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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负数与零2

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 陈施豪 33382 2021-04-06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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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说着什么。他再次看了眼手表,这回看的不仅仅是指针,而是整块手表。这就是那块保存了三十一年的可以自动上发条并带有日历的手表。传藏直到最近才拿出来重新使用,所以使用时间总共加起来不过三年左右。然而,这块表经由瑞士的工厂生产出来以后,已经不停地走了三十多年了,这一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尽管如此,这块表却如同新买的一样闪闪发亮。

  传藏突然站起身来。浜田俊夫应该在客厅里待到将近十二点。倘若果真如此,那就还会待上几分钟。

  传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客厅前面。中途,他顺便去了趟卧室确认美子已经熟睡了。其实,真正的轻手轻脚不过最后的四五步。然而,就是这四五步,对传藏来说也是苦不堪言。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做小偷是多么地不合算。

  走到门前时,传减再次朝美子的卧室望了一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跪下,把眼睛凑到了锁孔边。

  从锁孔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对面的浜田俊夫。他这会儿正侧身坐着,不停地吸着“和平”牌香烟,几乎每两秒吐一次烟圈。“和平”牌香烟的前端的火星连着长长的烟灰。浜田俊夫又吸了几口,终于,长长的烟灰支撑不住了,掉了下来。浜田俊夫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他那条惟一像样的裤子。虽然是多此一举,他仍然把烟拿到烟灰缸上方,用食指敲了敲。不过,多亏他站了起来,传藏才得以看到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前面的打火机。那个就是将要和浜田俊夫一起去到一九三二年的气体打火机,和传藏忘在饭厅里的、并且曾与他一起去了一九三二年的那个打火机是同一个。正因为俊夫的那个要新三十一年,所以看上去锃亮。

  正在这时,浜田俊夫看了眼手表。传藏也慌忙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同样的手表,已经十一点五十一分了。至少还有两分钟是安全的。于是,传藏的视线又回到了俊夫戴着的新手表上回。

  这时,浜田俊夫放下手,突然朝传藏这边走来。来不及逃走了。传藏急中生智,决定抢在俊夫前面行动。一壶红茶,初夏凉飕飕的夜晚……为了不引起怀疑,必须先发制人。传藏打开门,大声说道:“刚才忘了告诉你厕所在哪儿了.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向前,直到尽头,然后左拐。厕所就在最里端的右边。”

  浜田俊夫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从传藏身边走了过去。

  俊夫刚一走出走廊,传藏就向客厅里张望起来,火机仍放在桌上。他正要走进客厅,突然,眼角瞥见一个白色的东西。

  传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转过身去。透过最里面那间卧室的房门,可以看见美子的半边身体,看样子,像是要朝这边走过来。传藏连忙赶了过去。

  “怎么啦?”美子睡眼惺忪地问道。

  “没什么。”传藏扶着美子的肩,一起回到了卧室。

  “吵架了吗?”

  “嗯?……不是,浜田去厕所啦。”

  “是吗?他这人也太没规矩了吧。”

  “什么?”

  “深更半夜的,在别人家里走得吧嗒吧嗒地响……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唔,那个……他还年轻嘛。好啦,早点睡吧。”

  “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就待到这么晚……”

  刚睡着就被吵醒的美子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传藏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她,让她又睡了下来。他打算到了后天无论如何得把事情跟美子讲清楚。后天,将会有许多事要发生。实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了的。

  这时,又传来一阵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穿过走廊继续前行着。

  “哎呀!”

  美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搁在枕边的水上勉的小说,“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去和他说,他也太没规矩了。”

  “喂,等等。”

  传藏慌慌张张地想要阻止她,然而这却是徒劳之举。因为美子至今仍时常应电视台之约,出演比她实际年龄小十来岁的角色。这会儿,她轻而易举就挣脱了传藏的手,跑到了走廊上。

  “喂。”

  传藏跟在后面追了过来,等他赶到走廊上时,美子已在客厅前面了。

  美子打开门,向里张望了一下后,视线转到了没铺地板的玄关处。

  “已经回去了。”她转过身来,向传藏说道,“招呼也不打。收音机也不关,什么人嘛。”

  “他有急事嘛,待会儿还要去拜访别人呢。”

  “还没走远呢!你把他叫住,我得说他几句!”

  “我不是说了嘛,他有急事嘛!他可是个好青年啊。阿隆都夸他将来会大有作为呢!”

  “工作上再怎么有能力,也得学着与人相处吧!下次,我决不让这个叫浜田俊夫的人迈进我家门槛一步!”

  “喂,你说得那么大声,该把启美吵醒了。”

  这话立马见效。美子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看传藏,接着夫妇俩一同去了启美的房间。

  “看来打保龄球真是累人啊。”美子小声说着,帮熟睡中的启美把毛毯重新盖好。

  4

  及川家一带是高级住宅区。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即便是公司职员,也都是些课长级以上的高级职员。传藏直到那天晚上才知道这些人为了公司,是如何地勤奋工作到深更半夜的。直到夜里两点左右,他一共听刭了五次汽车的声音,每一次都是高级轿车的引擎声。

  最后一次听到的引擎声就像是从活塞已经磨损、破烂不堪的汽车里发出来的。车好像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排气管快要喷出火来的油门声,震撼着夜空静谧的空气。传藏马上往旁边看了一眼。美子说睡不着觉,看小说看到夜里一点过。而此时的她已经沉沉地入睡了。看来,那辆一九三〇年款的福特轿车十分幸运,没有被美子骂成没规矩。传藏也是幸运的,因为美子的熟睡,使他在溜下床时,也不用编出“真冷啊”这样的借口了。

  传藏只是把便服披上,因而没有点灯的必要。透过窗帘,有光线射进来,屋里微微有些亮。他将窗帘稍稍拨弄开来一看,发现斜对面启美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传藏一边把手伸进便服袖子,一边朝启美房间走去。他推开门,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将启美的手放进被窝,又帮她把毛毯重新盖好。之后,传藏注意到枕头旁边散乱地放着笔记本和圆珠笔,于是将它们拿到了书桌上。他大致翻看了一下女儿的笔记,但由于眼镜放在卧室,所以他看到的仅仅是娟秀的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笔记本上而已。

