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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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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末乱世,太学曾经和洛阳城一起毁于战火。

  现在的太学,是魏文帝重建的。最初,无论是师资、规模,还是影响力,都不能和汉代相比。

  后来,晋武帝扩建太学,下令:但凡公卿百官之子,年满十五岁,必须入太学读书。少数不具备入学条件的人,比如眼瞎耳聋等特殊情况,可以不来。

  扩建之后的太学,分为五个区,中区“辟雍”,北区“上庠”,南区“成均”,西区“瞽宗”,东区“东序”。

  其中,中区辟雍,占地最广。五丈一座殿宇,十丈一处亭台,上百间宽敞明亮的屋舍,和杨树、柳树、翠竹合围出一个可以容纳上万人的广场。

  太学生可以在广场上学习射箭、骑马、驾车、祭礼等君子六艺的必修课。当然,斗鸡、赛马、蹴鞠、击鞠、打群架也都可以搞一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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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衡亦步亦趋,跟在顾玖的身后。

  竹林中隐隐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崔璟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喜欢在竹林里煮茶读书的,多半是各个州郡举荐上来的名儒,有些人的年纪比秦博士还大,抱着重孙儿作诗。那种一上课就蔫蔫的、直犯困,一下课就龙精虎猛、四处游荡的红毛、黄毛,褐毛,大多是友邦的王子、或者世子。如果长得不像胡虏,也有可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番话,倒是让萧衡放松了一些。他看向广场,那里围了很多人,不知在做什么,十分喧闹。

  崔璟善解人意地介绍:“围在辟雍广场上斗鸡、蹴鞠、击鞠,还要顺便赌钱的,一准儿是勋贵子弟。他们要是拉着你赌钱,你就把攸之搬出来,没几个人敢赢你。”

  顾玖忽然回头:“难怪你的钱袋总是掏不空,天天拿我发财呢?”

  小世子:“哎呀呀,我肚子疼。攸之,你先办正事。一会儿咱们在南门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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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雍正堂门外,是一片序列整齐的碑林。

  每一座石碑上,都用古籀、小篆、汉隶这三种字体互相对照,雕刻着五经的范本。也就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的官方标准版本。

  由于石碑上的字体皆出自书法名家之手,看起来赏心悦目,极具收藏价值。总有书法爱好者带着绢帛纸张,在这里拓碑。那些拓下来的文字,足以装点书房,还可以临摹上几份,送给族中的孩童当字帖用。

  碑林的西面,还有一堵彩墙,是专门给学生练字涂鸦的。

  萧衡眼尖,在密密麻麻、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的涂鸦之中看见了一行小字:不识攸之,枉入太学。署名是:临颍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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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博士正值花甲之年,六十岁了,还奋斗在和纨绔子弟斗智斗勇的第一线。

  此君年轻的时候,长年待在太学的图书馆——东观,校正古籍,因此视力受损非常严重。三丈开外雌雄莫辨,七丈之外人畜不分。

  这样的视力,大多数太学生,秦博士都是分不清的。

  这对某些调皮捣蛋的太学生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就是:可以在秦博士的课上,光明正大的看话本子,传小纸条,阅春宫图,不用遮遮掩掩的。只要在秦博士看过来的时候,稳住,别自乱阵脚,就不会被发现。

  坏处就很感人了,二十多个博士弟子,无论是谁,逃课玩击鞠,被秦博士撞见,都是二十多个人一同挨戒尺。因为击鞠的时候,要骑着马,拿着长长的球杖,数十人策马来回奔驰,大展身手,争抢一球。兔起鹘落,人影交错之间,浪得飞起。

  秦博士分不清谁是谁,干脆一个不落,一起惩罚。

  唯有顾玖是个特例,他身体不好,会不定时的旧病复发。每次轮到顾玖,超过三戒尺,秦博士都舍不得打。

  哪怕就这样的视力,几乎在顾玖踏入正堂的同时,秦博士就放下戒尺,毫不犹豫地唤了一声:“阿玖。”

  顾玖生得风姿特秀,哪怕看不清五官,只瞧着身影轮廓,也极具美感。非常容易辨认。

  就算不看,只听走路时,身上的玉佩和玉环相碰的声音,最清越最好听的一个,就是顾玖了。

  这种风雅,普通的人家养不出来,需得是颍川荀氏、清河崔氏、会稽顾氏的子弟,经过百年积累,才有可能出一两个。这一代,只有顾玖。据说一百多年以前,荀氏也出过一个。对着顾玖,倒也勉强能够遥想“荀令留香”的风采。

  一个正在挨戒尺的纨绔子弟抬起头来,惊喜道:“攸之!”并且疯狂用眼神求救:见死不救非君子。攸之最讲义气了,快捞我。

  顾玖淡淡地撇了那纨绔一眼,行弟子礼:“学生顾玖,虔请诲安。”

  秦博士绕过书案,扶起顾玖:“阿玖,昨天晚上,你让无咎来送口信,说皇子衡有心向学,希望拜在我门下?”

  顾玖示意萧衡上前几步:“先生,这位就是皇子衡,今年十四岁。”

  秦博士挥手,让那纨绔子弟先出去。这位老博士眯着眼,看了萧衡一会儿,似乎情绪有些异样,蓦地转身,伸手在书案上摸索着什么。

  顾玖见状,靠近书案,打开一只小小的铜盒子,取出一枚水晶透镜,帮秦博士戴在右眼上。对萧衡说:“阿鸷,你转一圈,给先生瞧瞧。”

  萧衡不知道干嘛要转圈,带着疑问,乖乖地照做。

  秦博士捋着胡须,点头:“像,真像。”

  顾玖也道:“是有几分神似。”

  萧衡好奇:“像谁?”

