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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猫脸上的牙印消得很快,没两天就被新长出的猫毛覆盖,再也看不见了。
这天,它在客栈前的高地上酣睡了整整一下午。
落日降临。它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贪婪地汲取天黑前最后一缕阳光。
猫咪们休息时常常会寻个不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鲜少有猫会睡在如此醒目无遮拦的地方。
因此,已经有人注意到它。
好事者们对这只黄猫观察了许久,见它外形憨厚,不畏生人,纷纷涌了过来。
黄猫一睁眼,便看见面前有三个小男孩。
它想起来,那日在那个说要侍奉他的男子身边,围着一群小孩,而这三个孩子就在其中。
望着这几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它心生欢喜,满眼善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去,谁知“砰”得一声响,一个小纸管突然在它脚边炸开了花。
“喵呜——”黄猫受到惊吓,惊叫一声,向后跳了两步,躲在一树草丛中,透过叶子缝隙窥看这三个小娃娃。
“看我做的炮仗,不错吧?”其中一个蓝衣小孩沾沾自喜地举着一袋纸管儿,“这样一来,不需要等到过年,我们每天都能玩炮仗。”
“东东哥真厉害!”另外两个男孩儿拍起手来,“东东哥,我们也要玩!”
“行啊!”蓝衣男孩神气地扬起头,威风八面的模样,“我总不能白给你们玩我辛苦做的炮仗吧?你们总得为我做点什么,是不是?”
两个男孩两眼发光:“东东哥要做什么,我们一定奉陪。”
东东向四周望望,最终定睛于躲藏在草丛后的黄猫身上:“快!把那只黄猫抓来给我玩玩。”
黄猫神色一凛,眼露凶光,嘴里呜噜呜噜发出戒备的声音。
“那是黄猫吗?”一人傻乎乎地问,“那明明是橘色的猫。”
另一个同他一唱一和:“对,我也觉得是橘猫!和老虎一模一样的颜色。”
东东恼了起来,假意要将炮仗收入怀中:“你们到底抓不抓?不抓我可就走了。”
“唉!别走啊东东哥。”一个小孩连忙拉住他,“你等等我们俩,我们马上就把那只猫给东东哥抓来。”
东东找了个台阶坐下,悠哉悠哉地翘起二郎腿:“哼,这还差不多,你们小心点,刚刚它就已经受了惊,动作放轻才好抓。”
那两人在东东的命令声中一左一右向黄猫包围,黄猫也不逃走,它在原地躬起后背,紧盯二人的脸,瞳孔在阴暗的草丛中变得又大又圆;耳朵尖各自横到了一边去,行为神态显得显得尤其机警。
“我捉!”
“我也捉!”
两人全都扑了个空。黄猫轻松从草丛中跳了出来,迟钝的娃娃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时,黄猫脚边又响起一声炮仗爆炸的声音,吓得它又吱哇叫了一声。
“喂!林东、林源、林荆,你们干什么呢!”
黄猫耳边出现了乌为的声音。乌为大步流星地走来,揪住东东的耳朵问:“又在和猫猫狗狗玩炮仗?跟你说了多少遍,这样会弄伤它们。叫你不要玩,你偏不听!”
“我错了、我错了乌大哥!”东东威风不再,炮仗洒落在地上也无心再管,他的耳朵都被扯红了,“别、别揪我耳朵。”
“快,你们都回家去。”乌为终于松开手,他走过去抱起“受惊”的黄猫放进怀里,继续吓唬他们,“不然,半夜就会有从冥界派来的勾魂黑猫到你们的床上找你……”
“啊!……我不要!……”
三个小孩一听见“勾魂黑猫”,吓得屁滚尿流,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乌为抱着黄猫,摸摸它的下巴,问:“吓着你了吧。”但他知道黄猫不会回答,又问:“看你在这儿睡了一整个下午,一定是饿了,我家今天吃鱼,可以分你一点,你来不来?”
黄猫第一次看见这样亲切和善的乌为,它在他怀中没有做出反对的举动。乌为便当它乐意前往。他抱着它慢悠悠地向家中走去。
乌为家里陈设朴素简单,但不简陋,他背着爹娘偷偷去灶房中剪了一段鱼尾,丢给黄猫。
“你先凑合着吃,到时我把我那份也给你。”乌为的笑容开朗温柔,“我最讨厌吃鱼了,人为什么要吃这种腥臭的东西呢?但我知道猫喜欢吃,你快吃吧。”
黄猫当真就这么一咬一嚼地吃了起来。它撕咬起来十分费劲儿,咂巴嘴时还会漏下来许多鱼肉,圆鼓鼓的腮帮子还扎上了两根刺,完全不像一只吃过鱼的猫。
“大概是饿极了。”乌为摇摇头,叹息着说,“小野猫就是可怜,在外被人欺,又没饭吃,你先在这儿吃,我去去就来。”
乌为离开时带上了门,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再回来时,他发现那只黄猫已经吃完鱼尾,蜷在桌子旁睡着了。
他看着黄猫便觉好笑:连腮帮子上扎着的鱼刺都没抹掉,睡得那么着急,真是一只懒猫。
这只懒猫睡得有些久,直到两三个时辰后都还没醒来。夜里乌为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是我。”
乌为闻声大喜,赶紧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乌为近日里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侠客——
“谢升侠士!”
