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魔女死之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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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很年长的男人。
突然有人大声地打了个喷嚏,是一位年长的男人,他也穿着毛皮外套,看起来很傲慢。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大声地擤着鼻子。
「到底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他的谈话音量令人吓了一跳。
「让我们坐在这种连暖气都没有的房间,想要让我们感冒病死吗?很不巧,即使杀了我,即使把我骗来这里,你们也拿不到一分钱。况且,我才不会乖乖地让你们杀我。」
他能这么大声说话,根本不像要死的样子,我在心里这么想着。那个人前额的头发已秃去大半,因此露出了宽敞的额头,但仍然有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长长的眉毛十分浓密,脸颊红润,凸出的鼻尖好像擦了油似的亮晶晶。他就像是心情不佳的圣诞老人:心里这么想着,差一点笑了出来。
「这种话,何必这么大声嚷嚷……」
一旁传来嗫嗫嚅嚅的声音。虽然比傲慢的男人小了一号,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胆怯,但两个人长得很像。他坐在椅子上,缩着身体很怕冷似的,带着哭腔念念有词。
「但是,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事到如今,再来翻那些陈年往事又有什么用。喂,我听说你是小鹰狩都夜子的继承人,把我们叫来这里想要干什么?至少,我和她的事无关。」
「什么至少我和她的事无关?难道是说我和这件事有什么牵连吗?你这家伙,你知道你向我借了多少钱吗?」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说这些毫不相干的事?」
「有没有关系,由不得你来决定。」
「什么叫陈年往事?」
正当两个人就快要打起来时,在房间角落蜷缩着身体的老奶奶突然发出嘶哑的声音。满脸的皱纹就像泄了气的气球,眼睛也几乎被皱纹淹没了。她的牙齿应该已经掉光了,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听不太清楚。但老奶奶张大了嘴,用力嘶叫着。
「什么叫陈年往事?你们这些人把小姐当玩物,最后把她逼死了。这栋漂亮的房子会荒废成这个样子,也都是你们这些人的错——。」
「你在胡说什么!」
最先说话的男人横眉竖眼地吼叫着,第二个男人拉着他的袖子,他才不情愿地又坐回椅子。哥哥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
「原本,我们是希望邀请十年前曾经聚集在这个家里的所有客人。但有人已经过世,或是不知去向,也有人冷言拒绝了。所以,最后只来了这些人。我先声明,即使你们和小鹰狩都夜子的死有任何关联,我也不会告发你们。
「因此,我也不准备问各位的姓名。作为曾经仰慕美丽的女主人而聚集在此的男客代表,我称你为A先生,称你为B先生。这位老妇人大家应该认识,她就是曾经侍候女主人的女管家。这位少年是好几代都为这个家整理庭院的男子的孙子。」
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以前我爷爷和我谈起过这个家的事,如此而已。」
「这样就足够了。」
哥哥点了点头。那个傲慢的男人——A先生摸着下巴说道:
「原来是那个园丁。好像有这么个老年人。他人呢?死了吗?」
「他身体一直很好。但去年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断了骨头,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突然就走了。」
男生嘟着嘴,满脸怒气。应该是因为他强忍着悲痛的关系吧!他一定很喜欢他爷爷。
「让这么个孩子来参加有什么意义?」
这次说话的是B先生。
「这件事,由我来说明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最后一个人,戴眼镜的男子说道。
「那我就叫C先生吧。我的父亲和这二位一样,迷恋上美人小鹰狩都夜子,经常造访这里。但在她死后,她的前未婚夫遭到逮捕被判有罪后,我父亲却仍然无法释怀。于是,曾经雇人向当天在场的所有人请教了当天的情况。」
「没错,我当然记得。反正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所以,把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A先生提高了嗓门,似乎想要威胁、恐吓在场的其他人。
「啊,但是,那些话应该不能成为证据,对不对?……」
B先生用胆怯的声音支吾地回嘴,A先生正对他说着什么。
「别担心,那个人也调查了我的父亲。而且,也有小鹰狩都夜子孩子的证词。」
「什么!?」
两个男人同时问道。
「那个小孩子?……」
「好像是个个性孤僻的小女孩。真可怜,一点都没有遗传到都夜子的美貌。」
