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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与其悲伤的去流浪 不如趁早转身回去

　　阿容是我们班上的女强人，强到我们这群发小谁都没把她当女生看过。记得在我们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家买的大米面粉，还有换的煤气罐，都是她来扛的。那会儿我们有什么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口头禅就是：阿容，这个我搬不动啦，快来快来。

　　阿容人缘很好，虽然学习不好，但是老师仍然喜欢她。从小学的时候起，她就一直担任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现在回过头想一想，她的学习成绩在我们班倒数，能拿三好学生一定是因为她为班里做过很多贡献的缘故。

　　那时候我们学校到了冬天，每人都要从家里带一些干柴过来来引火。我们一个人只带一小捆，可是阿容却笑呵呵的背来了一大捆。我们在她背后就偷偷的笑她傻。

　　她傻的地方还有好多，比如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们都挑最轻的活儿干，可是她偏偏什么活儿重做什么活儿，于是傻阿容这个称呼就彻底冠在她的身上了。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喊她傻阿容，毕竟她长的比我们高，身体比我们壮，要是喊她傻她生气了过来揍我们，我们是打不过她的。

　　可渐渐地，阿容也不知道从谁的嘴巴里听见我们骂她傻，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的摸了摸头，傻里傻气的说：“你们喊我傻阿容，我听着还怪亲切的。我爸妈在家里都这么喊我。”

　　她都不在意，我们更不会在意了， 不管当面儿还是在她身后，我们都在阿容的前面加一个傻字。

　　傻阿容，帮我把地扫了吧！

　　傻阿容，我爸妈今天不在家，我去你家吃饭吧！

　　傻阿容……

　　这个称呼一直从小学喊道初中，本来我们还想在高中继续喊她的。可是她成绩太差，连高中都没有考上。

　　当录取通知书出来的时候，我们这群人都哭了，她却傻呵呵的笑了笑，特别潇洒的说：“我一直都知道学习不是我的强项，现在终于可以不学习了，我的好日子才即将开始呢。”

　　我们问她，不上学她准备干什么。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对未来的计划，上面写着要去广州打工。

　　要打工哪里都可以去，为什么偏偏是广州呢？我们就不懂了，凑一堆七嘴八舌问她原因。

　　阿容满脸都是期待，说大城市，机会多，钱也好挣。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都觉得挺有道理，于是一人拿出一点零花钱，几个人凑在一起到饭店请阿容吃了一顿饭，当时年纪还不到十八岁，我们是不能喝酒的，但是也知道朋友离别，要喝一杯践行酒的。没有酒，那就拿杯饮料代替吧。每个人都把手里的饮料杯子举的很高，绞尽脑汁的把祝福的话跟阿容说了个遍。

　　高中开始上课的时候，阿容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我们的心就跟查了翅膀一样，恨不得跟着她一起飞到广州。

　　阿容离我们太远了，要穿过新疆的戈壁滩，要出嘉峪关，中间经过好几个省。当时我们都没出过远门，以为去阿容那里就跟回趟家一样那么容易，当时信誓旦旦说的要去广州看她，最后没有一个人实现。反倒是阿容一年回来一次。

　　每次她回来，我们总要一起去她家看她。去了大城市的女孩子，跟我们就是不一样的。扎的辫子新鲜又好看，衣裳的样式也漂亮。以前阿容上学的时候，我们都不觉得她好看，可是现在一看，阿容其实很漂亮的。看来人靠衣装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假。

　　花花看她天翻地覆的变化，回家跟她老爸说不想不上学了，要去广州打工。她老爸问她为什么，她理直气壮的说阿容就是因为不上学才变得好看的。她老爸以为阿容挑唆花花辍学跟着她去广州打工，气的跑到阿容家里骂，阿容的老爸就站在阿容旁边，被花花的老爸骂的一文不值。

　　隔壁邻居都过来围观，我们虽然知道事情的始末，却不敢在大人的面前插嘴。等花花的老爸走了之后，我们都问阿容：你为什么不还嘴啊，又不是你的错。

　　阿容好脾气得跟我们解释，其实外面得生活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好，她就吃了很多苦。花花的老爸过来骂一骂，断了花花辍学的念想，是好事。

　　从阿容家出来，我们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句：傻阿容。可是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嘲笑的语气了。

　　也许是因为花花老爸来闹过的原因，阿容回了家之后，也不再跟我们来往，只是会把从广州带回来的零食悄悄的托人带给我们。高中三年，我们每个人都收了三次的零食。

　　上大学那会儿，我们跑到阿容的家里，跟她老爸说，以后不用给我们买零食了，万一过年不回家零食就没人吃了。

　　阿容老爸把这话传给阿容的时候，听说她沉默了好久。知道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我们才恍然大悟，真想抽自己一下，阿容的朋友不多，一起长大的就我们几个。能给我们送零食，已经是她表达想念我们最好的心意了，可是当时我们却领悟不了。