  传藏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心想,一定是刚刚两人进来时美子忘了关灯。当他走到门边,将平放在旁边的开关上时,他再次抬头看了眼荧光灯。这时他猛然想起,他与美子来的时候似乎根本就没有开过灯。不过,这事儿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关上灯,回到卧室。然后从裤兜里取出钥匙,又朝着院子里的拱顶屋迅速走去。

  走到草坪中央的小道途中时,传藏不由得停下脚来。刚涂过漆的拱顶屋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银辉。当然,自那之后,他从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眺望过拱顶屋。而且,三十一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认为这和记忆里的有所不同而感到失望。这就是三十一年前所见到的情景。这么想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怀旧情绪涌上心头。

  拱顶屋里的“时间机器”也是一样。不过,传藏并没有闲暇来联想与其相关的人和事。他一跑近“时间机器”,就一个劲儿地仔细观察了起来。

  如果有梯子的话,他肯定会爬上去看个究竟。虽然三十一年前他只是没看到机器的顶部而已,可他还是为没在拱顶屋里放梯子而后悔不已。外国人久别重逢时,哪怕双方都是男士,也会拥抱亲吻。但如果每天见面的话肯定不会做出如此举动的。

  把外壳瞧了个仔细之后,传藏进到了机器里面。虽然他很想把脸颊贴在机器上,可是最终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是用手抚摸着四壁,让内心的激动慢慢地平息下来,传藏并没有苒去触碰电灯以外的按钮和控制杆什么的。正面的云母板、刻度盘,还有旁边的布袋子……他把手伸进了布袋子里。

  过去的点点滴滴渐渐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想起三十一年前自己去到一九三二年以后,就是靠了放在布袋子里的纸币才得救的……说得救了是因为之后多亏了那些钱,生活用度总算没成问题……

  “真奇怪。”传藏嘴里嘀咕着,又在袋子里摸索了一番。接着,他踮起脚尖,探头朝里看了看。虽然没戴眼镜,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里面连颗米粒大的东西都没有。

  他环顾四周,思忖着会不会还有另外的袋子。可是却并没有找到。控制杆的下面,云母板的旁边,传藏找遍了每个角落,连一枚纸币都没找着。

  他决定从入口处开始,按顺序再搜查一次。然而,他刚转向正面,脚下一滑,摔坐到了座位的洞穴里。他一边揉着擦破的膝盖,一边仔细搜查着洞穴。搜查完后,他才总算明白了过来。现在“时间机器”里的布袋子是空的。不过,后天之前里面必须放入纸币才行。

  5

  传藏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叫醒了。

  “喂,我出去了。”

  “哎……”

  眼前站着一位中年美女,浑身散发着香奈儿五号的味道。

  “饭菜在冰箱里。”

  “啊……路上小心点。”

  传藏看到美子手上拿着的上等席的票,才突然想起今天她和启美要去看相扑比赛。

  “国技馆的烤鸡味道不错,你跟启美去尝尝吧。”传藏讨好地说道。多亏了相扑比赛,今天一天,美子的洼意力才得以转移。所以,传藏认为说点讨好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美子站在镶有三面镜子的梳妆台前,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着装。

  “太早了吧。”传藏说道。虽说美子心里惦记着相扑运动员大鹏会不会大获全胜,可也用不着这么早就忙着梳妆打扮呀。

  “哎呀!”美子把她那张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二十多岁的脸转向传藏,说道,“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都已经过了两点啦。”

  “哎?真的吗?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嘛。”

  “妈妈,”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探了进来,催促道,“再不快去,就赶不上十两级的比赛啦。”

  “对了;那个人今天和谁比赛来着?”

  “跟花光。”

  “孩子他爸,你知道那个叫北富士的相扑吗?虽说是十两级的,人长得可英俊了。我想他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的。”

  “那人真的很出众的哦,爸爸。”

  “好啦,早点去吧。管它什么十两呀、英俊不英俊什么的,你们赶快去给他加油吧。”

  传藏像是撵人似的把美子和启美送走以后,马上跑到了拱顶屋里。他到“时间机器”这儿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待在它旁边,心里总要放心一些。

  传藏将沙发挪到电话前坐了下来,他把按职业分类的电话本放在膝盖上,开始在索引里面查找“旧”这个字。

  之后,侍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二手商品店、旧邮票店、旧书店等地方打电话。

  “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计。”最初的四五次电话中,他还兴致勃勃地对人这么解释。然而,这句话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传藏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对方是否有昭和初期的纸币,除此之外,便不再多说。

  经营二手商品店的正规公司似乎比较少。不过,幸亏星期天几乎没有一家店休息,而且态度大多很谦和。其中甚至有人热心地向他推荐元明天皇年间的硬币和明治元年发行的纸币。

  传藏以平均一分钟两次的比例继续不停地拨着电话。途中,他突然想到用铅笔来拨号。这样的话,手指头上的水泡就不会被磨破了。

  晚上七点左右,他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下六百二十五日元七十六钱五厘。这是到此为止打过电话的所有二手商品店里旧纸币的总合。可是,俊夫去到一九三二年,这点钱还不够他维持半年。

  再过一会儿,美子就要回来了。传藏决心向她说明真相,从她那儿借点钻戒和珍珠首饰,代替钞票放到“时间机器”的布口袋里。

  不过,传藏还是决定再选最后一家试试。他随手选出了一家位于深川、兼营当铺的二手商店。“我想找一些昭和初年的百元钞票—……”

  他话还没说完,店主便答道:“啊,刚好店里有呐。昨天,有个外地人拿着以前的百元钞票来到这里,大约有一百张左右,说什么这已经不能够当钱用了……”

  “真的吗?”传藏将写有六百二十五日元的便条一把撕下,“请问你的地址,我这就过去。”传藏一边问着,一边准备在下面的白纸上用铅笔记下地址。

  不过,传藏大可不必饿着肚子开车过去。因为店主人说道:“还是我过来吧,我给您送过来。”随后他又强调道,“大宗交易,本店向来是这么做的。”传藏心想,可能是店主人想弄点私房钱吧,便没拒绝他。

  “时间已经不早了,就明天早上八点之前送来吧。”传藏跟对方约好了时间。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传藏站在门口,不安地望望车站,又看看自己的手表。浜田俊夫十点左右就会来。他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要想说服美子把钻戒借出来还得花些时间吧。

  依照推算出的时间,传藏向玄关处走去。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请问,及川先生的家是在这……”

  电话里的店主人是个身高一米六六的矮个子。

  “这么晚才来!”传藏站在台阶上生气地质问道。

  “真对不起呐。早上我刚一起床,我们家那位呀,就要我做酱汤给……”

  “算了算了,钞票在哪儿?”