“嘘……”谢升示意他噤声,“你父母就睡在隔壁,不要打搅他们。”
乌为也学他放低声音说话:“谢侠士夜晚前来所谓何事?”
“我的猫走丢了。”谢升用两手比了个大小,“这么大的黄猫,你见过没有?”
乌为应道:“有,有!今天我抱了一只黄猫回来,就在屋里,它在睡觉呢,还吃了半条鱼尾。”
谢升跟他进了屋,果然瞧见桌角下睡着一只黄猫。他将它包在臂弯里,对乌为道:“多谢你收留它,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侠士你也保重!”
谢升纵深踏着屋顶飞出了村子,刚抵达村外,便停下来。黄猫乖巧得一动不动,似乎有些怪异。谢升捏住它一只耳朵尖大声道:“幸亏追着你的气味才找到你。你吃鱼尾了?”
他记得鸢首花曾对他说,不能随便吃东西,因为身体无法轻易消解食物。
黄猫悠悠醒转,它一见是谢升,便现了人形,面色疲倦慵懒,身上还穿着谢升送他的蓝袍。
“我吃了村人给我的鱼尾,现在困倦难耐,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说话间,少年便疲乏地闭起眼睛,“若是我睡着了……劳烦你送我回神界。”
“没有要紧事便不能来找你了?”谢升飞了千里前来寻他,对方却兴致蔫蔫地不想和他讲话,他心中本该恼火,但看到少年躺在他怀里安稳睡去的模样,那一丁点恼火便不复存在了。
谢升抱起鸢室仁,向结界入口飞去。
少年闭着眼睛一直没有答话,谢升以为他睡着了。然而刚一来到两棵巨树草墙前,鸢室仁突然笑出了声。
“原来你没睡着。”谢升收起手臂,佯装嫌弃道,“那你赶紧自己站着,我抱不动你。”
鸢室仁站直身体时还在晃晃悠悠,但他的意识明显清醒了许多:“我哪敢睡着,实在怕你趁机再咬我一口。”
听到这儿,谢升连忙朝对方脸上瞄去:“你脸上的伤好了?”
“嗯,早就好了。”少年伸手在原来牙印的地方蹭了蹭,“把糖葫芦和瓜果投进湖中后,神界多了半厘养分,尽管与人牲的效用相差甚远,但养好这点皮外伤完全够用。”
“那就好。”谢升看他身体摇晃的模样好似常人醉酒,赶紧扶住他的肩头,“你真的不困了?不需要睡觉吗?”
鸢室仁撑着疲倦的眼皮:“若我不在神界,你根本无法进去。我得保持清醒,为你开门呐。”
他正了正色,强打起精神来,走到那扇花叶密布的厚墙前,念了一句口诀,然后抬手一挥便劈开草墙。
草墙向外伸展打开,花枝向内含苞绽放,形成一条暗香幽径。
谢升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片刻后豁然开朗,澄净的辰酉湖出现在视野之中。谢升回头一看,那条秘径已经不见了。
“你不可能平白无故远远跑来找我,一定是有别的事情。”鸢室仁找了一处倚靠舒适的石块,坐了下来,泛红的眼睑几乎又要垂落下去:“快说吧,说完,我就该睡了。”
他困倦到已失去了最基本的防备心,眼皮没耷拉两下便沉沉入睡。谢升看在眼里,勾了勾唇角,心想等鸢室仁哪天不困了,一定要把他这副傻气的样子说给他听,让他好好羞一羞。
该如何把这副傻气直观地告知对方呢?
有了。
谢升灵机一动,立即变出一套笔墨纸砚,他坐在鸢室仁面前,依葫芦画瓢,简单勾勒出了对方的睡相,并大笔一挥,题上“鸢首花神入梦图”这七个大字。
大功告成。
谢升一夜之间飞了上千里路,到现在早已疲惫不堪。他望着对面少年的睡颜,很快便一同睡着了。
神花睡了许久,一个翻身压在一张宣纸上。他迷迷糊糊拿到面前,定睛一看,当即惊坐而起。
——鸢首花神入梦图。
可这不是……他自己么?
画中的他靠在石头上,衣袍开了领口,露出半截颈骨和修长的脖子。发髻散落至肩侧,眼皮似落未落,像是个他在村里学堂见过的偷偷打盹儿的小娃娃。
衣摆被风撩了起来,而他在画中无动于衷。
不过寥寥几笔就把他贪眠的样貌画得神形兼备——至少鸢室仁是这样认为。
鸢室仁目光一弯,忽然看见此时此刻,谢升正枕在他身边的石块上呼呼大睡。
谢升转了个身,在睡梦中一把抱住了少年的大腿。 食人花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