　　等领悟了以后，却都身处异乡为异客了。大二那年，阿容忽然给我们打了电话，说她过年想跟我们一起吃个饭，问我们能不能一起聚聚。这是在花花老爸找她麻烦之后，她第一次给我们打电话。就算回不去，也要想办法回去见她。

　　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在所谓的大城市里晃荡了两年，也学会了怎么穿衣服好看，什么发型适合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去见阿容的时候，我们还化了淡妆。

　　吃饭的地点是阿容挑的，是我们当地最贵金鸡饭店。她站在门口等着我们，可是我们没一个能立刻把她认出来。

　　阿容不再是我们脑海里记得的样子，她瘦的就跟皮包骨似的，没有化妆，脸色蜡黄。头发干枯的就像一把稻草。这两年已经开始流行做卷发，可阿容却是纯天然要直不直、要卷不卷的头发，随便一扎。衣服的样式，还是几年前的旧款式。

　　看着她憔悴的脸，我们心里都有些难过，那个漂亮的阿容去哪里了？

　　阿容好像没看见我们的不开心，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点菜的时候，我们都低着头不敢看她。过去了四五年，她却仍然记得我们喜欢吃什么菜。她这么善良，可是却混的这么不好。

　　吃饭的时候，我们中间有人起哄，说难得大家都在，应该喝酒庆祝庆祝。于是又叫了几瓶酒，把包厢的门一关，然后跟女中豪杰一样喝了起来。阿容仍然跟以前一样傻，我们虽然都在喝，可是都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里。她呢，她一个劲儿的猛灌，灌到最后，一口菜都吃不下了，趴在桌子上傻呵呵的笑。

　　看她喝的不行了，我们也不再勉强她，继续喝我们的。结果我们喝着喝着，忽然听见她嚎啕大哭起来。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我们都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其实在饭店门口看见她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她这几年是过的不好的，可是她不说，我们也只好假装不知道。

　　现在她哭的这么伤心，我们不能再装作看不到了。她们齐刷刷的都看着我，要我去安慰她。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在我们这群同学里，话是最少的，为什么这么一致的选了我。

　　她们说我看的书最多，说的话也最有道理……

　　这是什么谬论，我不认同，可是的确想要让她把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有时候，我们只所以一直会难受，就是因为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只要发泄出来，就会好受的多。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跟她说：“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见到我们这些老同学让你不开心吗？”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这个原因，可是又不肯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我吓唬她，要是她不说出为什么哭，我们会认为她就是觉得跟我们一起吃饭委屈她了。

　　阿容书读的少，人也不会弯弯绕，经不起我这么吓，于是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一个女孩子在外打工到底有多难，如果不是听她说，我连想象都没办法想象。

　　辍学第一年，她去厂子里打工，每天只睡五个半小时，为了多拿一点计件工资，拼命的加班。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厂长说晚发几个月工资，效益好的时候一起补发，阿容人很实诚，没有离开。结果厂子倒闭了，厂长跑了。欠了六个月的工资，她没处可要。

　　揣着身上仅有的五百块钱，她找了快餐店给人洗碗洗盘子。可是因为听不懂广东话，老板娘骂她是个傻子。在老板娘呼来喝去的情况下，她干了一年，后来有个能听懂广东话的男生来店里打工，老板娘二话不说辞了阿容。

　　再次失业的阿容，辗转去别的工厂里上班，认识了跟她一样都是外地打工的男人。那男人对她很好，说要娶她回家。有一次忽然跟她说，要急需要一万块周转一下，等发了工资就还她。她想都没想的借给了他。结果一个星期之后，男人辞职了，手机号码也换了，她问了每一个工厂里认识他的人，都找不到他新的联系方式。她才意识到，他骗了她的感情，还骗了她的钱。

　　身无分文的阿容，只好全部重新来过，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开始找工作，没有学历，又听不懂广东话，能做的工作不多，只要有人肯用她，她就愿意去做。因此这些年下来，她过的一点都不好，甚至叫惨不忍睹，仅仅只能是活着。

　　听完阿容的这些话，我问她，既然在外面过的这么难过，为什么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朝我大吼了一句：“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要回来么，可是我都出去了这么多年，回来的话家里的人怎么看我。”

　　谁说出去了就不能回来了，难道一定要风光满面，赚得金玉满钵才能回故乡么？如果在外面一直这么悲伤，难道还要继续去流浪？

　　流浪了这么多年，又图个什么？

　　阿容吼完我，又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她本来长的就高大，哭起来嗓音也很洪亮，弄的我们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好的饭，这下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周围的老同学都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说，本来让你去劝人的，结果你人没劝好，还越劝越哭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会儿自己挺没用的，本来劝人是我的长项，现在换成阿容，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了。