「那个孩子在她母亲死后,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所以,我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在怎样的状态下谈起当时的事。我父亲也已经过世了。只是我觉得,如果当时的调查能够派上一点用场的话,也算是完成了我父亲的遗愿。虽然,我不认为事到如今,还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
我一直站在房间的角落,那个刘海很长、不知姓名的人搬来一张桌子,放在我的身后。他把卡式录音机放在桌上。然后,搬了一张折叠椅给我。
「时间会很久,坐下吧。」
「那个小女孩是谁?难道是都夜子的女儿?」
又是A先生。我讨厌那个人。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可不可以再忍耐一、两个小时?」
「你又是谁?」
「刚才不是约定不问彼此的名字吗?」
那个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A先生和B先生吓了一跳,立刻把脖子缩了回来。
「那就请吧。」
他按下了播放的按键,立刻传来带有杂音的声音。
「我过世的母亲真是个大美女。……」
我好像曾经听过这个声音。
14 众说纷纭
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听完所有的录音带。没有开灯的房间一直很昏暗,丝毫感觉不到夕阳已经西下。这里似乎流逝着不同于外面世界的时光。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年幼小女生的声音。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小鹰狩都夜子的孩子娓娓道出和母亲共同生活的情景。不可思议的是,我很能了解那个孩子的心情,那仿佛是我的分身。难道母亲伫立的樱花树就是现在盛开的那棵垂枝樱?那个身影,正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但是,那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伫立在花下的鬼。那是一张充满憎恨、怨怼、诅咒的脸。然而,就好像美丽的鲜花不会憎恨任何人一样,名为都夜子的女人并没有憎恨任何人。我觉得,她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连她年幼的孩子也觉得她遥不可及。
不久,那孩子就谈起了母亲去世当天的事。我终于惊讶地发现,当天的一切似乎就是在这间房间发生的。好几次,我都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着张开大口像黑洞般的壁炉。
然后,透过最近才将多年的污垢擦干净的玻璃窗,看到淡红色的垂枝樱。十年前,当这个壁炉烧着通红的火时,樱花也绽满了枝头,穿着黑底绣花和服的美丽女子倒在壁炉前,头的四周开满了红色血泊的花。
和我母亲死的时候一样——想到这里,我差一点叫了出来。为什么我母亲临死的样子和录音带里描述的女人死时的情景那么相似?我到底是她的谁?
终于听完了。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不满地吼叫着。
「太荒唐了。」
果然是那个傲慢的A先生。
「原以为那孩子只是有点孤僻而已,看来脑筋也有点问题。什么自己用枪打死了母亲,说什么混淆视听的话。听这些胡说八道有什么用?」
「对,对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些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好啦,再等一下。」
不管别人说什么,刘海遮住脸的人总是保持镇定。
「下一个就是你了,B先生。」
然后,再度按下了播放键。即使年龄改变,人的声音却好像不会有太大的变化。B先生当时好像比现在更健谈,对这个房子的女主人赞不绝口,现在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当听到他说都夜子小姐可能被在场的所有男人共同谋杀致死时,A先生频频咋舌,时而晃着膝盖,时而瞪着邻座的B先生。B先生在一旁弯着肩膀,身体缩成一团。
但是,我没时间观察他们两个。因为,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每当录音带中传来一个名字,身体就不停地颤抖。橘。橘瑞雄。
小鹰狩都夜子的前未婚夫。他就是当她死在这个房间时,在一旁握着枪的男人。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吃了药的关系,陷入了昏迷。结果,被当作犯人逮捕,被判有罪,至今仍在监狱服刑吗?但是,已经十年了。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不禁脱口而出。
「假设这个叫橘的人,不是真正的凶手的话,那么凶手应该在现场,哥哥,对不对?」
哥哥倚在没有点火的壁炉边,原本看着我的眼睛瞥向一旁,喃喃地说:
「橘瑞雄在出狱后就生病死了。」
只有我倒抽了一口气。其他人好像都已经知道了。
但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我那么在意这个人?当我听到他的死讯时,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个大洞。
「我们继续听吧。」
