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苍穹之战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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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他朝某个陈列架瞥了一眼。架上朴素的相框里,有一张手抱幼儿的女性照片。
那是抱着儿时的自己露出微笑的母亲。对一骑来说,母亲就只是这张照片。在他还小到不记得她的声音时,母亲就过世了。
他们家没有佛坛这种东西,一骑面向照片。
“我出门了——”
真的就只在心中默念出一句道别,一骑走出家门。
2
刚踏出玄关,就有条由右往左延伸的石阶。
一骑没有多想便爬上这段谁都会想绕道而行的陡峭阶梯。
当他来到平缓的道路上,正要往学校走去时……
“时机正好!”
从岔路飞来一个听起来正打从心底高兴的声音。
脚踏车车轮喀拉喀拉作响的回转声跟着说话声传了过来。
那里站着一个不知为何不骑上脚踏车,只用手推着车行走的少女。
“早安,一骑。昨天你在比赛里很活跃吧?我姐有去看比赛。西坡队又赢了,她很开心喔。”
“嗯……”
这种场合,对一骑来说非常困扰。也许是和沉默寡言的父亲一起生活的关系,当同时有好几个话题时,他会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何况是在春假后相隔许久的碰面,一骑说起话来不禁变成喃喃低语了。
“早安,远见。”
不管怎么说,得先回答远见一开始的问候。因为对方喊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也如此回应。接下来是棒球的话题。不论自己是不是活跃,总之西坡队赢了是事实。他心想着,应该先对这一点表示肯定。那么该用什么话回答才好——
“不用这么为难啦。”
她仿佛带种甜美的笑声,打断一骑的思考。不是说远见的声音像在撒娇,而是声音本身有种甜美的感觉。不禁让人想一直听下去的声音——
“咦……?”
一骑慢了一拍才回过神。她刚才在说自己现在很为难吗?
但对方却嫣然一笑。
“对不起,只顾着一个人说话。是因为新学期到了,所以我很兴奋吧。而且好久不见了。我的性格会不知不觉就饶舌起来,一骑是会不知不觉变得沉默对吧。”
远见的话就像完全看穿了一骑的内心与性格。
一骑反射地就想回嘴说并非如此——却没有说。因为现在他眼前的人,是远见真矢。
西坡的人引以为傲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附近“有医院”。真矢就是那家远见医院的女儿。远见家是母亲当医师、姐姐担任学校保健医生的医生家族,没有父亲似乎是因为双亲在真矢小时候就离婚了。就许多意义上来说,真矢正好与一骑相反。
对远见真矢来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秘密存在。真不知道双亲遗传了什么超能力给她,“大概都知道”这句话是真矢的口头禅。
案例之一——
学校的窗户被人打破,查不到凶手是谁。隔天,有个男生走在走廊上与真矢擦肩而过。结果真矢劈头一句“早安,还好你的手没被玻璃割到。”那个打破玻璃的男生,立刻冲进教师办公室忏悔。因为他误以为被目击到了,但真矢其实连看都没看过。
案例之二——某个女生和母亲吵了架,带着有点低落的心情来到学校。但当她没表露出心情,开朗地笑着说话时,真矢说了一句“要向伯母道歉唷”。从那件事之后,那个女生似乎就不敢和真矢说话了。
案例之三——在真壁一骑升上国三,准备迎接新学期的某个早晨,真矢对他打了招呼,他霎时间感到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结果被真矢笑着说“不用那么为难啦”。
——就是这种情况。
特别对一骑来说,真矢是他的邻居,通学时间又几乎一样,生病时得到远见医院看诊,加上小时候常在远见家吃晚餐,远见伯母、姐姐还曾教他做菜,就结果来看,与真矢接触的机会很多。
仅仅那么一次,面对真矢这种会让人想称作超自然力量的读心术,一骑非常认真地发问。
“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怎么可能会知道嘛,一骑真怪。”真矢笑容非常明朗。
只是能从对方的小动作、视线、嘴型等等地方,不知怎地就看出心事而已,真矢说道。
比方说那个打碎玻璃的男生,在看到窗户或玻璃的时候眼神会稍有不同,还会无意间做好护着手的动作;和母亲吵架的女生,每当谈到会让人想起母亲的话题时,会无意识地垂下双眼,像在道歉似地微微缩起头劲。
“就是这样。你看,谁都会有这些反应吧?”