  “在这里,差不多有一百张……”

  传藏一把抓过钞票,朝拱顶屋奔去。

  途中,他发现自己没拿钥匙,于是又折了回来。二手商店的老板还在原地等着他。

  “那个,钱嘛……”

  “待会儿。”传藏一边冲进玄关,一边大声喊道。

  取了钥匙后,他直奔拱顶屋,匆忙将那叠钞票塞进“时间机器”里的布口袋里。随后,他喘着气,回到了玄关。

  “那个,一共是……”

  “你还没走啊?”传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印有圣德太子的万元钞票来,说道,“一张是一千日元,那么一共是……”

  “一共有九十五张,所以是九万五千日元……”

  这就奇怪了,传藏心里嘀咕道。不过,他还是先把钱付给了老板。

  “谢谢惠顾。”

  二手商品店的老板以为传藏肯定数过了,所以应该不敢虚报数字的。可是,那时的确是九千四百日元呀。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传藏仍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付给男主人两百日元后,拿着剩下的零头两百日元去了银座。

  突然,传藏回忆起来了。那时,女主人数钱的时候……他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然而,拿了一张玩具纸币来做假的二手商品店老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6

  “啊呀,欢迎欢迎。”传藏打开门,对俊夫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把目光投向了俊夫身后的年轻姑娘。

  “前天晚上给您添麻烦了……当时您可能已经睡下了,所以回去的时候没和您打招呼……”俊夫低下头,恳切地说道。

  “哪里……”传藏这么应答了一句之后,更加热心地向伊泽启子望去。

  挡在前面的“障碍物”把头抬了起来。

  “及川先生,这是伊泽启子,原先在这儿……”

  传藏“哦”了一声,接口说道:“请多关照!”

  他向伊泽启子轻轻点了点头。及川传藏和她必须是初次见面。

  “嗯,总是给您提一些过分的要求,实在很抱歉。可否再让我去那间研究室看一下?”浜田俊夫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不介意,你们请吧,钥匙在这儿……”

  传藏迅速把手伸到裤兜里,掏出拱顶屋的钥匙,递了过去。

  浜田俊夫说了声“谢谢”,一脸不解地把钥匙接了过来。

  “我还有点事儿,”及川先生说,“失陪了,你们请自便吧。”

  比起伊泽启子来,美子才是关键所在。她要是这会儿走出来,发现上次那个没礼貌的人又来了,势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啊,这个……没想到您那么忙,我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传藏像是撵人似的,把门关上,随后转过身来。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得见起居室那边传来的吸尘器声音。他一边看手表,一边慢慢地朝书房那边走去。

  传藏在书桌前坐下,点燃了香烟。虽然一次就点燃火了,他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个打火机,试着打了好几回,可是完全没有反应。

  正在这时,门开了。美子提着吸尘器走了进来,微笑着问道:“刚才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哎?”传藏吃惊道,“你都看到啦。”

  “那位年轻人感觉还不错嘛。”

  传藏这才想起前天美子只是听到了浜田俊夫的脚步声,可并没见过他本人。

  “是公司里的人……叫山田。”传藏说着,不禁后悔起前天没在美子面前把浜田叫成山田。

  “和他一起的那位小姐是他的妹妹吧。”

  “不,是未婚妻。”

  传藏突然较起真儿来,争辩了一句。然而,仔细想来,伊泽启子不过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难免会被看成是俊夫的妹妹。

  “是吗?是为了拱顶屋而来的吧。”

  “唔……嗯。”

  美子大概只听到了传臧和浜田俊夫谈话的结尾部分。

  “年轻人的聚会可真好呀。对了,可以让他们在拱顶屋举行婚礼呀。不过,你也真识趣儿。”

  “什么?”

  “你是想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才没跟着去的吧。那就待会儿把茶送到客厅里去吧。现在正在烧水……哎,腿让一下。”

  传藏被吸尘器赶到了外面走廊上。

  他看了看手表,发现两个年轻人去到拱顶屋已经十分钟了,浜田俊夫差不多就要开始摆弄“时间机器”了。

  传藏不禁后悔起刚才只顾着看启子,却没怎么注意浜田俊夫。浜田俊夫不久就要去到一九三二年,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与他见面了。

  传藏在走廊上踱来踱去,心里很是懊悔。这时,美子走了出来。

  “可以啦……我去准备红茶,你去把他们两位请过来吧。”

  “嗯。”

  传藏嘴里应着,眼睛瞟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分了。但是,如果现在就去拱顶屋的话,浜田俊夫肯定还没出发。那个时候,自己似乎的确迟疑了很久。

  想到这儿,传藏突然蹬上凉鞋,冲出了玄关。他决定去拱顶屋阻止浜田俊夫的行动。这样一来话,便可以避免俊夫重蹈自己的覆辙。而且,启子也不会被扔下,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回到一九三二年的俊夫的后半生,也就是后来的自己,又会怎么样呢?不过那种事情,其实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已经是六十二岁的老人了。

  研究室的白色拱顶在初夏蔚蓝的天空映衬下,线条明朗,格外清晰。然而,传藏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他迅速走到了入口处。

  不过,在离门三米左右的地方,他突然吃惊地呆立住了。眼前那扇门被关得死死的。那是一扇宾馆式构造的门,从里面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然而从外面开的话,没有钥匙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这是美子考虑到把拱顶屋借给别人的诸种麻烦而特意设计的。

