于他父亲的部分能够说真话。
你爸爸每个星期二的正午都会打电话来。今天正好是星期二,他很快就会打电话来了。
病房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是正午前一分钟,少年恢复意识的时间实在太恰好了,艾莲娜心想。沙夏彷佛是因为感应到父亲的关爱而清醒的。
想像着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的忧郁声音将转变为欢喜的声音,艾莲娜的一颗心便不由得温暖了起来。他一定会从出差的地方飞回莫斯科的,因为这对少年的父亲而言是最重要的。
时钟的长针与短针重叠,护士应该很快就会打开房门,通知她有长途电话进来了。
已经逐渐变成习惯的星期二的
房门开启,年轻的护士进来向艾莲娜报告。
洛斯托夫斯卡亚医师,有访客来找你,他说他是乌拉基密尔马利诺夫的朋友,有东西想交给你
主要参考文献
《气候与文明》(大后美保日本放送出版协会)
《有效利用地球之气候改造》(RusinFlit)
《气象之未来貌》(饭田睦治郎日本放送出版协会)
《地球自然改造之科学》(松本隆三省堂)
《招致饥饿的气候》(Bryson&Murray古今书院)
《地球会越来越冷吗?》(土屋严讲谈社) 猫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