接着,是A先生的声音。用和现在相差无几的沙哑声音,断定小鹰狩都夜子是妓女,断定凶手就是橘。真是个讨厌的人。
但还有一件令我感到惊讶的事,就是那个小孩子的声音说的「在小楼梯上睡觉的阿姐」,那个女人其实是死了。有人憎恨这个家的女主人,想要毒死她,结果,佣人偷喝了那个人送来的酒,便死于非命。我听了觉得好讨厌。听到这些,我开始觉得小鹰狩都夜子好像真的是魔女。
「下一个。」
当那个人按下按键时,戴眼镜的人说道:
「这是我父亲。可能他想隐瞒是自己雇人调查的,所以,故意用一种和陌生人交谈的语气说话。」
A先生不以为然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的声音,但他还来不及说话,录音带就开始了。这个人一开始认为橘不是凶手,但不知道是中途改变主意,还是不经意地说出了原本想要隐瞒的内心想法,总之,最后得出了结论——橘被当成魔女的道具,帮助她完成自杀。
这个声音一停止,A先生又大声地发表意见。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一下子是天使,一下子又是魔女,还什么女王陛下!都是你们把自己的梦想加诸在那个女人的身上,自以为是地塑造出海市蜃楼而已!」
「那么,你还是不改变橘是凶手的说法?」
「不改变。」
他挺起了胸膛。
「什么橘是在被操控的情况下协助自杀?那么想要为他脱罪吗?这家伙根本搞不清楚都夜子这个女人的真面目。那个女人骄傲得很。如果她因为某种理由想要自杀,为什么要橘帮助她?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而且是已经分手的前未婚夫。光考虑这一点,就无法同意自杀的说法。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就是橘杀了都夜子。」
他才说完,那个人又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你说完了吗?」
「那么,最后来听听老园丁的说诃。」
一听到声音,那个小男生低声地说:
「爷爷的声音!」
好奇怪的感觉。从园丁口中说出的她的影像和之前所听到的回然不同。那是一个孤独而又故作成熟,有着明确的喜好和美感的少女。那是至今所听到的证词中,最栩栩如生的描述。
但最后谈到死因时,老园丁的说法最奇妙,又充满神秘。他认为既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只是她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而已。致命的子弹至今仍然没有找到。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我不知道。而且,被毒死的阿姐竟然是橘的密探。在不同人的口中,这个人的形象也各不相同。
「——老源说的没错。」
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突然大声叫了起来,让我吓了一跳。
「只有老源说的是真的。到处都找不到打穿小姐太阳穴的子弹。但警察觉得不能让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这么下去,于是,就将一颗滚在血泊中的子弹当作是杀死她的那一颗。」
「老婆婆,真搞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A先生不耐烦地拍着椅子的扶手。
「什么滚在血泊中的子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知道那不是杀死都夜子的子弹?」
「这由我来说明吧。」
戴着眼镜的C先生站了起来。
「橘先生手上拿的手枪是一八四O年代英国制造的,是雷管式单发枪。为了发射子弹,火药必须填装在金属弹头里,但还需要另外再套上一个铅弹。
「在确定小鹰狩都夜子死亡时,在她流出的血泊中,的确找到了橘手上那把枪发射痕迹的铅弹。虽然当时的枪不像现在的枪一样,会在发射的子弹上留下像指纹一样的线条,但可以根据所使用的火药分析出子弹是否从那把枪射出。
「但在那颗子弹上并没有发现曾经贯穿人头盖骨的痕迹。橘,一开始完全否认自己杀了人,也否认协助自杀。只是因为小鹰狩小姐想要看枪,所以他才带来,当时,他把以前在把玩时,射在废弃的坐垫上后取出的子弹也一起带来了。
「当然,打穿头盖骨的子弹和打进坐垫的子弹上留下的痕迹完全不同。所以,如果无法证明打死小鹰狩小姐的子弹是从现场找到的,而且是从桥手上握着的枪所发射的,就没有充分的物证判断他杀了人。」
「但橘却招供了。他认了罪,也没有上诉就去服了刑。不是吗?」
A先生的话让C先生低下了头。
「没错。橘在中途就拒绝和律师见面,甚至说希望能判极刑。但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他夺取了小鹰狩小姐性命的证据,而且,从火药痕迹判断,枪口是贴着太阳穴发射的,所以,既不算杀人,也不算是伤害致死,因此最后做出了协助自杀,判处五年有期徒刑的判决。」
「如果乖乖服刑的话,应该可以获得假释吧。」
A先生傻笑着,好像在看着我。
「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仅没有申请假释,而且,刑期一满,就立刻……」
粗犷的眉毛下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讨厌这双眼睛,浑身却无法动弹。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是他比我更早发现了我失去的那份记忆吗?