  传藏马上朝堂屋飞奔而去。“小祖宗”给配的备用钥匙应该还放在书房里。

  “哎,你快去叫他们过来吧,茶都快凉了。”

  现在可顾不上茶凉不凉了。传藏将抽屉里的所有东西统统倒在了地板上,在里面一阵乱翻。趴在地板上的他撞到了桌脚,桌上的笔筒被撞翻了。多亏了这一撞,钥匙从里面跳了出来。

  “呀,你这是干什么啊?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推开美子,奔出了书房。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三分。

  进了拱顶屋之后,传藏发了好一阵子呆。

  在进拱顶屋之前,他就觉得可能已经赶不上了。事实果真如此。三十一年前发生在传藏身上的一切故事只能再上演一次了。

  然而,麻烦才刚刚开始呢。到刚才为止,所有事情传藏都是可以预料到的。然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传藏未曾经历过,所以他全然不知。

  传藏心想,从现在开始,所有一切都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行。何况目前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需要解决。首先,眼前这位可怜的伊泽启子该怎么办呢?传藏向沙发走过去。

  伴着均匀的呼吸,启子沉沉地睡着。她跟美子长得真像啊,连侧影都一模一样!虽然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传藏仍然禁不住这么想着。

  正在这时,启子像是感觉到有谁来了,睁开了眼睛。

  “哎?俊夫。”启子盯着天花自言自语道。在传藏听来,这声音里饱含着深情与信赖。扔下这个启子,跑到一九三二年去的俊夫可真是个大傻瓜。

  “哎,我说俊夫……哎呀!”

  伊泽启子终于意识到来人不是俊夫而是传藏,她立刻坐起来,拉过一件上衣盖住胸口。就是那件粗花呢上衣。

  她朝放机器的地方看了看,又看着传藏的脸问道:“俊夫,他到哪里去了?‘时间机器’又被搬到哪里去了呢?”

  “唉……这个嘛……”

  事情终于发生了,传藏心想。只是,对启子该从何说起呢?

  “……实不相瞒,那个……”

  “‘时间机器’是属于我的,可俊夫……”

  “嗯,那的确是属于你父亲的东西,所以……但是,浜田君他……”

  “这么说来,”伊泽启子的双眼突然亮了一下,“看来,您从俊夹那里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

  “嗯,那个……那个,我们去那边吧。有话到那边慢慢……”

  把伊泽启子领进堂屋的客厅后,传藏立马去了起居室。

  “开水全凉了,正重新烧了。”

  “嗯。”

  “怎么啦?看你表情奇奇怪怪的。他俩在客厅吧。”

  “不,那个……”

  “哎?已经回去了吗?”

  “不,”传藏压低声音道,“女的在客厅……”

  美子向传藏靠了过来,问道:“男的还在拱顶屋?”

  “不,那人走了。”

  “哎呀,一个人回去啦?”

  “……嗯。”

  “哦,吵架了吧。怎么回事?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别说这个了。再不想想办法帮帮她的话……”

  “哎呀,她受打击了吧?是第一次吵架?她还在哭吗?”

  “哭倒没哭……”

  “那,她在生气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给她吃点镇静剂吧。”

  “嗯……对了,那个。”

  传藏凑到美子耳边,兴奋地叽叽咕咕了一通。

  “哎呀!”美子抬起头来,“这样做行吗?对别人的女儿。”

  “那个孩子,没有父母呀。我想今后替她父母照顾她……总之,现在……”

  美子呆呆地盯着传藏的脸。之后,她默默地走到了厨房里。

  传藏端着美子沏好的红茶,顺便去了书房。抽屉里的东西全都散乱在地板上。传藏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偶尔服用的安眠药。

  伊泽启子神情紧张地在客厅里等候着。

  “我現在有点事儿,请等一下。”传藏含含混混地说着,把红茶放在桌子上后,出了客厅。外面走廊上,美子正翘首探望。传藏拦住她,二人一起回到了起居室。

  美子抬起头来,忧虑不安地看着传藏。

  “没事儿。”传藏安慰道。他猜想伊泽启子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东西,自己走出客厅后她肯定是端起茶杯大口喝起来了。

  不过,传藏还是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去了客厅。不久,他便从客厅探出头来,向站在走廊上的美子招手。

  美子走进客厅后,不安地把视线移向沙发那边。

  早晚与三面镜梳妆台为伴的美子,对于自己的容貌一清二楚。然而,面对眼前这位与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启子,她会作何反应呢?传藏心里紧张极了。’

  美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启子,之后转向传藏,问道:“就让她睡在这儿吗?”看表情,美子好像是觉得自己年轻时比启子还漂亮。

  “来,帮帮忙。”

  二人把伊泽启子抬到了卧室里。

  “照这样子,会睡到傍晚吧。唔,这件事情比较复杂,今天晚上再说吧。”

  在那之前,还有件事情得去做。

  “……那,这孩子就拜托你啦。我现在去趟男主人家。”

  7

  “您来啦,老爷。”

  男主人已经八十一岁了,除了掉了几颗牙齿,耳朵不好使以外,身子骨还很硬朗。

  “‘小祖宗’在吗?”

  传藏刚用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吼了这么一句,就听男主人叹道:“哎,是吗?”

  这时,“小祖宗”走了出来。

  “父亲说哥哥拿来的助听器戴着耳朵痒,根本就不乐意用。叔叔,您找我……”

  “啊,我想请你帮帮忙。今天晚上,你能帮我找两三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吗?”

  “没问题,是准备聚会吗?”

