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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这边的状况大概就是这样。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学长?』
「……要马上回去很难。等事情谈完之后,我立刻就会回去。」
『好,那就拜托你啦。你的谈话对象果然是……雪奈对吧?』
听了黑子试探性的问题,白银冬真独自站在战场上,简短回答:
「没错……你不需要担心。」
黑黑黑黑子感应到蕴藏在细微音量中的决心。
即使透过终端机也能感受到觉悟与紧张。那是下定决心即使要用这条命去换,也一定要成功的证明。
「我一定会回去,绝对会。抱歉,在那之前就麻烦你帮忙支援同伴了。」
『收到……那个……』
黑子有些犹豫地清清嗓子后——
『为人类献上月桂树的祝褔。我会耐心等候……请你们两人一定要一起回来!』
语气突然变得正经,甚至还用平时绝对不说的固定口号激励彼此,之后便切断通讯。
冬真将终端机收进军服口袋,向脱掉的绿色装甲服微微致意后,开始如影子般独自走在如今为战胜与新英雄诞生而沸腾的战场上。
没有发动隐蔽式的他,身影随即就被警戒的「天堂玫瑰」S级机巧的观测式捕捉到——三名前锋接收到无声的警报,立刻上前挡住去路。
「……首席执事大人,你一个非战斗员怎么也没穿装甲服就出现在这里?」
「我来接我女儿。我想只要这么说,你们应该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实力各个不相上下的白莲骑士团,武杰S级的菁英。
装备尽管为共通规格、量产品的「白玫瑰徽章」,但其技能透过实战累积了经验,也增强了自信心。他们没有对走近的男子继续发出警告。
「恶魔,给我消失吧。」
「不准接近……」
「我们的圣女……!」
「究竟谁才是恶魔?」
三人发出狮吼般咆哮后便砍了过来,但冬真轻而易举就避开他们的剑。
少年们的表情错愕扭曲。冬真握起受到炼核武装保护的钢铁拳头,朝着为使出斩击而扑向前的身体出拳反击。随着短暂的打击声响起,其中一人的身体凹成弓字形。
「呜喔……!」
「我不想再对孩子使用暴力……让开。」
「怎、怎么可能……!」
一人呕吐倒地。
其余两人目睹冬真的实力后瞠目结舌,尽管错愕仍连忙举起手中的剑。剩下其他九名S级也感觉到敌人并非等闲之辈,匆匆降落到地面来支援。
一人足以匹敌一支军队的S级魔法骑士,一共有九名。
即便是经验不足的学生,依旧堪称是人类之中最高等级的战力。能够确实歼灭层级三、四的超人们,为了一名连个像样武器也没有的男人浑身发抖。
(什么啊……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们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因为时间虽短,他仍以首席执事的身份工作过。
他们也曾听说,他将身穿炼核武装的桑亚玩弄于手掌心。可是实际目睹之后,他们才发现其实力完全超乎那些从别人口中耳闻的情报……!
「……竟然比层级五……更没有破绽……?」
发动分析式拼命侦察的机巧少年目瞪口呆。
所有术式都没有产生反应,仿佛对方刚才是故意让自己被监测到似的。
好比在观测黑洞一般,面对没有答案、宛若白纸的分析式,在掌握不到对方任何弱点和情报的状况下,接收不到指示的同伴们困惑不已。
「……到此为止。你们……不可能打赢我父亲的。」
「喔喔……!」
这时,另一道慑人的气息出现。
见到少女如妖精般翩然舞落,他们同时跪下。
在混沌的战场上,发挥异样的统率能力。
在场唯独一人能够办到这一点。
「雪奈……」
冬真将手伸向令古兰·玛丽亚的私人士兵们五体投地的女儿。
「回去吧,那里不是雪奈该待的地方。」
「…………」
雪奈定睛望着冬真的手掌,动也不动。
女儿原本就不是一个情感表现丰富的人,如今却又比平时更难读懂她的心思。
「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才对……来,跟我回去吧,然后我们一块吃早餐。我们再和亚莲娜小姐、黑子、卡秋雅、学长他们一起悠哉地过日子。」
「…………」
冬真由衷地相信,女儿雪奈的心地非常善良,她绝对不会支持古兰·玛丽亚所发起的激进革命运动。
像是要证明冬真的那种想法一般,雪奈的小手缓缓伸了出去。
触碰到些微暖意——的前一刻,动作停止了。雪奈好比碰到热牛奶的猫咪一般迅速把手缩回去,在胸前紧握住自己的手,无力地摇头。
「不要,雪奈不回去。」
「……!」
这是冬真的初次经验。那么爱撒娇的女儿第一次拒绝他。
巧的是,此情此景和开学典礼当天,雪奈拒绝古兰·玛丽亚为邀请她加入「天堂玫瑰」而伸出的手,选择和父亲共处的日常时一模一样。
雪奈以细微的音量,语气坚定地说:
「父亲……被骗了。所以,雪奈要救父亲。我不会让任何东西阻挠我……!」
†
——最初的记忆,是被有些凹凸不平的物体包覆的触感。
牢牢支撑背部的可靠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地俯视自己的温柔脸庞。
大概是在烦恼该用多少力气吧,明明左右摇晃的动作显得迷惘,却唯独口哨声的音准十分正确。现在回想起来,那副模样实在可笑。
那是最初的风景。
是白银雪奈见到的,第一个风景。
即使经过漫长岁月,那幅景象依旧无时无刻不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她打从一出生,就知道幸福二字的意义。
那段不仅有温柔的父亲在旁守护,偶尔还有胸部柔软的大姐姐会哄自己,还可以拉扯有着刺人胡须的叔叔脸颊,并且哈哈大笑的日子,是多么地珍贵美好,仿佛置身永不停止晃动的摇篮之中。
父亲、卡秋雅阿姨、隆美尔叔叔——是她最爱的人。
他们对她非常好,就算她撒娇耍任性、说了蛮横不讲理的话,他们虽然嘴上会生气骂人,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背后蕴藏着浓浓的爱。
可是——
任谁都羡慕的幸福孩子……尽管这么想,却又是为什么呢?