——咚!
突然一声巨响,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似地住了嘴,也移开了视线。
「喂,说话也太大意了吧。」
看不到脸的那个人悠然地说道。桌上的录音机掉在地上摔坏了。
「让大家等太久了,不好意思,现在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什么正题……」
B先生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我要告诉各位,那天可能发生的事,和绝对发生过的事。前者虽然可能性很高,却缺乏相关的物证,至于后者,则有证据可以证明。」
「真的吗?」
哥哥问道。
「咦,看来你并不相信我。」
「但是,没想到会有物证……」
「我很清楚,光是推理和想像无法说服你。来吧,老人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就开始吧。」
15 可能发生的事,绝对发生过的事
「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要解开在第一位的证词中,会经住在这个房子的孩子为什么会梦见自己朝着母亲开枪的谜团。我并不认为这个梦有多神秘,一个人不知道的事,不可能出现在梦境里。因此,那个孩子应该看过或摸过枪。」
「怎么可能?」
那个人平静地回答着哥哥的提问,,
「可不可能是那把枪的主人曾经拿给那个孩子看过?」
「橘吗!?」
A先生瞪大了眼睛。
「但都夜子很少带那个孩子和我们见面。」
「在我记忆中,好像只有一次而已。」
B先生补充道,
「不管是我们还是橘,都不可能被带上二楼。」
「即使没有人带他上去,他也有可能自己上去,或是是有内应。」
「那个,小姑娘!」
老奶奶突然叫了起来。
「她是密探,她拿了那个男人的钱。她趁小姐外出,我也不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带了那个男人来家里,谁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
「可能见了孩子吧。」
「这个男人!」
老奶奶嘶哑的声音渐渐提高了分贝。
「这种男人,根本配不上小姐。小姐怎么可能爱他。这种男人怎么可能是小姐孩子的父亲!」
「别说了,阿婆。」
老奶奶一听到哥哥的声音,身体颤抖了一下,终于闭上了嘴。但仍然抬起眼看着哥哥,嘴里嘀嘀咕咕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想去推测人的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小鹰狩都夜子小姐的内心对橘瑞雄到底有怎样的感情。但她孩子的父亲就是橘,而且,他试图从她手上抢走这个孩子。至少,他在背着母亲的情况下,偷偷地让孩子对自己这个父亲产生兴趣,努力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他可能带一些绘本给孩子,或是在孩子面前说母亲是魔女,不经意地说一些母亲的坏话,应该也是在这个时候把手枪拿给孩子看。当然,当时手枪里应该没有装子弹,但那种触感深深地烙在孩子的记忆中。不仅如此,桥还曾经在这里试射过。」
「你怎么知道?」
C先生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那个人却一脸轻松地回答道。
「橘的枪会经有射击的痕迹,而且也有发射的子弹,但在结婚后,他就不再将这把枪当作装饰品,可能是因为他太太不喜欢吧。刚才我去看过了,庭院的垂枝樱的树干上有弹痕。十九世纪的小型手枪的射程距离最多不会超过六公尺,所以,当射程超过六公尺时,子弹就会掉在地面上,所以,子弹可能被捡走了。
「小鹰狩小姐的孩子曾经提到,常常喜欢拿着小镜子看庭院,也提到了美丽的母亲站在花下的回忆。对那个孩子而言,那棵樱花树就是母亲的化身。虽然那孩子显然也受到那自称为父亲的男人所吸引,但看到男人对着母亲化身的樱花树开枪时,那令人害怕和禁忌的画面使得她的内心不自觉地排斥那个男人的存在。」
「原来如此。」
A先生用鼻子发出冷笑。
「既然你自以为是名侦探,就顺便解释一下那个孩子在二楼房间里从镜子中看到母亲在这个房间里被射杀的圈套,那才有趣啊。」
「我虽然会推测可能发生的事,却没兴趣编造如果发生了会很有趣的事。」
那个人冷酷地拒绝了。
「我也会经想过,一楼的露台上放在一旁的玻璃桌,这些桌子也可能成为镜子,让二楼的孩子看到这间房间内发生的情景。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杀人。既然如此,我希望那个孩子没有看到母亲死的那一刻。况且,这种想法并不会改变『绝对发生过的事』。」
「——让我们听听你所谓的『绝对发生过的事』吧。」
哥哥的声音好僵硬,是一种发自喉咙的紧张。
「在此之前,希望你们再一次向我保证。无论我说什么,都要冷静地听我说完。」
「我保证。」
「说好罗,小鹰狩纯也。」