原来是这样啊,一骑心服口服——尽管他不是没有想过,一般而言,没人会去异常注意这些小动作,也不会察觉其中的意义吧。
无论如何,身为父子都不擅言辞的真壁家独子,对一骑来说,再也没有和走矢一样可以轻松交谈的对象了。真矢能用远远超出童年玩伴程度的理解度对待他。虽然童年玩伴里也有些人害怕和真矢说话,但一骑并非如此。
如果是对真矢,他就能自然地说起任何事。
没错……任何事。
就连藏在胸口深处,从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痛苦也一样——
注意到时,他也曾照着真矢那带着某种甜美的声音所发出的疑问,毫不保留地吐露一切。
当时他所说的话,真矢至今仍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真矢没有骑上车,与喀啦喀啦不停作响的车轮声一同走在一骑身旁。
“正想着一骑今天大概会在这时候过来,你果然来了。”她微笑地说着。
“我很好看穿吧。”
“不是的。不是说你很好看穿,我只是不知为何就这么觉得而已。虽然是新学期,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会带着与平常完全没变的心情去上学。
“嗯……”
正是如此。不论假日或得上学的日子,对一骑来说都没什么不同。他以前从不曾为了这种事造成情绪的起伏。
“每次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第一次上学时的事来。回想起六岁的时候——那时刚上小学一年级,感觉就像世界上的一切全都变了。心里想着,要是照镜子的话,镜里会不会映出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自己——早上一起床就连忙去照镜子。一照之下,自己就好好的在那里……觉得有点可惜,却又非常安心。”
一骑的脸上不禁也浮现淡淡的微笑。
“这段往事……不管听多少次,我都会想这真像远见会做的事。”
“咦……?这件事我说过很多次了吗?”真矢愣住了。
一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心想,自己笑的次数,在春假里实在是屈指可数。
“每年三次喔。”
“三次?”
“在春假、暑假还有寒假结束的第二天。”
“哇……”
真矢的脸红了起来。很难得的,这回是一骑察觉了真矢的内心。
“远见,今天早上你该不会也照了镜子?”
“……嗯。”
“你该不会在每个新学期开始都照镜子吧?”
“嘿嘿……忍不住就照了。大概是习惯吧。”
“你想变成不一样的自己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我是真的觉得很安心。”
“安心……”
“只剩一年……不是吗?”
“嗯……”
只剩一年——在那之后,一骑与真矢都将不再是国中生。
龙宫岛上的学校只到国中而已。一般来说,国中毕业后,学生们不是去找工作,就是为了升上高中而离岛。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得离开岛上。
因此在龙宫岛上,只有国中生以下的世代与他们父母那一代而已。介于中间的一辈几乎都在龙宫岛周围的群岛上。那些总称为“大人岛”的群岛——岛上有渔场与工厂,已经长大的人们就在那里工作。
“一年之后,一骑……会怎么做?”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不过想在真矢面前隐瞒什么是件傻事。
“我要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一骑的回答不是期望,而是断定。只要能走,要到哪去都行。不管是去工作或读高中都无所谓。他多少也明白,要独自过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他却有种无论如何都得这么做不可的强烈心情。
或许在心中某处,他想了那些漂浮在黑暗大海上的窗户。还有离窗远去的自己——
“果然,是这样。”她一字字缓缓地说:“你会偶尔回岛上来吗?”
“不知道……远见呢?你要当医生吗?”
