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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眠中的李星河,在梦中回到了少时的无名谷。
彼时,他刚拜入玄门不久。
那是一个下雨天,清风习习,雨润如酥。
外出归来的李星河,撑着一把油纸伞,信步走上石桥。
桥上落了些残花,桥下游着几尾锦鲤,而桥的另一边,墨无书正迎面款款走来。
墨无书并没有打伞,他身上的青衫已被微雨打湿了一大半。
李星河记得,这是他的大师兄。
虽然自那次对方将自己领进门后,他们便再没讲过一句话,但这是除了师尊以外,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善意的人,所以李星河一直记得对方。
见人靠近,李星河握了握拳,含笑上前道:“雨天难行,师兄怎么也不打把伞?不如让师弟……”
然,没等李星河把话说完,墨无书就已抬手拿过他手里的伞,自个儿撑着走了,远远的,还飘来一声多谢。
李星河本来想说的是——让师弟送师兄一程,但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好好的雨天共伞变成了师弟让伞,李星河想趁机套近乎的主意也落了雨,泡了汤。
当天晚上,李星河顺理成章地染上了风寒。
天玄老人得知此事后,将墨无书狠狠训了一顿,还责令他日后好好照顾李星河。
他们两人就是在那场风寒中拉近的距离。
……
当李星河睁眼醒来时。
天已大亮。
室内飘着淡淡的茶香。
“醒了。”
李星河只动了动手,耳旁就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李星河顺势看去,好半饷,才道:“是你。”
“感觉好些了吗?”苏慕华点了点头,问道。
李星河撑着手,慢慢从床上坐起。
在看到苏慕华的那一刻,所有的线索都一并涌进李星河的脑海,诸般事项一一串联。一时间李星河也推断的差不多了,但他仍有一事不明,当下问道:“玄门秘术的真正用途……你是如何发现的?”
苏慕华:“师尊在无名谷内还留有痕迹。”
李星河闻言一怔,隔了半晌,方道:“原来如此。”
“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回去看过吧。”
李星河眨了眨眼,无言相对。
没人说话,四周兀然陷入到一片悄寂之中。
良久,李星河突然起身下榻,抬步走至窗边。
这里已经不是昨晚的琅琊殿了,屋外是一片竹海,凌晨时分,应该下过一场雨,竹叶上犹自滴着清响。
“七师弟他……死了吗。”一个问句,李星河却用肯定的语气讲出。
苏慕华:“不想知道,就别问。”
“哈。”李星河闻言,却是笑了,似嘲似讽,“你这算关心我!”
“你也可以当成看不起。”苏慕华不为所动道,“我看不起。”
又是一片静默。
寂静中,有一人,推门而入。
李星河侧目望去,他在白天,看到了月。
如月般无双的人。
男人。
李星河:“江景渊。”
那人笑了:“你该叫我顾清风。”
李星河没有回答,而是来回打量了苏慕华与江景渊一番,最后,他将视线定格在苏慕华身上,缓缓道:“当年江顾之战的另一个人,是你。”
苏慕华点头:“不错。”
“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李星河慢慢眨了下眼睛,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是为了引出慕天星,从而促成断水山上的天下第一剑之争。因那一战,断水山名震天下,成了诸多武林人士眼中名正言顺的决战圣地,断水山下的弈雪楼也因此成了江南武林的纠纷调停之所。”轻声一叹,李星河出口的声音就像在风雨里飘摇的残叶,飘忽不定,“最后这个,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
苏慕华抚掌赞叹:“仅凭一点线索,便能串联前后,抽丝剥茧,得出事情的真相,三师弟,不愧是你。”
李星河:“你倒是煞费苦心。”
苏慕华闻言挑了挑眉:“地盘也不是那么好争的。”
“当年江顾一战定在一指峰上,一指峰地势陡峭,且终年雾霭茫茫,你们能瞒过天下人这并不奇怪,但我没想到竟连杨楚也不知江景渊就是顾清风。”
江景渊笑了笑,神态甚为嘲讽,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李星河摇头:“我不知道,方才之前,我只当江景渊与顾清风关系非浅,却没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一直存在的人,始终都是江景渊,顾清风只是我少时用来寻花问柳的一个称号而已。”回想起那段荒唐却又欢快无忧的日子,江景渊不觉又是一笑,“直到后来,我遇上了沈辞衣,多情风流的顾清风便从世间消失了,可江景渊却仍旧不是江景渊,而成了西域罗刹教的阿修罗王。”
顿了顿,不待李星河问,江景渊再道:“八年前,我察觉有人要对清和不利,便找上了慕华,设法让顾清风这个身份重出江湖,以便隐于暗处收集情报。”
李星河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苏慕华:“你们认识?”
