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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悠悠,风雨潇潇。
跳动的烛光,所映照出的幽暗光辉正影影绰绰地跳动着。
风文如孤身坐在卧房之内,面色冷漠,眼神空洞。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的房中,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他的眼前唯有一片浓重的黑暗,牵扯着来自地狱深处的梦魇,接连不断地折磨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神志。
期间顾珏曾来过数次,可每一次,顾珏都踌躇不前,最后,只能叹息着离开。
风文如知晓顾珏的动向,却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双目一眨不眨,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处。
风文如仍在坠落。
从黑暗往更深的黑暗深渊中坠落。
这是他今日的第二次坠落。
风文如想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历经多少光阴迢递,遭遇多少世事更迭,才会成为自己曾经最厌恶恐惧的模样。
阴冷,狡黠,躁郁,孤注一掷,这样的自己,这分明是十年前的自己所最讨厌的人。
难以宣泄的压抑,难以宣泄的情感,太多情绪堆叠,风文如的内心反而感到空落,就像是被人深深剜去了一块,这世间他最珍贵的宝物再也不在。任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时间缓缓流逝。
大约是挣扎得久了,也明白自己无能改变现状。
雅如已死,要接受这个事实很难,但接受之后也就这么接受了。
既然注定只能在现状里僵持,那不如就用我的命,来了断我这一生的荒谬吧。
放弃一段执念,与背叛无异,风文如深知自己是个执着的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死,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想通了这一点,风文如不觉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然他的眼角,却同时有泪水滑落。
感受到脸颊传来的湿润,风文如仿佛迷了心窍似地伸出手去接,他想要留住这滴泪,却只能眼看着泪水在掌心里风干。
哈。
伴着一声自嘲,风文如缓缓抬起了脸,幽暗如墨的眼,在黑夜的映衬下更显沉静冷漠,然其眼眸深处却又熊熊燃烧起令人无法忽略的烈焰之火,那火焰炽热到让任何接触到的人都感到由衷的惊诧与畏惧。
一股巨大的无力瞬间席卷再次到来的顾珏,将他也拖入到光与声都无法抵达的黑暗深渊里面。
天旋地转,顾珏本就苍白的面容霎时失色成骨。
不知哪来的预感,恐怖的顾珏遍体生寒。
“阿文……”
风文如依旧没有理会顾珏。
顾珏在门边游移不定了会儿,转身离去。
而在另一边,风静如也在沉思,他在发抖。
黎明已至,夜晚即将过去,可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风静如还是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他们父子兄弟之间所存在的问题,他明明全部知晓。
父亲的无奈,大哥的傲骨,小弟的意难平。
明明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知晓,可他却偏偏没有在意。
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
他总想着会好的,总会好的。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逃避的代价居然来得这么快。
逃避的苦果竟会这般难以承受。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雨,滂沱大雨。
急雨过后,按理说应是一个清亮的晨。可好天气才持续了没多久,天色便再度昏暗了下来,天幕灰蓝,细雨绵绵,地面很快便积起水洼,飞檐掩映在密雨中,远远看去,唯有黑黝黝的一片。
顾珏找到李星河的时候,李星河正立身檐下,凭栏看雨。
晨风微凉,带动李星河的衣摆哗哗作响,远远看去,飘飘欲仙之感迎面而来。
“岚雪公子。”
身后突来一声叫唤,李星河闻声回首。
是顾珏,预料之外,却也算是情理之中的访客。
李星河回身颔首:“顾总管。”
顾珏盯着李星河,似要将人整个看透一般,良久才道:“真的是你。”
李星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顾珏俯身作揖:“此前诸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三公子勿要放在心上。”
李星河摇摇头:“顾总管在其位而从其事,何来得罪之说。”
此前顾珏对李星河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可李星河却始终文质彬彬、守礼疏离。
这样的人最好说话,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气。
同时,这种人也最难说话,因为你永远也不能从他的外表看出他内心的真正情绪,他究竟如何做想?他的态度究竟如何?