“我不知道。因为妈妈和姐姐是医生,所以选择也当医生……怎么说呢,还不确定。不过,因为我喜欢这个岛,就算到哪里去读书或工作,我想结果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吧。”
“是吗……”
“一骑也偶尔回来一趟嘛。”
“这……说这些还早……”
“有什么关系。要回来啦,因为我……大概会一直留在这里。”
一骑忽然有种真矢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安的感觉。是什么让她觉得不安?是世界会全盘改变?还是将要变成一个不同的自己?
不管是哪一个理由,一骑认为都是他期望会发生的。让真矢感到不安的,大概是自己吧。是打算全盘否定那段在岛上生活的自己——
“偶尔吗……如果想回来的话,我会回来的……”
根本还没离开岛上呢,一骑一边说一边心想。
“太好了。”
真矢用带着某种甜美的嗓音笑了。她露出打从心底为了一骑的话感到欢喜的笑容。
在对话期间——一骑和真矢一起走在坡道上,在一户住家前停下脚步。
那是栋岛上罕见的纯西式建筑,抬眼望向二楼窗户,有另一个少女站在窗边,对前来的一骑他们露出既像吃惊又像是害羞的表情。
“翔子……没穿制服。”
真矢有些落寞地说。她把脚踏车停靠在住家墙边,回头看向一骑。
一骑点点头。真矢和脚踏车——这两者会组合在一起的理由,就是翔子。
翔子能去上学的时候,就用脚踏车载她一起去学校。不能去的时候,真矢会陪着翔子直到课堂即将开始,再一个人骑着脚踏车急忙赶去学校。
身体状况不佳时,据说就连走上坡路都会让翔引发贫血昏倒。对于再多做两百倍运动量也不会流一滴汗的一骑来说,翔子背负着一骑难以计测的负担。
虽然翔子因此几乎无法上学,但只有“羽佐间翔子”的名字,凡是与一骑同学年的学生大都知道。公布考试成绩时,翔子几乎必定是第一名。还不止是单一科目而已。除了体育以外,翔子是所有科目的第一。明明连课都没怎么在上——或许正因为如此,翔子才会拼命用功读书吧。关于这一点,真矢以前曾对一骑这么说过。
“翔子只是希望自己不会被遗忘。”
她说,翔子希望至少能让大家记住她的名字。因为是真矢说的,所以一定是这样没错吧。
当一骑问起翔子身体哪里不好时,真矢只短短回答了“肝脏”两字。她的回答,透露出治愈的困难。
一骑茫然地回望正站在窗边,有些迷惑地看向这里的翔子。
“对她挥挥手。”真矢低声说道。她的眼神没有与一骑和翔子交会。
咦?一骑想要反问。
“快点。”
听到真矢这么催促,一骑立刻对翔子挥挥手。
“她……回房间了耶。她是不是讨厌我……”
一骑不能说自己一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
“不是啦。”真矢苦笑般地回答。她带着种甜美的嗓音,此刻却仿佛渗入了苦涩。“那么,我先到翔子那里去。”
“别迟到了”
“我绝对不会迟到的,那会害翔子伤心。”
真矢说完后,按下西式建筑别致的门铃。
没有脚踏车的一骑,就要朝学校方向走去——
一骑忽然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
翔子正从窗边望向这里,轻轻地——非常紧张地挥着手。
看来她的确没有讨厌一骑。
带着希望她早日康复的意味,一骑也朝翔子挥挥手,转身离去。
3
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又有人对一骑打招呼。
“早安,一骑。”
稳重却清晰的声音说。在那里的是个看来很亲切,带着温柔笑容的少年。
“早安,甲洋。”
一骑回答。甲洋砰地拍了拍一骑肩头。
“昨天真是辛苦你了。”
“你有看比赛吗?”