  “不,不是的。”

  今天晚上十点左右,“时间机器”会回到拱顶屋来。去到一九三二年的浜田俊夫拜托年轻时的男主人搭了个台子,打算从上面起飞。然而,后来的搭乘者并非俊夫,而是那个巡警。必须得想想办法,把那个巡警的问题解决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曾经与某人发生过冲突,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可现在问题都还没解决。今天晚上,那个男人会到拱顶屋来。他出手很快。所以,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帮帮我。不管怎么说,那人毕竟是个柔道高手。”

  “叔叔,”“小祖宗”酷似当年的男主人,砰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这件事您就交给我了。”

  到了黄昏时分,伊泽启子仍旧处于昏睡之中。传藏担心把药的剂量弄错了,所以时不时会到卧室里确认一下,看她的呼吸是否正常。一定是整整两天都没睡了,传藏对自己解释道。总之,照这样下去,估计会睡到明天早上。

  晚饭后,传藏一家还是和平时一样,聚在客厅里看电视。播广告的时候,传藏和美子心神不定地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的。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启美也没有格外在意。

  快到九点了,《不可接触者的贱民》刚一结束,美子便关上了电视机。在平时,这是大家解散的信号。

  不过,有的时候大家也会就电视节目发表一些简单的评论,或是谈谈正流行的保龄球运动什么的。只有今晚,传藏率先带头遵守了规则。启美无奈地说了声“晚安”后,走出了房间。传藏来不及等到她的脚步声消失,便离开了客厅。

  卧室里,传藏正看着伊泽启子上下起伏的胸脯时,荚子走了进来。传藏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在床边坐了下来。

  美子将三面镜梳妆台前的椅子挪到传藏跟前,坐下来,一脸期待地望着传藏。

  “嗯。”传藏看了看手表。其实不看也知道,现在刚过九点。

  “‘小祖宗’他们马上要到拱顶屋来。”

  “哎呀,都这么晚了。”

  “嗯。不过,就只待一会儿,马上就好。所以,茶什么的,都不需要。”

  九点半,“小祖宗”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来了。

  “呀,辛苦了。”

  站在门口等候的传藏立刻把大家带到了拱顶屋前。包括“小祖宗”在内的四个年轻人都戴着工地安全帽,手里提着击球棒。

  传藏让他们四人围成圈,向他们解释了作战计划。

  “我呢,这就进去跟他说说。如果谈得不顺利,感到有危险的话,马上会吹这个。”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口哨,小声地吹了一下,“我一吹,你们就马上进来,把他按倒。不过,先说好了,下手可别太重了。”

  十点零四分,“时间机器”出现了。传藏的视线又落在了已经看过几十次的手表上。随后,他抬起头来,只见“时间机器”出现在离地板一米左右的上方,轰隆隆地响着,降落在地板上。等在外面的“小祖宗”他们此刻一定正在琢磨,这声音不像是格斗声,倒像是什么地方的烟花工厂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传藏躲在沙发后面,紧紧地握着口哨。

  一秒、两秒……机器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里面滚出一个黑色物体,一身黑色制服,好像,直在推机器的门来着。

  不过,通过柔道学过如何防身的巡警迅速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之后,他把目光锁定在机器上,自言自语道:“哦,原来是电梯啊。”

  巡警再次环视了一眼四周,接着发表意见道:“是地下秘密工厂吧?”

  听到此话的一瞬间,传藏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从沙发后面站了起来,喊道:“喂!你在这儿干什么呐?”

  “哎?”巡警吃惊地转过身去。

  传藏严肃地说道:“这儿是帝国陆军的地下兵工厂,我是宪兵大佐中河原传藏。”

  “嗨,”巡警立正站好,举手行了个礼,“其实,那个……”

  “为了保密,还得请警官全力配合。”

  “啊,那个……”

  “好了,辛苦你了。”

  传藏朝着放威士忌的架子走去。他暗自庆幸刚才把剩下的安眠药放进了衣兜里。

  “来,喝一杯吧。”传藏转身向着巡警,说道。

  几分钟后,传藏打开门向外探出头去,“小祖宗”一伙人,正等待时机,打算决一死战。

  “结束了,”传藏说道,“已经谈妥了。”

  “小祖宗”一伙为没能显示空手道初段的本领而懊恼不已。传藏带着他们来到了车站旁边的酒吧,并吩咐老板娘,让他们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叔叔,您不喝吗?”

  “我还有事没办完……”

  走在回家的路上,传藏打算还是从H·G·威尔斯的《时间机器》开始对美子讲起。几年前,传藏重温乔治·帕尔制作的电影时,没带美子去,这会儿他正为此事后悔不迭。倘若当时带美子去了的话,现在就省去道工序了。

  不过,这次毕竟是有“时间机器”的实物在,不用像跟丽子及山城中尉讲述时那样,还得拿出未来的证物。现在只需展示一下“时间机器”,美子肯定会相信传藏所说的话。

  其中有些事情,传藏不想让美子知道。不过,就算是告诉美子,她也不会因为三十一年前的事大吵大闹。而且,不管怎么说如果要和美子商量启子的未来,就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传藏回到家后,发现起居室的灯熄了。他马上向卧室走去。或许,美子此刻正坐在三面镜梳妆台前等候着。听者越是热心,就越是值得去讲。

  除了美子之外,还有别的年轻女人在,所以须得敲门才行。想到这儿,传藏轻轻地敲了两下卧室的房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传藏朝启美的屋子望去。美子肯定是在那儿和启美谈论着罗伯特·富勒什么的。不过,今晚传藏没有心情去责备二人熬夜。

  卧室里,伊泽启子一个人睡着……此时,传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心怦怦地跳着,轻轻地打开了门。

  然而,看到眼前这幅情景,传藏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三面镜梳妆台前的椅子仍在刚才被美子挪到的那个位子上。可是,不管是椅子上,还是床上,却不见一个人……传藏赶紧往启美的房间跑去。

  “喂,美子……”

  然而,美子并不在那儿。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启美静静地沉睡着。

  传藏扫视了一眼屋内,之后,便拖着他那七十四公斤的身体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突然,他满脸惊愕地停住了脚,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卧室里。果然不错,刚才放在床边的浜田俊夫的外套不见了。

  拱顶屋有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在传藏的口袋里。可是,早晨的时候另外一把,给了浜田俊夫。浜田应该把钥匙放到了外套的口袋里。

  急忙赶到拱顶屋的传藏,并没有使用自己衣兜里的钥匙。门是大开着的。他在赶往拱顶屋的途中,就已经觉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从入口处望去,什么也看不到。