有地方不对劲。
那种感觉就像黏糊糊的菌丝一样,黏在脑袋一隅不肯离去。
有时候,父亲会露出非常哀伤的表情。不仅如此,卡秋雅阿姨和隆美尔叔叔也是一样。他们仿佛在用只有他们三人才懂的暗号互通心意,回忆只有他们三人才知道的过去。
说到这里,卡秋雅阿姨好像喜欢父亲,可是她却似乎没打算坐上继母的位子。
虽然个性直率的她经常不小心表露出自己的心意,却从来不会往前越过一定的界线,之所以如此,难道是因为她在顾虑某个看不见的人吗?
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好多。
有时,身边的大人们会看起来像是无名人士。明明自己对他们的姓名、长相、个性、怪嗜好、奇妙的坚持、化妆习惯、香水品牌等一切的一切,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雪奈七岁的某一天,对那种奇妙的距离感感到不安的她问道:
『父亲……等雪奈长大以后,您愿意跟我结婚吗?』
『哈哈,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太幸运了。』
父亲苦笑着做出像是要岔开话题的回答。
雪奈有些生气,想要任性地要求父亲认真回答。
……可是,最后她却没有那么做。
『结婚啊……我也有过那样的人生吗?』
——因为她在父亲的眼眸深处,看见了哀伤的光芒。
不是雪奈的某个人。
不在这里的某个人。
再也见不到的某个人。
见到总是坚强可靠的父亲第一次表现出软弱的模样,雪奈只能把话吞回去。
因为她明白了一件事。
父亲心里爱着某个人。
可是,那位女性——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父亲始终不肯和自己谈论过去,但是他一直背负着深沉的哀伤活着。
明明置身即使自暴自弃地抛下一切也不会有人责备他的境遇,他却对自己这个捡来的孩子倾注不求回报的爱。
多么善良——又悲哀的人。
『雪奈想要成为真正的家人……』
那句话还有后续。
『想要成为能够代替父亲承受痛苦的大人……永远陪在父亲身旁疗愈您。假如那是做妻子的职责,那么就算和父亲结婚,我也愿意——』
就算别人问雪奈:「你对父亲有恋爱情感吗?」她也不清楚。
身为女儿,为了向委屈自己、费尽心思把雪奈当成家人疼爱的父亲报恩,只要那么做是有必要的,就不惜和父亲结为夫妻——如果别人要称呼那种无与伦比的爱情为恋爱,那就随他们去吧。就算别人嘲笑自己有恋父情结也无所谓。
因为那不是会因为他人的嘲讽而消失的廉价情感。
就这样,几年后的现在——
雪奈无意间得知父亲来历不明的哀伤、无以名状的伤痛真面目。
经由统括学生会长,古兰·玛丽亚之口。
『我要告诉你令尊的秘密——』
古兰·玛丽亚的声音。
在脑中。
轮唱。
——被迫背负悲哀命运的无敌男人的故事。
——被无数敌人的鲜血,以及无数同伴的鲜血弄脏的手。
——一次又一次无止境地挥剑,沐浴在他人溅出的鲜血中。
——从前,被迫亲自对深爱的人下手——
——然后现在,又准备和雪奈你这个最爱的女儿互相残杀——
那正是十二耆老评议会的做法。他们把白银冬真当成人类的踏板,视他为无名的防卫机关,持续不断地浪费他、利用他。
为长年以来的疑问解惑的神谕。
逐渐在心中融化。
不可原谅。
父亲尽管伤得那么深,依然持续为人类奉献。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父亲做那么过分的事?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必须帮助父亲才行。
必须将父亲从人类手中拯救出来才行。
能够办到那一点的人,就只有我这个世界最强的女儿——
†
「父亲……被骗了。」
蒙眬的双眼。白银冬真知道那副比平常更失焦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那是少年兵的眼神。好几次与邪教、违法军事组织、恐怖分子集团交战时,受到洗脑的管辖外儿童、少年兵们都是用犹如玻璃球的眼睛上前攻击。
与其相比,雪奈所受到的术式影响力不大,那恐怕不是完全的洗脑,而是诱导思想、操控意识。某人诱导了最强的S级,企图让她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做出结论。
「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父亲明明是最强的。比雪奈还要强……好多、好多。」
存在遭到隐匿,被迫执行差劲的任务,无法在历史上留名。
不曾受到赞赏,就连综合评价都是D级,还在无聊的PPA里被人投以轻视的目光。