“只看到最后那段而已。你可以手下留情点嘛。每次换你打击,远见的姐姐她们就得大喊着球啊~~。”
“过一阵子他们就不会喊了。”
一骑断然说道。像是在温和地接纳这样的一骑,甲洋耸耸肩。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西坡的秘密武器啦。你也是,要逃来逃去可真辛苦。”
和颜悦色——甲洋的五官与表情就像这个形容词的范例一样。他的口吻就像很懂得怎么让对方安心的方法,带着恶作剧的意味。
和真矢一样,甲洋是一骑从小就很亲近的人——能够轻松交谈的重要对象。
甲洋的双亲经营着岛上唯一的西式咖啡厅兼西餐厅。一骑曾是那家店的常客。小时候,他常会被不擅作菜的父亲带去吃饭。和甲洋就是这么亲近起来的。
他是个与一骑处在正反对位置的少年。甲洋擅长待人接物,能言善道,何况头脑还非常好。几乎可说到了“不是羽佐间翔子,就是春日井甲洋”的程度。在以男女别公布的成绩上,第一名非这两人莫属。
再加上他那充满诚意的笑容与话语,以及在实际上——充满诚意的心。
长相、头脑、心——兼备这三点使甲洋成为独占无数女同学、学妹、学姐关爱的存在,但他从不会因此骄傲起来。他也不是对这情况没有自觉,藉着绝佳的关怀,甲洋从不曾让自己有如博爱代名词一般的态度动摇过。
他能这么做的秘密,就在于一骑绝对学不来的超群记忆力。
“最后你站上打席的时候啊——”
远见的姐姐一手拿着啤酒,大喊着“西坡必胜”呢。
在她身旁,西尾商店的婆婆在说“新球一颗一百二十元喔”。
公共澡堂的小循先生则嚷着“不管是哪队的球员,都到我家澡堂来暖暖身子吧”。
——像这样,甲洋可以把在场的十八名球员外加观众共二十六人的一举一动全部记住,就像此刻正看着似的对一骑说明。
这就是甲洋。
“真亏你记得住……”
对于连昨天的事情都丢到记忆彼端的一骑来说,真的是很佩服甲洋。
“你从来都没掉过东西吧。”
听到一骑这样说,甲洋注视着在斜坡上已能看见的校门。
“没这回事。”
“不,连你都这么说我会失去自信的。”
“只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每次学期开始,我就会想着这件事。你也记得吧?”
“嗯?”
“看,就是在七年前的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
像这样,甲洋加上一段一骑不可能记得的正确无比前言后说道。
“大家一起听了收音机吧。”
“收音机……?”
“在垃圾集中场旁捡到的收音机。”
“啊……”
一骑感到在非常遥远的记忆里,似乎是埋藏着那幅光景。
“有人说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声音——”
他列举出三个具体的姓名。全都是与一骑同年级的学生。据说其中一个人在拨弄拾回的收音机时,有杂音响起,接着便听到了“声音”。
“声音——?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感觉自己似乎要想起这件事,一骑问道。
“大概,听见了吧。”
这非常不像是甲洋会有的回答。
“不……也许只是觉得听到了而已。一直都只能听到杂音啊,就像我现在的生活一样。”甲洋说道。他的口吻像在悄悄诉说着什么。最后的那句话,令一骑又想起其他事来。是关于甲洋双亲的事。
忘了在什么时候,当一骑和父亲一起到甲洋家的店里用餐时——
甲洋用和现在一样的口吻,对正要回家的一骑,如倾诉般地悄悄说道。
(一骑可以和爸爸一起吃饭,真好。)
是吗?这是一骑当时的感觉,已经是许久之后了。甲洋的父母只会替他做好饭,然后不是在店里工作,就是丢着甲洋不管,两人自顾自地喝酒。
这么说来,一骑回想起来。
读小学时——甲洋的衣服曾有足足一个月都没换过,还在学校里引起话题。而且他的父母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件事。这听起来很夸张,却是事实。
仅只一次,甲洋曾对一骑提起当时的事。那件衣服是父母替甲洋庆生时送的生日礼物。说是庆生,似乎只是拿店里卖剩的蛋糕,再加上一件不知随手从哪里买来的印花T恤,对他说声“对了,今天是你到家里来的日子嘛”然后塞给他而已。但对甲洋来说,那是他最开心的回忆。
后来,一骑更听说了甲洋与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是因为某些缘故才交由他们抚养的谣言。一骑没有想过要去确认谣言的真假。因为他无法体会,没有血缘关系为何能当成某些事的理由。
“好果然是我的愿望吧。我想从杂音的另一端听到些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新事物要展开了,所以去倾听杂音而已。”
“杂音……”
尽管喃喃自语,一骑却只能唤起模糊的记忆。取而代之地,他问着。
“那……甲洋明年有什么打算?”