  8

  机器原来所在的位置旁边,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让传藏三十一年来备受煎熬的罪魁祸首,为了保守“时间机器”的秘密,他这会儿正鼾声隆隆。

  另外一个是抚慰了他三十年来的辛酸的人。当传藏发现她没有气息的一瞬间,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传藏拼命试探她的脉搏,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上,发觉对方还有一丝心跳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美子,喂,美子。”

  传藏摇晃着美子,拍拍她的脸颊,并尝试着做自己并不谙熟的人工呼吸。随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架子上的威士忌拿了过来。巡警两杯酒还没喝完,就睡着了,所以威士忌还剩下很多。传藏没有用巡警喝过的杯子,而是自己对着瓶子抿了一口,嘴对嘴地喂美子喝下。

  然而,她既没有想要喝威士忌的倾向,也没有接吻的意识,仍旧紧闭着双唇。酒大部分都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虽然如此,却好像达到了往她身上泼水一样的效果。美子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传藏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美子,是我啊,你没事吧?”

  美子直直地盯着传藏的脸。然后,猛地冒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及川先生……”

  “啊?”

  顿时,传藏的双手没了力气。不过,美子自己用胳膊支撑着身体,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你就是及川先生,你就是……我,我該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就是,当时……我乘坐时间机器来到一九六三年时,那所房子的主人……”

  “唉,你在说什么?”

  传藏大惊失色。他再一次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美子在水泥地上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她盯着传藏的脸,不容分辩地说道:“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那姑娘醒来后便跑了出去。我一直追她追到了这里,看到了……看到了‘时间机器’。那孩子跑了进去,我也跟着……当我看到云母板下面开始发光时,我突然恍然大悟……那时,我还想起了什么。可是,却被那孩子推了出来……然后,等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了……”美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传藏,“我不是及川美子,我的本名是……”

  美子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她的声音回荡在拱顶屋里。余韵消失后,空气中只留下了巡警那似乎很满足的鼾声。

  看起来,拱顶屋里的这两人好像专心地听了好一会儿鼾声的种种细节部分。

  然后,两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最后,传藏终于忍不住了。

  “美子,”他还是用了这个多年来早已习惯的称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她躲闪着传藏的目光,看着机器停过的位置,开始讲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在这家的卧室里醒来后,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这个研究室。我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俊夫的上衣,用兜里的钥匙开了门,进了研究室……然后,我看到了‘时间机器’。于是,我进了机器……”

  “……”

  “看到机器刻度盘上的数字后,我顿时明白了俊夫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动过这个刻度盘……只有机器回来了,意味着俊夫一定出事了,我得去救他。于是我不顾一切地调整了仪表盘,扳倒了控制杆……按下按钮后,云母板开始发光……这些和我刚才看到的都一样。对了,然后,一个奇怪的阿姨也冲了进来,我连忙把她从时间机器里推了出去,把门……啊,这样的话,那个阿姨就是……”

  “别管这个了,之后呢?”

  “嗯,云母板的光越来越往上升……好可怕。然后,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到了半空中……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机器里的地板上,头好像在哪里撞了一下,疼得不得了……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为什么在这儿,自已是谁都记不清了。”

  “是吗?”传藏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丧失记忆吗……”

  “嗯,我忘了这三十六年间的事。”

  “三十六年。”

  “嗯,因为那边是一九二七年。”她终于转向传藏说道,“今年是一九六三年吧。所以……”

  “可是,你为什么会去一九二七年……”

  “我也不知道,”她又把目光转向机器消失时的位置,“俊夫去了一九三四年,为了救他我本想去到一九三四年之前的世界,在那儿等他,所以就把时间调到了一九三三年,我确定把时间调好了的。可是,为什么……”

  “美子,你等等。”

  传藏跑到电话旁边,把数字在笔记本上罗列下来。

  这是十二进制的问题。她本想去一九三三年,把时间刻度调到三十年前,可是按照换算法则,12×3+0-36。也就是说,实际上她把时间调到了三十六年前。

  传藏一瞬间就弄清了爱妻这三十六年间的疑问。他摇着从笔记本上扯下的那张纸很释然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美子,我全明白了。”

  然而,美子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那人怎么样了呀,”五十三岁的伊泽启子,双眼木然地盯着机器之前所在的位置,喃喃自语道,“我还是没见到那个人,去到一九三四年的俊夫怎么样了呀?现在,他怎么样了呢?他还活………”

  要回答这个问题,对传藏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当然活着,”他大声应答道,“现在了,他就在你眼前。”

  9

  传藏和美子不约而同地道出了各自的身世。一进卧室,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对方的秘密,一个劲儿地互相倾诉着。值们互相不停地提出各自的疑问,拼命想要找回失去了的记忆。

  中途,烟吸完了,可传藏却不愿浪费一分一秒去客厅拿“和平”牌香烟。他一边小心地吸着剩下的烟头,一边在美子穷根究底的追问下,把在一九三二年生活的一点一滴都道了出来。同时,他对美子半辈子的生活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一九二七年,伊泽启子在“时间机器”中苏醒过来时,除了浜田俊夫的粗花呢外套以外,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和一切东西。孤零零的她一个人茫然地徘徊在梅丘附近。当然,就连梅丘这个名字,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然而,不管是什么时代,一个年轻女人单独行走,总会引入注目。最先向他搭话的那个年轻男人,一脸亲切地带着启子去了宾馆。但到了宾馆后,那个男人却想要亲近她。她拼命反抗,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接着,她碰到了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他告诉她如果没钱的话,可以把外套卖掉,而且,他可以帮她去卖。后来,可能是外套卖了个好价钱,工人再也没露过面。她正要叫警察,没想到警察自己走了过来,问她住所姓名,她却答不上来。于是,警察把她带到了一幢灰色建筑物的黑暗的屋子里。那里聚集着很多女流浪者和小偷。她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在与她在黑暗屋子里同住了两天两夜的一位好心女人的帮助T,她进了一家火柴厂,在那儿做女工。每天,监工和同事们都会围过来训斥她,要她快些熟悉自己的工作。她手忙脚乱,汗流浃背地劳碌着。突然,一天宿舍同屋的一个女工报告说启子怀孕了,厂方马上以启子的健康为由,解雇了她。