  秦博士和顾玖却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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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玖原以为:把萧衡丢给秦博士,他就可以去洛水边,来一场浪漫的偶遇佳人。

  然而今天上巳节,太学生也都去游玩赏春了。秦博士人老心不老,还想让顾玖顺带他一程,也去雅集凑凑热闹。

  “阿玖,你上回说,清河公幕府缺一个主簿,要能做实事的。我给你物色好了,人就在雅集,今日正好有空,为你们引荐一下,如何?”

  “好,有劳先生了。”

  顾玖: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节假日,又要礼贤下士?我这辈子还有希望脱单吗?带着这一老一少俩个拖油瓶,怎么约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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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郊外杨柳堆烟。

  大片的杏花开出万丈软红,游人来来去去,踏着落花。

  仕女在洛水边踏歌起舞,笑闹嬉戏,用新采的兰花芳芷装点衣裙。

  崔小世子春心萌动,一点义气也没有,毫不迟疑地抛下顾玖,去水边寻找终身幸福。

  顾玖不敢对秦博士有意见,很是幽怨地看了萧衡两眼:拜你所赐,又要过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萧衡是第一次过上巳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他瞧见有个女郎送芍药花给崔璟,就跑到洛水边,挑挑拣拣,也采了一朵芍药,双手捧着,递给顾玖。

  顾玖不肯接。

  萧衡的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失落,薄唇紧紧地抿成一线,倔强地把花插在顾玖的衣襟上。

  秦博士一阵干咳,压低声音问顾玖:“皇子衡也是断袖?”

  “应该不是,他还小,不懂。”好歹也是帝王男主,后宫佳丽三千。

  顾玖:少年,你知道上巳佳节送芍药花是什么意思嘛?“芍药”,音同“约邀”,常常用于婉转地表达爱慕。别人都以为你在邀约我……

  “阿鸷,芍药不能乱送,要送给你心仪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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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子三五成群,或坐或卧,东一堆,西一堆,散落在由深青浅青的春草汇聚而成的绿波上,却没有谈笑风生,只有愤愤不平。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好处都让他们占尽了!”

  原来,风景绝佳处,不知谁家用紫色的丝绸圈了五十里的屏障。还派人守着入口,只让世家子弟入内。

  顾玖微微蹙眉。

  秦博士将手杖触地,发出“咚”的一声:“一群声色犬马,浮华奢靡之徒,把风气都带坏了!”

  顾玖脸上微热,这……他也就比那个用丝绸做屏障的败家子好那么一点点。

  和原书的顾玖相比,谁更败家,其实还说不准呢。

  如果秦博士能看清他那辆马车上的装饰,估计早就抡起手杖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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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博士望着那些拦路的丝幔,越看越觉得气不顺:“又不是女眷,遮得严严实实,还将好景致都霸占了,真扫兴。阿玖,让他们把步障撤了。”

  先生发话了,顾玖立刻开始行动。

  他让待从取来弓箭,挽弓搭箭,只听嗖嗖两声轻响,左侧的系绳先被射断,紧跟着,右侧的系绳也没能幸免。

  顷刻之间,正对着顾玖的屏障就被摧毁,紫色的丝幔倏然飘落在青草地上,被风一吹,和落花卷成一团。

  屏障内传来几声惊呼,外加一个盛气凌人的公鸭嗓:“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

  赵王萧逸吼了一半,看清举着弓箭的人是顾玖,瞬间哑火。

  顾玖将弓箭扔给侍从,用丝帕擦了擦手,从无咎手中接过他的麈尾。

  这时,被赵王的侍从阻挡在外围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拍手称快。

  “好箭法!”

  “不参加曲水流觞,还赴什么雅集?总算有人还了我一个完整的上巳节。”

  “射得好。”

  “这是谁家白玉郎?”

  “那位公子是谁?我看他射箭,都想弃笔从戎了。”

  “你们看那边的马车,白旄黄钺,他就是专主征伐的清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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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只见一个满身清贵的弱冠公子,长身玉立。一袭白衣,遥映山巅冰雪色。他的手形很美,手指修长白润,和麈尾扇细长的象牙柄一样没有一点瑕疵,仿佛镀了一层清泠泠的白光。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如云的衣袂,轻鸣的环佩,淡雅的衣香。惊艳了耳目,醉了唇舌。

  “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这洛水之滨,什么时候变成了殿下的私人林苑?”

  顾玖的声音不大,不疾不徐,好似在说笑。

  赵王却怕得要命,连忙让人撤去屏障。神色恭顺地请顾玖一行人入席。

  等秦博士坐定,顾玖才入座。

  侍者送来酒水和小菜,主菜是一道就地取材的鱼脍。鱼非常新鲜,片得像纸一样薄,雪白的鱼脍上点缀着红的鲜果、黄的姜片、绿的香芹、青的葱丝,酱料香浓,颜色搭配十分诱人。

  顾玖尝了两口鱼脍,又在曲水流觞游戏中作诗一首。

  然后,他又发病了。

  顾玖这病,一向来得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我在魏晋当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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