心里多少能预料他的回答,一骑依然问道。
“我要离开这个岛。”
“是吗?”
“你大概也一样吧?一骑?”
“嗯。”
“就剩一年了。”
他的口吻就像在说,只要撑到那时候就获得解放了。
离岛之后——一定不时想和甲洋见面吧。一骑心想。
一骑与甲洋一起穿越本校门,打开鞋柜。
里头放了五封左右封口整齐,类似信件的东西。
“这可不是邮筒啊。”
甲洋笑道。他的鞋柜里也有近十封信。
“一骑也有吗?”
“嗯……”
“虽然一骑这么回答,不过他明白,甲洋与自己收到的信可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在一骑手上的信封,不论哪一封都用丑陋的笔迹写着“打倒”、“胜利”这种充满热血的句子。另一方面,甲洋收到的信则以柔和的笔迹写上“春日井同学收”,或画上爱心符号。
一骑收到的,是一般会称为挑战书的东西。
甲洋收到的,则是世上认定为情书的东西。
“彼此收到的数量都增加啦……”甲洋认真地说。一骑无言地摇摇头。他觉得用“彼此”这个词有语病。
在极端缺乏娱乐的龙宫岛上,少年们事实上总在运用过剩的体力试着打破无聊。另一方面,岛上的国中也不经意地对沿武的观念加以奖励。
不经意地——是因为岛上不知为何有座道场。
在那里会教导健康的孩子们,学习名为合气柔术的安全打架方法。主要传授孩子受身的动作、不会导致骨折的摔人与被摔的方式、扭伤时怎么正确的治疗、被打中时不会伤到心窝的横膈膜扩张方式、还有绝对不能攻击的要害等等。开设道场的主人夫妇,丈夫是岛上的警官,妻子则在学校担任体育老师。
此外道场主人还有一个独生女。她与一骑同学年,长得非常可爱,在男学生中颇受欢迎,但她却有个缺点,也就是“我不和比我还弱的人交往”这种常见的缺点。有一个人没抱着任何企图,就打破了这个宣言。
他就是一骑。
上体育课时,一骑偶然地把不知为何跑来指导男学生的道场女儿猛力摔在塌塌米上,追打到差点害她丧失意识的程度。
道场女儿完全没有因此而爱上一骑。不仅如此,在一骑的记忆中,她还放话说过“总有一天会宰了你”。不过——一骑虽然没有遭到道场女儿的报复,继续平稳度日,取而代之的却是有时会收到来自男生的挑战书。
在一骑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时,他们就已经在体育股长的见证下,到放学后的体育馆里铺起榻榻米一决胜负,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后来他才知道,那场决斗似乎是暗恋道场女儿的男生不顾一切提出的。
以此为契机,在一部分男生之间产生了一种娱乐型态。
名叫“打倒一骑,换一个吻”,是种实际上非常健全的娱乐。
负责献吻的倒不是一骑,而是道场女儿。虽然道场女儿说“我又不是笨蛋”,断然拒绝让自己被当成奖品,不过少年们并不在意。
挑战者接二连三地出现,又一个个被一骑击败。没多久后男生们就忘了道场女儿的存在,总之“打倒一骑”成了重点。少年就是这样的生物。藉着私下的默契,他们决定了挑战日主要订在星期六放学后,一天不会超过八个挑战者,赌金的上限是两千元,由体育股长去向老师借来体育馆的钥匙,第一个挑战者负责铺榻榻米等规则。
大致上,挑战都发生在新学期刚开始或学期末之类的时期分界点上。在这中间,挑战者们一定正频繁地到道场修行吧。
“你要赴约吗?”甲洋问道。
一骑若无其事地把成叠的挑战书塞进书包,淡淡回答。
“才五个人左右,马上就结束了。”
就算想逃也只会被追上。不是被挑战者,而被观众追上。大概总会有人喊着“我把这个月的零用钱都赌下去了。”
一骑心想,与其不断听人哭诉一整个月身无分文,还不如迅速解决才是上策。
“甲洋你呢?”