「小鹰狩!?」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都夜子的什么人?她有收过养子吗?」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但那个人只看着哥哥。
「那么,我先说结论。我认为,小鹰狩都夜子小姐是自杀。」
哥哥瞪大的眼睛几乎快掉了出来。握紧的双拳在腰旁颤抖着。同样颤抖的双唇没有吐出一句话,但我可以看得出来,哥哥不停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吃惊的并非只有哥哥而已。
「你的结论和司法判决相同吗?她是在橘的协助下自杀的吗?」
戴眼镜的C先生瞪圆了双眼。然后,园丁的孙子站起来说道:
「不可能。我爷爷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没错,这绝对不可能。无论小鹰狩小姐对橘抱有怎样的感情,而且,即使她再怎么拜托,橘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因为,即使他已经不爱她了,他还想要她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动机是什么,但小鹰狩小姐选择了死亡,但她不能允许孩子被他夺走。所以,她才会把他关在自杀现场。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让他把古董手枪带来,在他服药失去意识后,让他握住这把枪。她不知道他会因此背负什么罪行。但身处这种可疑状况的男人,即使事后证明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也不可能让他带走孩子。」
「照你这么说,都夜子小姐是怎么自杀的?」
B先生悲伤地问道,那个人则用平静的口吻回答说,
「只要有两把同一型的手枪就好了。」
「怎么可能?那是古董耶?——」
「你自己在录音带中也提到,那是决斗用的枪。」
「对。我好像听橘提过。」
「决斗用的枪通常是由一组二把款式相同的枪和子弹、保养工具一起装在一个盒子里,以保证决斗的公平性。在他们还有婚约的时候,橘可能拿给小鹰狩小姐看过,所以她知道这一点吧。失去意识的桥手上拿的并不是打死小鹰狩小姐的那一把。虽然子弹不知道因为什么消失了,但既然是没有线条痕时代的手枪,即使偷天换日也不会被发现。」
「但你并没有找到另一把枪。」
「没错。但我认为这是说明真相的唯一答案,所以,我认为应该可以找得到。在搜索现场时,警方可能没有人了解这幢欧式建筑的结构。而且,了解的人也保持了沉默。」
老奶奶掉光牙齿的嘴里倒抽了一口气。
「没关系,奶奶。不用担心,这并不是什么犯罪行为。」
那个人温柔地安慰老奶奶后,朝壁炉的方向走去。一直靠在壁炉旁的哥哥用惊讶的眼神戒备着。
「这里吗?」
「对,是这里。小鹰狩小姐在那天早晨虽然要求做好壁炉生火的准备,却特地关照不要生火。然而,当房门打开后,火却烧得很旺。也就是说,是她亲自为壁炉生火。到底为什么?应该是因为这里藏了什么必须藏起来的东西吧。」
「但是——」
「像这种历史悠久的欧式洋房,有密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太荒唐了。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警察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到众人满口异议,纷纷站起身来,那个人说道:
「请大家稍候片刻。现在,我就拿给大家看。」
然后,将膝盖跪在地上。他看着烧得一片漆黑的石头炉底,用手指摸索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
「应该是这里吧?」
他用刀刃挖开石头接缝的地方。
「这里真的会有密柜?」
「不,这只是排散炉灰的地方,这里是个纵向洞穴,叫做灰坑,通往地下室,炉灰经由这个管道就会堆到地下室去。啊,挖开了。」
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壁炉旁,探着头张望着。C先生递上手电筒。那里有一个十公分见方的洞,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但洞口铺着一层很粗的铁丝网,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挂在上面。
那个人用手帕包住手将它拉了起来。那东西沾满了灰尘和铁锈,一团漆黑,难道这就是枪吗?那东西下还垂着一根长长的、松垮垮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
「松紧带……。」
哥哥喃喃地说道。
「没错,就是松紧带。以前,每户人家的裁缝箱里都会放一卷,内裤上的松紧带松掉的时候,就可以随时替换。但这根松紧带好像特别牢固。」
「弹弓的,松紧带。是那个孩子央求阿婆特地买来又粗又牢的松紧带……。」
「把排灰的盖子打开,也可能是用小木片顶住盖子。然后把松紧带绑在铁丝网架上,另一头绑住枪。再重新将木柴堆得高高的,烧起壁炉。如果动作太慢的话,松紧带就会被烧断。小鹰狩小姐用长长的袖摆包住枪托,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了枪。