  之后,她和那个好心的女人一起印过传单,进过拘留所。一九二八年的春天,她在小旅店的一间屋子里生下了一个小女婴。帮她接生的是公园里卖奶糖果的一位婆婆。老人问她今后有何打算时,她却默不作声,能有什么办法呢?终于,有一天她把一封信和三天前花十钱买来的拨浪鼓玩具塞在婴儿身上,和孩子做了最后的告别。

  失去孩子后的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踉跄跄地走在浅草的葫芦池边。这时,突然一个中年绅土叫住了她。她已经不在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只管跟着走。后来,绅士请她吃了五十钱一碗的上天乌冬面后,突然问她喜不喜欢电影。启子正想着他是不是要带自己去电影院时,绅士已在六区的附近拦了辆出租车,三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电影制片厂而并非电影院。

  那位绅士就是有名的电影制作者及川德司。制片厂的人争先恐后地跑到及川先生跟前,不住地对他点头哈腰。及川对其中一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一群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出现了。把她带到了一间房子里,围着她忙个不停。两个小时之后,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美丽的面孔惊诧不已。随后,她慌忙跑到了及川先生面前。及川先生看着眼前美丽动人的她,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帮你想了个艺名。”说着将一张写有“小田切美子”的纸片拿了出来。

  “从此,我便作为电影女演员经常出现在报纸杂志上。之后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对了,你应该经常在电影屏幕上看到过我吧。”

  有关自己的身世,说到这儿,她便打住了。

  然而,传藏却仍有疑团尚未解开。“你刚才说到孩子的事了吧。”

  “哎呀!”她马上大声道,“别误会,那是你的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我明白。我想知道那个孩子,之后怎么啦?”

  “死了。”

  “死了?”

  “嗯,那孩子后来虽被别人收养了,但却在空袭中……啊!”

  “美子,你怎么啦??

  传藏盯着她的脸问道。而美子却死死地望着床的一头,似乎要将那里望穿一样。然后,她如同背书一般,缓缓说道:“我生下孩子后,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来,于是就给她取名为……将孩子放在那里时,在写着‘拜托了’的纸条上也写上了那个名字……”

  “美子!”传藏的心急得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那是什么名字啊?还有,你把她扔到哪里去了?”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单,答道:“启子……我给她取名为启子。”

  “……”

  “我觉得,这名字挺,挺好的……”

  “那,那么,你把她扔在……”

  “孤儿院的前……国立……我惩扔远一点,好让自己死心……”

  传藏也开始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单了。

  他的耳畔,继续传来美子的声音。

  “与孩子告别的一年之后,我拍了电影,赚了钱……我想把在孤儿院的启子领回来,可是跟养父及川商量后,他认为如果现在就这么做的话,人气会下降,建议我再稍稍忍上一阵子……四五年过去了,我听说启子被一个很善良的人收养了。这样对启子来说或许更好一些,于是我最终放弃了自己露面去把她领回来的念头。战争结束后,我听说启子跟她养父一同在战争中罹难了,这让我非常难过。所以,我想方设法地租下了这块启子跟养父一块儿生活过的被轰炸过的地方,在这里住了下来。”她说着,抬头看了看传藏,“我就是伊泽启子。在国立孤儿院长大,成了父亲的养女,乘着时间机器来到了一九六三年,又回到了一九二七年,然后生下启子,将她扔在国立孤儿院的门前……那个孩子,就是我呀。而且,我把那个孩子……我……”

  10

  对他们来说,现在能够做的只有用玻璃杯喝喝威士忌而已。两人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对方,垂头丧气地一口接一口地呷着威士忌。看来,至少在把卧室里放着的那瓶睡觉前喝的白马威喝光之前,他们似乎都打算保持这样的状态。

  突然,两人耳旁响起一个声音:“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喝碍太多了,伤身体的。”

  “哎哟,启美,不睡觉可不行哦。”

  美子恢复了母亲的本能。

  “可是,你们深更半夜的,说话这么大声,我想睡也睡不着啊。”

  “……”

  “哎,爸爸妈妈,你们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嘛。妈妈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是自己的女儿。爸爸和自己的女儿结了婚。即便真是这么回事,现在不也很幸福吗?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来,爸爸妈妈或许还是最了不起的近亲结婚呐。而且你们俩生下的我,不是照样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吗?没什么好担心的啦。不过,爸爸妈妈今天才弄清真相,自然会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山城叔叔,从前……”

  “哎,你怎么知道山城先生……”

  “爸爸,对不起。前几天,您让我寄的信,我打开来看过了。”

  “你……”

  “之后,我和山城叔叔通过两回信。山城叔叔说他二十五号很想来日本,可是由于工作上的原因来不了,让我替他好好地看着你们。对于爸爸就是浜田俊夫,妈妈就是伊泽启子的事,山城叔叔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隐瞒过去。我是个小孩子,所以山城叔叔也没有告诉我底细。可他好像是觉得妈妈有一段辛酸的往事。不过,现在知道了妈妈只不过是失去记忆而已,我心里畅快多了。我现在就写信告诉山城叔叔……妈妈,打起精神来。您不知道,当我知道像妈妈这样漂亮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姐姐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启美拉过美子的手,握着。然而,她又把手放开,盯着身兼母亲与姐姐双重身份的美子,问道:“对了,妈妈,那个怎么了?”

  “那个?是什么?”