苏慕华点头:“故交。”
李星河眨了眨眼,良久,他唤道:“二师兄,你直接告诉我吧,我不想再猜了。”
苏慕华闻言一叹,倒了杯热茶,上前,递到李星河的手里。
“当年我就觉得大师兄瞒了些什么,他的举动太矛盾了,苦寻之下,终于让我在无名谷里找到了真相,同时我也知道了你原来竟是师尊……”
苏慕华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星河,点到即止,顿了顿,他再说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或许就是大师兄的期望,所以我没有告知你真相。”
“直到几年前,中原境内,突然有大量的尸体在死后表皮层层脱落,我便怀疑是有人在重启玄门秘术。”
“但我不能肯定那人到底是谁,我怀疑过林子彦,可我没有证据。。”
“一直以来,我都在追查那个人,但他太狡猾了,我根本抓不到线索。”
“直到年初的时候,江景渊突然来找我,让我帮他救他的女儿,无意间我得知了江清和的出生日期。”
“五月初五,江清和与你同样都是至阳之日出生的,不过江清和她生于辰时,且是女儿身,不是至阳至刚的最佳人选,若绑走她的人就是玄门秘术的幕后黑手,说明那个人已经到了极限,于是我便有了个计划。”
李星河捧着茶杯,未置一词。
苏慕华再道:“查得你在扶摇山庄的消息后,我便伙同清风,着手开始了这个计划。”
李星河:“江景渊会在那时假扮江清和来到扶摇山庄,与杨楚立下约定是你们算计好的。”
苏慕华点头:“不错,我们早知西海棠失踪的消息,你既为风文如求情,关雩风自然会向你提出请求。”
“他若不呢?”
“他会的,便是不会也有备案,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屋外,朝阳如常升起,日晖昌盛,浮云如絮,一切如常。
李星河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哈。
苏木华见状轻轻一叹,道:“抽空去无名谷看看吧,大师兄……就葬在那里。”
听闻此言,李星河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不知何时,屋内的人都离开了,只剩李星河一人,沉默静站,感受着五脏六腑传来的绵绵痛意。
尘封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加明晰起来。
墨无书身死当日,李星河便匆匆离开了瑶城,一刻未作停留,就连自己身上的伤都没有及时处理。
墨无书的死,是玄门辉煌时代的黯然落幕,也是岚雪公子年少时期惊鸿一瞥的最仓促葬礼。
李星河恨墨无书,恨他冷漠,恨他凶残。
所以一直以来,李星河都拒绝去深想和面对他们决裂之役的违和之处。
为什么墨无书没有动手杀了自己?他明明还有这个余力。
为什么墨无书死前最后的遗言是让自己放下过去?这与他何干?
只要一想到这些,李星河就觉得喘不上气。
如果师兄真有苦衷,那亲手杀了他的自己又算什么?
李星河庆幸过、唏嘘过、感慨过、回避过……
什么都有过,唯独没有难过与悲伤。
可这一刻,李星河突然无可抑制的悲伤了起来。
原来墨无书才是他们所有人中最纯粹的那一个,心志坚定、始终如一。这个至始至终的理想主义者,从没有一刻违背过自己的初心,作为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他的大师兄依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李星河这般想着,缓缓眨了下眼,眼睑一片干涩,磨得眼珠子都疼了,却始终流不出泪来,一滴也没有。
——是我杀了他。
李星河在心底单独咀嚼着这句话。
——是我杀了他啊。
李星河闭上眼,数十年的仇怨懑怼,走马灯似的倏忽而过,那些阴诈权谋,血雨腥风仿佛在这瞬息之间都消弭殆尽了。记忆长河中磨不去的、荡不开的、压不下的,只有那一双诚挚而清透的眼,或喜或悲,或愁或痴,或深情或执着,或固执或释然。
身是眼中影,念是镜里花。
皆是虚妄。
这将近二十载的光阴与己而言,原来不过世事大梦一场。 大梦觉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