　　最后阿容这个傻姑娘终于哭够了，抹干了眼泪准备付账。这我们哪儿肯啊，她在外面混的都快食不果腹了，我们要是再让她付账，还叫朋友们？

　　这顿本来应该阿容请吃饭的饭局，最后变成了我们请。大家吃饱了之后，要散货回家。我问阿容，今天晚上的月亮这么圆，想不想跟我出去散散步。

　　新疆的冬天可不比武汉这边，过年那会儿，哈口气都能变成白雾。

　　说是让她陪我散步，其实就是想跟她好好聊聊。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她把我们当成身边最亲近的朋友，我们自然不会看着她这么难过痛苦。

　　阿容低着头，没说愿不愿意陪我散步，我权当做她默认了。搂着她胳膊往以前上小学的路上走着。

　　大冬天，可真是快把人冻成狗了。我哆哆嗦嗦地打着寒颤，阿容却还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

　　其实只有真正体味过悲伤的人，才会知道阿容现在的处境。

　　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融入那个城市，甚至付出了了所有去生活。可结果呢，结果现实给她一个血粼粼的教训。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要你努力了，付出了，就会有收获。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老天眷顾。那些出去了，再回来，就能浑身衣着靓丽光鲜的人，这世上少之又少。

　　多少人从故乡走出去，食不果腹，还伸手问家里要钱的，我见过太多。

　　又有多少人，承受不住外面世界的打击，只失败过一次就狼狈回家的，我也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像阿容这样，越挫越勇，尝试很多次，仍然失败了，却依旧还要再来一次的，我见的很少。

　　“阿容，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想了又想，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阿容要面子，也要里子。虽然我说的话已经委婉的不能再委婉了，可是她还是有些受不了。一直不停地重复那句“为什么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还是混成这个样子呢。”

　　阿容比我高好多，跟她站在一起，我就像个小孩子。我仰着头看着她，声音尽量放的很轻：“阿容啊，其实混的好不好，都不重要，关键是要看开心不开心。有的人在外面租一辈子的房子，可是每天依然嘻嘻哈哈的，穷也穷的开心。如果你是这种人，那我肯定不会劝你让你回来这些话。但是你不是啊。”

　　阿容沉默了下来，低着头看着我。眼里有无尽的悲伤。

　　很久之后，她才又说：“是不是我不够好，才让他也离开我了。”

　　她说的他，指的是借了钱就跑路的男人。我叹气，这个傻阿容，为什么明明比我大了两三岁，却心性仍然这样单纯可爱。

　　“如果你不好，我看到你立马就会掉头走开，可是你离开这么多年，我们都在想着你啊。不要把所有的错误都认为是自己一个人造成的。”我跟阿容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那个男人不好。哪有谈个恋爱借了钱就跑了，分明是在骗你的钱。”

　　“可是……”阿容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可是了半天，依然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阿容，回来吧。”我又跟她说了一遍。

　　那座城市里，有她的伤疤，有她的难顾。还有她奋斗了很久很久，却依旧一无所获的难以启齿的难堪。

　　如果她能熬过来，能重见天日，那我们都会为她感到开心，可是熬了这么久，我们看见的，只是伤痕累累的她，如果在外面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阿容，你该留在一个适合你的地方。”我跟阿容说。

　　她说，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知道她肯想，就是被我说动了。那个晚上，我们两个女孩子，在一个人都没有的路上慢慢地走着，过了一个特别不一样的新年。

　　因为还有工作要做，在家里呆不了很长时间，几天之后，我就回了武汉。

　　阿容专程来送我，车站的时候，她跟我说，她不准备出去了，就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做。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会好起来的。”

　　后来，她真的好起来了。家里父母在身边，周围又都是认识她的人，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在努力的帮她介绍工作。不多久，她就找到了一个简单的工作。

　　有了收入，在家吃住都不用花钱，慢慢的也积攒了一些钱。

　　今年年初，她跟我说，她准备结婚了。

　　我问她，对方靠谱不靠谱，疼不疼她。

　　她羞涩地说：“对我挺好的，什么事都跟我商量。”

　　我也为她很开心，苦尽甘来，阿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也有了她应该有的生活。

　　结婚之前，她问我会不会参加她的婚礼。我看了看行程安排，她婚礼那天正好是我最忙的时候，实在抽不开身。

　　阿容有些惋惜，可是很快又笑了，说会把结婚的光盘给我看。又跟我聊了很久，谈天说地的，时不时她就哈哈大笑，那个憨直的阿容，仿佛又回来了。

　　后来，我问阿容，能不能把她的故事写进我的文章里。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应该会有很多人都跟曾经的你一样，把你的故事写下来，就能让很多人看见，能让他们尽早的回头，少吃点外面的苦。

　　阿容是个善良的人，想也没想的答应了。

　　我又跟她保证，不会用她的真名真姓……

　　她说，用了也没关系，反正认识她的人本来也没几个。然后又问我，文章的名字想好了么？

　　我说还没有，得要再想想。

　　她说，用‘与其悲伤的去流浪，不如转身回故乡’吧。

　　我说好。

　　于是，这个故事就出现在你们的眼前，这是阿容的故事，如果也是你的故事，那么希望最后阿容的结局，也成了你的结局。 心向远方的人都曾颠沛流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