「只要一松手,枪就会被松紧带拉回去,掉进排灰孔里,盖子就会关上。燃烧的木柴就会趁势掉在盖子上。这些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但打死她的子弹也掉进灰坑中,可能只是出于偶然。」
「照你的意思,小鹰狩小姐之所以会倒在壁炉前,是因为—。」
「应该是为了把右手和右侧的袖摆烧掉,以便销毁火药反应。」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房间角落的老奶奶和小男生。
「园丁老源和阿婆当然发现了这件事,因为在案发后,他们还继续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奶奶像坏掉的娃娃一样一直摇着头,不停地辩解着。但小男生神情紧张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护身袋。
「爷爷在临死之前,手上一直握着这个。爷爷死后,我虽然打开看了,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个吗?」
那个人接过护身袋,走向哥哥。然后,举起哥哥无力下垂的手,手心向上,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立刻掉下一颗黑色小小的、压扁的子弹。
「为什么?——」
哥哥注视着手心上的东西,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为什么事先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留下遗书?」
「这我就不知道了。对我们活着的人来说,无法了解只能选择死亡的人的心情。」
「你也不了解吗?」
「对。所以,我们不必去猜测。但我可以了解,她即使在临死之前,也没有忘记为留下的孩子,做好将来的安排。一旦留下遗书,就知道是自杀,孩子就会被父亲带走。」
「所以才……?」
「我想,应该是的。」
哥哥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因为,那时候,那个孩子说不需要父亲,说希望一直生活在这个家里。妈——。」
16 明年春天
前一刻还吵闹不休的客人们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坐在一楼的露台上。树比以前长高了许多,盛开的垂枝樱为荒凉的庭院增添了几分灿烂。
但是,这些花也即将凋谢。风一吹,枝头上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掉落。我看着这些花,细细玩味着终于恢复的记忆。
哥哥是这个家的主人小鹰狩都夜子小姐的独生子。
而我,也同样是哥哥的父亲橘瑞雄的女儿。
我是父亲的独生女。母亲已经无法再生育,但父亲无论如何,都想要有一个儿子。于是,就想要抢走都夜子小姐所生的,一直关在家里养育长大,甚至没有去上学的亲生儿子。
部夜子小姐知道他的计谋,于是,就把哥哥当作女孩养大。她取纯也名字中的「纯」字,一直称他为「小纯」,不让他跨出家门一步,不让他去上学,也不让他玩男孩子的游戏。出现在客人面前时,一定会戴上长长的鬈鬈假发,穿上裙子。
但父亲收买了阿姐作为自己的密探,他应该已经发现到那个孩子是男生。所以,趁都夜子小姐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家里,见到了那个孩子,想要和他攀交情。为了吸引男孩的注意力,可能还给他看过枪吧。
都夜子小姐之所以没有让孩子接受小学的义务教育,一定是担心万一孩子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我父亲为此事打官司的话,孩子一定会被他抢走。
于是,都夜子小姐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让哥哥被夺走。父亲之所以没有为自己辩护,默默地选择服刑,应该是因为他发现,是自己逼都夜子小姐走上了绝路。父亲在服完刑期出狱后,立刻生病了,没有回到我身边,就在医院咽了气。他的临终遗言就是「对不起」,这也是辗转经人传到我的耳中。
这对一直等待父亲归期的母亲来说,无疑是个残酷的打击。从那个时候开始,母亲就疯了。母亲整天什么都不吃,躺在床上,就像是卧床不起的老太婆。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变成骸骨。
最后,母亲在鲜花盛开的樱花树下,当着我的面举枪自尽。仿佛在模仿都夜子小姐的死。这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之后,我一直住在医院里。忘记了一切。
父亲到底是对谁说「对不起」?是对母亲?对我?或是对哥哥?抑或是对已经死去的都夜子小姐?母亲是不是认为父亲最终选择了都夜子小姐,而不是自己,所以才会对此怨恨不已,所以才会抛下我走上绝路吗?