“我会在开学典礼开始前全部看完,然后在今天之内拒绝所有人。”
“所有人?”
“是啊。那么,晚点见。”
甲洋说完后走上楼梯。他打算在屋顶读信。甲洋把信的内容连同对方的名字与学年一并记住,考虑着有礼貌又配合对方的拒绝台词吧。
就找个交往有什么不好,一骑一边想着,一边早一步走向作为开学典礼会场的体育馆。把将近十位女生的爱慕全数拒绝,与在放学后逐一打倒几个挑战者,到底哪件事会更辛苦,一骑不禁想着。
想必是两件事都很辛苦吧。就像对男生来说,海棒球与挑战一骑是不可或缺的活动一样,对女生来说,对甲洋告白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恋爱也是能打消岛上无聊生活的东西。
甲洋无法逃避,一骑也无法逃避。重点就是这么回事。
明明只要和某个人交往,就不会再有人对甲洋说这件事了。
关于这件事,以前真矢曾清楚断言过。
“春日井同学有喜欢的人了。”
不过——因为某种理由,他无法向那个人告白。关于那个理由,真矢说道。
“说不定,他喜欢的对象已经有其他意中人了。”
这全都是推测。不过既然是真矢这么说,那必定是如此。
自己也没资格说甲洋啊,一骑心想。
为什么不肯输?只要在被人挑战时干脆落败就行了。海棒球也是,只要一次次制造失误、被三振出局、盗叠失败就行了。
不过那么做一定不会被原谅的。
问题并不在于那么做会不会对对手很失礼。
在一骑心中,有一个不允许他因为未尽全力而落败的自己。那家伙随时都在内心深处,说乎一骑不能败北的理由。
他眺望着正朝体育馆下头去的许多学生互道问候的画面。
没有任何人对自己打招呼。
“觉得有点可惜……却又非常安心.”
他模仿着真矢的话轻声呢喃.这是身为“西坡的秘密武器”,在新学期一大早就收到好几封挑战书的一骑的真实写照。
突然间——他想起那些在黑暗的大海中点亮灯火的窗户。
想起梦里那酷寒海水的触感。还有转身离开灯火时的心情。
为什么,不论在哪一扇窗里,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为什么,一年之后,自己非得离岛而去?
为什么,自己绝不能输?