故弄玄虚,这也是顾珏之前会防备李星河的最主要原因,可如今一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瑶城七子之一……
这份高深莫测似乎也便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顾珏默然,然后低下了头:“阁下不介意便好。”
江南的秋,寒气要格外重一些,尤其是在阴雨天里,丝丝凉风夹杂着微雨,将人晨起后的倦意,一点一点地从骨子里剔去,再轻轻拂上面颊,凌厉而又温柔,好似一把藏了锋的利刃。
略略踌躇半晌,顾珏斟酌再三,还是出言问道:“当年你手刃长风公子为天玄老人报仇雪恨后,本有机会重组武林同盟,可你为何选择就此消声匿迹?”
听了这话,李星河的眼里微微有了一点笑意,如嘲似讽:“我为何一定要重组武林同盟会?”
顾珏见状皱眉,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李星河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同盟瓦解,武林从此再入动荡,江湖仇杀不止,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这一次,李星河是真的笑了,笑得嘲弄,却也笑得坦荡:“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江湖本就如此,妄想以章法约束武林简直痴人说梦。”
“当年的武林同盟就做到了!”顾珏厉声说道,声音高亢,语调短促,完全就是呵斥。
“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那是因为长风狗贼!”李星河身为瑶城七子,却否认了武林同盟会的成就,顾珏勃然大怒,“若非他丧心病狂,杀师灭祖,天玄老人就不会死,同盟会也不会因此瓦解!”
“就算师尊不死,同盟会也维持不了几年,若否,又岂会师尊刚死,武林便立马陷入动荡?”略顿了顿,李星河又笑了,他的眼里第三次掠起笑意,平心静气再道,“顾总管,江湖不是朝廷,这是一个让人身不由己的地方,它根本不存在章法,也没有人可以以章法去改变它。”
李星河的态度,令本就不满的顾珏更是怒不可遏:“你这是在否定你师尊所做的一切!”
“师尊对武林的贡献,并不会因我的看法而转移。”关于武林同盟会,多的是不足与外人道哉的腌臜往事,李星河不想,也不愿多做解释,只淡淡说道。
顾珏失望之极,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满心敬仰的瑶城七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荒唐!你根本不配做天玄老人的弟子!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庄主一定能做到!”
顾珏厉声严词的怒斥久久回荡在空旷寂寥的长廊上,而那个被毫不留情抨击的人却依旧从容地伫立在那里,脸上笑意敛去,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庞,精致的宛如这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等因过于激动而大口喘气的顾珏恢复平静后,李星河才轻轻摇了摇头,断然说道:“风辰逸做不到的。”
天光黯淡,天雨漫漫,李星河漫不经心地瞟了顾珏一眼,便转开视线,看向雨幕,他的侧脸映照在潇潇落下的雨幕里,出口的声音平静:“风辰逸如果做得到,那断水山下的弈雪楼便不会出现在江南武林。”
顾珏忽然躁动了起来,浑身颤抖着,他的双手因为愤怒而紧握成拳,指甲嵌入皮肉之中,割开条条血丝。
来此之前,顾珏曾为李星河当初的销声匿迹想过很多种理由,但顾珏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竟然会是因为这样。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配做天玄老人的弟子!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顾珏勉强忍着,才忍住了冲上去一把捉住那人,狠狠揍他一顿的想法。
微风轻抚,一阵湿润的触感从顾珏的皮肤上划过,令他从极怒中回过神来。
冷哼一声,顾珏转身欲走,李星河却道:“你特地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询问这些前尘往事的吧。”
疑问的句式,李星河却以肯定的语气说出。
顾珏闻言停步,冷厉的视线如寒刀冷剑般向李星河刺去,浓烈的杀意毫无掩饰地释放出来。
李星河毫不畏惧地挑了挑眉,等人后话。
半晌,顾珏合上双眼,待彻底冷静下来,才转回身道:“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去看看阿文。”
说这话的顾珏,面色沉静,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他紧攥的手指微微泛白,喉结挪动着似乎在吞咽什么,眼神透着平静,睫毛却在悄悄颤抖。
李星河:“好。” 大梦觉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