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我想,真相永远都不可能大白。
「瑞纯,我想要搬回这里来住。」
哥哥看着庭院,终于开口说话了。虽然眼睛周围还红红的,但已经没有流泪了」。
「在那之后,我住过亲戚的家,也去过孤儿院,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归属,但我一直很害怕回到这个家。因为我搞不懂我妈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非死不可?」
「喔。」
「她在世的时候,对我而言,就是个充满神秘、遥不可及的人。身为她的孩子,我比任何人更认为她是个神秘的『魔女』。有时候,我很怕我妈。尤其当她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时。」
「但是,哥哥你现在已经不怕了吧?」
「对,不怕了。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对不对,但我现在可以相信,母亲在临终之前,仍然挂念着我。」
没有人能够理解都夜子小姐的心情。但是,在真相大白后,哥哥选择了相信。
美丽的人绝不会因为自暴自弃而选择死亡。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是那么清高,用自己的双手掌握着命运。
「现在,我终于觉得,这个家不是魔女死之屋,而是我和母亲会经共同生活的故乡。」
我垂下眼睛。哥哥在了解真相后,找回了他的母亲:我虽然找回了记忆,却也失去了一切。但哥哥对我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也请你住在这里?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太大了。」
「哥哥,你不介意吗?毕竟我是伤害都夜子小姐的男人的女儿。」
「橘已经偿还得够多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母亲也伤害了你母亲,而且把她逼上了绝路,也间接地伤害了你。我这辈子都要为此向你道歉。」
我注视着哥哥,用力地摇着头。根本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我错了,我并非失去了一切。因为,我还有哥哥。
「我之所以想要回到这个家,绝对不是因为割舍不下对母亲的回忆。虽然往后的日子里,努力让自己不被这些事压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啊。我们背负着相同的重担。」
「但我们还是活了下来。」
我闭上了眼睛。看到了白色的樱花树。母亲穿着和服站在树下看着我。她的脸已经不再像鬼一样扭曲,但略带哀愁对我微笑着。那是我喜欢的、温柔的母亲的脸。
我不再想那些痛苦的事,悲伤的事。既然我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就必须着眼于未来。这也是为了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张开双眼,看着庭院里的垂枝樱。花瓣像雪花飘落般随风起舞,掉落在地面亡。
刚才,还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那个人像变魔术一样从壁炉炉底中找到十年前的手枪,他在离开之前,再度回到樱花树下。
「你觉得是老源毒死了阿姐吗?」
当哥哥问他时,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是这么解释都夜子小姐说的话。但是——。」
「我了解。你之所以没有提,是为了那个少年。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告诉他已经过世的祖父犯下的罪。」
「没错。我总是对活着的人比较宽容。」
当哥哥问他:
「我该怎么感谢你?」
他却回答:
「可不可以给我一枝这种花?」
「只有这样吗?」
「接下来,只要你们能够在这里过着幸福的生活就足够了。这也算是对我微不足道的辛苦的回报。」
「一定做到。」
哥哥搂着我的肩膀。
「为了死去的父母们,我们一定要幸福。」
哥哥说,他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就像风一样来去无踪,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年,垂枝樱的樱花盛开时,不知道他会不会光临?那时候,一定要邀请他来这个露台一边喝茶,一边赏花。
这也是为了不得不面对死亡的大人们。
更是为了在回忆中飘舞的,美丽的魔女。 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在