他早已知道答案。
不论是在过去或未来,他都只曾在真矢一个人面前吐露过。
(只剩一年——)
一骑心想,这简直就像囚犯在数着日子,焦虑地等待获释的时刻到来。
不停扮演着模范犯人的自己,要直到那时才能终获自由。
一骑反倒像是希望谁都别和他说话似地走进体育馆,想找个角落静静待在那里。就在这时——
“一骑。”
招呼声自背后传来,一骑无法立刻回头。
“好久不见了,一骑。”
对方用周遭都能听到的音量再度呼唤自己。
要是这时候不回头,会害对方没面子吧?说不定他就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对一骑打招呼的。
明白一骑绝不会害声音的主人丢脸。
一骑回过头去。
“总士……”他呼唤对方的名字。
当对方的身影映入眼中,一骑的掌心缓缓渗出汗水。
许多人正围绕在总士身边。不论何时,不分男女,总是有很多人想和总士聊聊。原因之一在于总士对众人一视同仁的性格,一部分则与他身为镇长之子的身分有关。特别是这所学校对乡下小镇来说算得上非常现代化,各种设备一应俱全,这一切都来自于镇长的捐献。
“早安,一骑。”总士说道。
为什么总士要和这个人打招呼?学生们看到一骑,脸上浮现这样的表情。
“早安……总士。”
一骑轻声回答。尽管他想好好正视总士的眼睛,视线却无论如何都会避开。而且,一骑的意识完全集中在总士的左眼上。集中在那道让左眼失去光芒,从眼睑延伸到脸颊的伤疤上——
“各位,我先失陪一会。”
总士以温柔、却要他们别想抗议的断然语气说道,离开了那群包围者。
“皆城同学,待会再告诉我们更多东京的消息嘛。”其中一个女生用露骨的卖弄风情口吻对总士说。她的话让一骑想起总士在春假时离岛前往东京的事。还想起自己因此在春假期间抱有某种安心感。
总士对包围者们轻轻挥手微笑——接着再也不多看他们一眼,笔直走向一骑。
“两星期不见,你没什么变啊。”
“嗯……”
硬是把忍不住想往后退的双脚钉在原地,一骑点点头。
“你看过分班表了吗?”
总士以拇指比向体育馆一角。那里张贴着各班的学生姓名,但一骑对此并不感兴趣。反正这所学校的学生也很少。特别是一骑的学年,向来就只有两班而已。况且在这几年中,对一骑来说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
有没有和站在眼前的人分在同班。
“我和你同班,一骑。往后一年请多指教了。”总士微笑着说。
看着那个微笑,胸口深处被揪紧的感觉袭向一骑。
“咦……”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
“笨蛋,开玩笑的啦,一骑。”
总士的笑容带着恶作剧的味道。和甲洋的笑一样,就像要让对方感到安心的笑容。但决定性的不同在于,他的笑给一骑某种硬是“遭到”安抚的感受。让自己感到安心是有某种目的的——就像这样的笑容。
“同……班。”
不禁抬眼瞄着对方,一骑重复这句话。
这几年来,不论在小学或国中,一骑总是和总士读不同班。
只有两个班级而已——机率是二分之一,但好几年一直没同班,这让一骑渐渐觉得,这也许是总士刻意造成的。不想和一骑同班——要是总士这么说,事情就会顺着总士的心意进行。总士在岛上的立场就是如此,他的父亲也是。没错,一骑这么相信着。
然而——
“真是好久没和你在一起了。”总士看来非常高兴地说着。
“嗯……”
总士说这种话有什么企图……?虽然想这么问,却问不出口。喉咙干渴不已。一骑认真地想着,这会不会是某种惩罚。
只剩一年……总士是要惩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吗?
绝不让你逃走——一骑甚至感觉到总士在对自己这样说。
“对了,一骑。你今天……有空吗?”
一瞬间,一骑搞不懂总士在说什么。
“有空……吗?”
“放学后陪我一会吧?我有东西想拿给你看。”总士一点也不会不自然地说道。
事实上,这段话里也不应该有任何不自然感。
一骑和总士其实从小时候起就是好朋友这件事,算起来也有不少人知道。
他们会变成朋友是因为双方父亲的关系。过去,他们的父亲似乎曾合伙经营过事业。
一骑的父亲自从一骑母亲去世后就离开了那个事业,但不时仍会接到总士父亲的联络,也曾前往对方家里彻夜不归过。
为什么身为“怪人”、“艺术家”的父亲会被叫去镇长家?从他们的通电话时的交谈来看,父亲史彦深受总士的父亲信赖,常寻求他的建议。察觉这一点时,一骑愕然不已。拜此所赐,一骑猜想家里能靠卖那种奇怪餐具维持生活,背地里或许也和镇长有关。
于是——两位似乎有着信赖关系的父亲,他们的儿子自然地要好起来。从懂事前开始,一骑身边就有总士,总士的身边就有一骑,他们也不在意彼此的父亲在专注地讨论什么,共度了许多时光。
没错,没有什么好不自然的……
除了总士其实已经有足足五年没像这样对他说过话以外。
“想拿给我看的……东西?”