  “‘时间机器’呀。妈妈去到一九二七年后,走出‘时间机器’……之后就丢下它,没管了吧。会不会被人拿走了?妈妈。”

  “对了。我去到一九三二年的时候,这附近没有‘时间机器’之类的东西。女主人也是这么说的。肯定是给人偷走了。太过分了。”

  “真失望啊。再也看不到‘时间机器’了吧。”

  “等等,启美……我想起来了。从机器里出来的时候,我连那是‘时间机器’这回事儿都给忘了,所以还想这个绿色保险柜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着,并且还看了看四周。之后,我晃晃悠悠地走了没几步,再转过头来一看,‘时间机器’已经不在了。就好像已经消失了一样……”

  “你说消失了……美子,究竟……”

  “妈妈,您等等。这话太奇怪了。妈妈从这里乘坐‘时间机器’飞走的时候,是十一点左右吧。那不是深夜吗?一九二七年这一带是一片荒野,黑漆漆的,您怎么会知道‘时间机器’像绿色的保险柜呢?”

  “等等……对了。我走出‘时间机器’的时候,天已破晓。正是黎明时分。”

  “啊,真的吗?那也就是说之前的五六个小时,妈妈是一直待在时间机器里面的吧?”

  “先等一会儿。我想想看,记忆是从哪儿断线的……对了,我在机器里迷迷糊糊待了很久。之后,突然清醒过来,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里面空间狭小,亮着灯……哎呀,这明明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怎么就像刚刚……我摆弄着墙上一个像棍子一样的东西,把它扳到了另外一侧,然后按下了贝壳一样的按钮。”

  “把控制杆扳到未来,按下起飞按钮。为什么……”

  “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让人发现‘时间机器’,才无意识地这么做了吧。随后,我马上就走出了‘时间机器’。”

  “那,也就是说机器在黎明时将回到这里。”

  “对了,爸爸,天亮前如果不把拱顶屋的地板拆除的话,时间机器会受到撞击的。”

  “不得了了。”

  传藏火速赶到了男主人家。

  “小祖宗”睡眼朦胧地走了出来。他继承了父亲爽快的秉性,二话没说,立马动员男主人,两人分头招集来一群年轻人。

  传藏回到家后,急忙和妻女三人把拱顶屋里的巡警放到了挡雨板上,抬到了书房里。看他鼾声隆隆的样子,估计会睡到中午。不过在启美的建议下,美子把家里所有的酒都给拿了来。传藏还耍了个小花招,在纸上写了些东西贴在墙上。

  “授予你特殊任务。务必从中鉴别出走私的酒。中河原大佐。”

  ∞

  三人走出书房,正要把门锁上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

  “小祖宗”乘着载有钻探机和传输带的大卡车来了。

  传藏夫妇和启美并排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前面直径约有五米的圆洞看着。

  那个洞穴是“小祖宗”他们仅花了三十分钟挖出来的。天亮时,传藏将要付给“小祖宗”八万日元。另外,还得拿些糕点去向被吵醒的邻居们道歉。

  耗费如此巨资才得以见其庐山真面目,所以,“时间机器”出现的一瞬间,传藏一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

  “还没到时间吗?”传藏有些急不可耐了。

  “就快了,”美子看了看已有些发亮的窗口,说道,“就快天亮了。”

  “哎,爸爸。”坐在两人中间的启美说道,“‘时间机器’来了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传藏的目光越过启美,落到美子身上。

  “我,”美子似乎也不是对着启美在说话,“我再也不想乘坐‘时间机器’了。”

  “嗯……那就把它一直放在这里吧。要不,让它飞回未来世界?”

  “爸爸,这样不行。‘时间机器’既然已经来了,就应该好好利用啊。至于归还给未来的人,什么时候还都不晚啊!”

  “启美,你不知道。爸爸妈妈……”

  “我明白,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但是,如果使用方法不弄错的话,不是很好吗?”

  “……”

  “如果有了‘时间机器’,就可以解决各种各样的悖论,也可以作出循环……”

  “什么呀,循——环?”

  “科幻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跟‘时间机器’有关的东西。”

  “那是小说嘛。都是编出来的。”

  “但是,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也可以发生。前天晚上,我就真的做了这样一个实验。”

  “哎呀,启美,难道你……”

  “妈妈,你别担心,我到现在还没坐过‘时间机器’呢……哎,爸爸,抽枝烟吗?”

  “唔,你帮我把烟拿过来吧。刚好这包抽完了。”

  “爸爸,你不觉得这个打火机特别亮吗?”

  “嗯。这可真是好货啊。从买来到现在已经三十一年多了。”

  “不对。这个是浜田俊夫刚刚买的,崭新的气体打火机。”

  “嗯?”

  “前天晚上,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趁浜田俊夫去厕所的间隙,我把爸爸忘在饭厅里的那个旧打火机跟浜田的新的对调了。浜田带着旧的打火机去了一九三二年……”

  “你说什么……”

  “浜田买的打火机,现在在爸爸手里。而浜田带走的那个打火机,不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也不是在什么地方做的。它只不过是存在于从一九三二年到一九六三年的这个世界里而已……”

  “的确如此,这是新的。以前有的磨痕也没有了。所以,三十一年以来我一直带在身边的打火机,实际上在三十一年前就……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科幻小说的惯用手法。应该叫做‘存在的循环’吧。只要有‘时间机器’,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啦。”

  “你是说……”

  “去到未来调查伊泽老师,自然是不在话下……飞回过去,比如说拯救他人……”

  “可是,启美……”

  “我知道,爸爸想要改变过去,但却没能改变。可是,爸爸,您还是多多少少改变了过去呀。只是包括爸爸在内,大家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而已……用科幻小说里面的话来说,也就是历史的自我收敛作用。为了不引起矛盾,记忆等会自动她被修正。”

  “……”

  “说不定还能救妈妈的爸爸伊泽老师。”

  “这是真的吗?启美?”

  “是的。可能还可以把年轻时的爸爸妈妈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

  “当然,如果把年轻时的爸爸妈妈带回来的话,会产生极大的悖论,肯定行不通。不过,我想做最小限度的修正是可以的。比如说,给年轻时的妈妈一些钱,这样您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呀。不过,这么一来的话,妈妈就不会成为电影明星了。是啊,这个世界里就没有小田切美子这个电影明星。我猜肯定是可以变成这样一个世界的。”

  三人默默无语,凝视着前方。

  透过小窗户望过去,那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天就要亮了。

  崭新的未来即将到来。

  崭新的过去也即将到来。 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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