「照理说……所有人应该要感谢父亲……才对。你做得真好、辛苦你了……大家应该要像这样称赞父亲。雪奈这么想错了吗……?」
「是啊,你错了。」
冬真以父亲的姿态,回应说话结结巴巴的女儿。
「我并不期望受到众人的重视,我只要能够为了家人和人类而战就好。只要能够成为某个陌生人的剑,当一把不为人知、默默作战的剑就足够。比起接受陌生人一亿声赞美,只要你……心爱的家人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可是!」
雪奈猛地将纤细的下颔朝向这边说道:
「雪奈听说评议会瞒着父亲……害您杀死了赛莉卡。不仅如此,他们还为了让雪奈……杀死变成孢子兽的父亲,要父亲抚养雪奈长大。」
「你从哪里听来那些奇怪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所以说,这些全是谎言,全是错误的讯息吗?」
「——前者完全是胡说八道。但是后者……恐怕并没有错。至少,评议会里应该有一部分的人是这么想。」
然而,冬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那纯粹是无聊的误解。但是我也可以理解,凭他们的常识就只能做出那样的判断。如此相信的人们即使搞错状况,只要有拟定对策就会感到安心,而且不会多加干涉。」
「您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要原谅他们吗?」
「我可以理解他们的恐惧。我可以忍耐,但是他们忍耐不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白银冬真不会变成孢子兽。他拥有不会蓄积炼素,而且绝对会将其消除的抹消体质。因此在原理上,他不可能会因为过度摄取炼素,导致炼素超载而发病变成孢子兽。
但是——无论接受多少次学者的解释,还是有人不相信。对于那些被过往的常识束缚,只能以自己的标准来做判断的老人,冬真并不憎恨他们,反而替他们感到悲哀。
「……正因为这样能让他们安心,我才能够和你成为家人。」
能够让不知从何而来的超S、来历不明的孤儿,成为人类再生机构的一分子。
「我并不憎恨人类的软弱,我只是坦然地接受而已——雪奈,你没办法也这么做吗?」
「……还不止如此。」
雪奈神情严肃地正视冬真。
她的眼神中没有敌意,有的是敬意和爱。但是,撇开那一点不谈——其中同时也蕴藏着战意。
「古兰·玛丽亚说,父亲一直以来尝遍了辛酸和痛苦。不管是卡秋雅阿姨的姐姐,还是以前的同伴、朋友、重要的人……!」
可能是一边说,一边感到悲从中来吧。
雪奈噙着豆大泪珠,作呕似的呐喊着:
「您也被迫对大家下手了。您愈是背负着哀伤作战……就愈会像赛莉卡一样接近失控。难道那也是谎言吗?」
「没错,那是谎言。我绝对不会变成像赛莉卡一样。」
冬真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无可动摇的真相,但思想受到诱导的雪奈并未发觉这一点。
有可能变异的人,反而是雪奈。战场压力、过度使用术式造成炼素活性化,在身体尚未成熟的这个时期,像这样拿着武器待在战场上的每一分钟,都会使得变异的风险增加。
(……但是,我说不出口。)
因为如果告诉她这个事实,强大的压力说不定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冒险去刺激本来就已经不稳定的精神。因此——
「是真的吗?」
「是真的……相信我,雪奈。不要相信古兰·玛丽亚的话。」
冬真目不转睛地注视雪奈,说出连自己都觉得卑鄙的话。
「相信这十四年来眼中只有你的我吧。我难道会对心爱的『女儿』撒谎吗?」
「是的……父亲也是雪奈最心爱的人,雪奈不认为父亲会撒谎。所以——」
和说出来的话相反,雪奈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然后——
「——父亲完全没有错,您只是被骗罢了……」
唰叽……!
「——父亲,您这么说过对吧?说要选择什么、如何生存,该由雪奈这些下个时代的大人来决定……而这就是雪奈的回答。」
一出鞘便寒气四溅的冰刃——
比起龙泽马琴(注:日本作家,最知名的作品为《南总里见八犬传》)的著作,从前大正时代的辩士在武士电影中所描述的……更加锋利的利剑。
插图p333
拔出炼核武装「玉散三冰·村雨」的刀刃,雪奈将刀尖对准自己最爱的父亲。
「即使雪奈是坏孩子、是人类的敌人——您还是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吗?」
她的脸上挂着灿烂如花的微笑。 猫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