“我有一样东西只想让你一个人看。你能对其他人保密吗?”总士压低嗓门说道。
这是怎么一加事?一骑觉得非常混乱。为什么总士突然对他这么特别?还是在这个开学典礼前,全校学生聚集的场合?
一骑心中想着,要是有真矢在就好了。他一点也不明白总士在想什么。就连那些话是带着善意还是恶意?或者没有任何目的?都搞不清楚。
“我……今天有事……”一骑脱口而出这样的回答。他也明白,自己完全是在逃避。总士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忽然又像是想通什么。
“对了,是那个挑战书吧?”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种事?一骑很想问。但总士却轻声笑了。
“这么说来,我也有下注啊……”总士就像刚想起来似地说着。
一骑忽然有种遭到彻底背叛的感觉。
“下注……你……从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吧。”
就在一骑把道场女儿摔出去之后。这时候一骑总算察觉到,自己似乎受到了伤害。但他是为了哪一点感到受伤?不论是对方的事或自己的事,一骑都越来越搞不清楚了。尽管如此,像这样与总士交谈,令他体验到某种这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感受。那种感觉是什么呢——
“只要你不介意,就由我去拜托挑战者们改天再比吧。”
“咦……”
“我也没办法要他们就此放弃啊。如果你一定在今天和所有人一决胜负,我的事就等到决斗后再说也行,怎么样……?”
“我……只要你说声‘跟我来’,我就会去了。我的事情就忘了吧。”
这些句子自然地脱口而出。
“是吗?那么,大家那里就由我来说明。”
总士微笑了。他的笑容清楚地诉说着,他在一骑不知道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起把一骑当成娱乐对象。
那个笑容令一骑总算明白,是什么让自己受伤的。
同时,一骑也隐约察觉那种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是什么。
伴随着那个笑容——总士正用与五年前毫无变化的目光看着一骑。
好友——当他还如此看待对方时的回忆,在胸中猛然复苏。一骑心跳加快。胸口深处震如擂鼓。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旦受到伤害,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的东西,不知何时被裸露出来,送进对方手中一样。
“你要……让我看什么东西?”
总士静静地注视着一骑。用他的右眼,以及受伤的左眼注视着。
“看了你就知道。”
人了微微一笑。铃声就在此时响起,传来老师要求大家整队的声音。
“那么一骑……放学后见啰。”
“总士。”
“嗯——?”
“你赌了……哪一边?”
“哪一边……”总士低语,他似乎马上听懂了问题的意思,脸上浮现苦笑般的神情。
一骑在问,在一骑与挑战者的对决中,总士赌的是他会输还是赢。
总士回答了。
“这个问题,我也在放学后告诉你。”
接着他转过身——就在这时,伴随着哒哒哒的热闹脚步声——
“赶上了!”
真矢冲进体育馆里。边抖动肩膀喘着气,她忽然注意到一骑他们。
“一骑……还有皆城同学……”
真矢好像真的很惊讶,双眼圆睁。
总士瞥了真矢一眼,就这么朝排队的学生们走去。
取而代之地,真矢来到一骑身旁。她的眼睛依然看着总士离去的方向。
“你和皆城同学……说话了啊。”
“嗯……”
“别这么做比较好……”真矢缓缓说道。
“咦——?”
真矢转向一骑,露出好像现在就会哭出来一般,极为不安的表情。
然后,她朝一脸惊讶的一骑开口。
“绝对别再这么做了。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可是你绝不能听他的话。”
真矢用急切的声音对一骑这么说。
4
真矢被分进了另一班。
仔细想想,这也是几年来不曾发生过的事 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